深夜,军马在官道上疾驰。
为首的是一位少年将军,身着金色甲,头戴凤翅盔,背负长枪,脚踏赤兔,剑眉星目,意气风发。灰色骑兵紧紧跟随,中间围绕着一辆马车。马车窗门紧闭,不知其中坐着的是哪一位达官贵人。
地面上,一根绊马索悄无声息地升起,被潜藏在道路两旁的人拉直。
目标是……那一辆马车。
拉车的两匹马前足一跪,马车失去平衡,车厢仍借由那一股向前的冲力,向前方飞了出去。两柄飞刀旋转而至,割断了骏马与车厢之间连接的马绳。
车厢腾空而起,早已有黑衣人蠢蠢欲动,去除伪装,从众多骑兵的头顶越过,扑向车厢。
少年将军勒住马,头盔下眼神清亮:“山部!护住马车!”
一名身材高大的灰铠将士从天而降,双足踏在车厢顶部,使“千斤坠”的功夫,内力所至,脚下若有千钧之力,在半空中止住车厢前翻之势。车厢在空中略一停滞,落下,“咔擦”一声脆响,四轮破碎,车厢整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黑衣人扑了个空,与灰铠将士过了一招,从车厢上方掠过,继续隐没于黑暗之中。
少年将军听到了弓弦震动、破空声至,厉声喝道:“铁幕!”
所有的灰铠士兵在少年将军发令之前已经下马列阵,将马车围城一圈。他们举起手中的盾牌,团团护住马车,如同钢铁做成的幕布,坚不可摧。
一支月牙箭破空而至,“当”的一声,击中其中一块盾牌。持盾士兵感到一股细索尖锐的力量自箭上传来,透过盾牌钻入自己的掌心,忽觉身体一阵酸麻,脚下踉跄一步,竟不自觉地坐倒在地。
围成一圈的铁盾立刻有了缺口,第二支月牙箭接踵而至。少年将军脚下一蹬,腾空而起,手中长枪如毒龙探出,红缨猎猎。枪头在半空中撞上月牙箭,箭身偏离,插入车厢木板之中。
“追命月牙箭,看来是听风阁的君殿主亲自出马了。”少年将军冷冷地说道,“虽说只是见不得光的刺客,但这么大的名头,却只是鬼鬼祟祟的,不免有失身份。”
“断水惊风枪,原来是羽林卫五品统帅封承宇封将军。久仰大名,果然少年英雄,名不虚传。”
封承宇转过身子,君痕月就站在官道中央,拦在他们前进的路上。他冷冷地打量着这位名声显赫的天才刺客,果如传说中那样丰神俊朗、气度非凡。君痕月身着长袍墨云流染。明明是干着见不得人的暗杀勾当,可这么一现身却偏偏显得光风霁月纤尘不染。
“好严密的铁幕之阵,羽林卫‘风林火山’四部之中的‘山’部吧。面对偷袭却不动如山,令人佩服。”
“我倒是很失望。”封承宇说,“一身的花架子,华而不实。”
“哦?”君痕月眉梢微微一挑,“此言怎讲?”
“我听闻刺客行动,必谋定而后动,静如止水动若雷霆,一击毙命随即悄然远去。”封承宇说道,“有人曾给我说过,不显露身份的刺客才是最可怕的。若是随意暴露自己,则有性命之忧。君殿主,我不过一言相激,你就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站在我的面前。”
君痕月听到耳边衣襟带风之声,眨眼间已有四名身着白色铠甲的士兵出现在他的四周。他们之前书埋伏在极远的位置,得到命令之后刹那间便扑到了君痕月的面前。四把长剑分指他颈部和胸部的要害。剑尖虚点衣衫,从四个方向封死了君痕月任意行动的空间。
“这是羽林卫‘风部’的将士吧。‘其疾如风’,名不虚传。”
封承宇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大名鼎鼎的听风阁御器殿殿主,这么容易就被我制住,看来只是徒有虚名吧。”
“不,我确实没有想到会有‘风部’的将士跟在你身边,且如同影卫一般埋伏在侧。”君痕月双手怀抱在胸前,虽受制于敌却并不慌张:“看上去,封将军对我的行动早就有所准备了,对吗?”
“君殿主不必套我的话,你大概已经想到了‘情报泄露’这一点了,所以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你们阁内安排有我的人。只可惜你会被我押入大牢关押,恐怕是没机会回去传递消息了。”封承宇说道,“君痕月,羽林卫和听风阁不必兵戎相见,可惜你们越界了。江湖与庙堂两不相犯,可你们先是刺杀朝廷大员江津太守,又袭击我们。虽说江湖势力向来不受我们节制,但你始终要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封将军说笑了。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我们听风阁的门人。你将他押往帝都,又怎还能继续说我们是‘两不相犯’呢?”
封承宇扫了一眼钉在车厢上的月牙箭:“你自知无法和羽林卫起正面冲突,难以从我们手中强行抢人,所以起了杀心,准备索性将他直接杀死,避免说出对你们不利的情报,对吗?”
君痕月沉默了一下,忽然一笑:“封将军,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我们不敢与你们正面冲突?”
“胆小如鼠的刺客,也敢撼羽林卫天威?”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君痕月缓缓地念出一首诗,“封将军,倘若你死了,军心一乱,你所率的这支部队,还有什么‘天威’吗?”
封承宇听出了君痕与口中的杀意,心中蓦地一寒,下意识地翻身下马。耳边劲风刮过,脸颊微微升腾。他的凤翅盔掉落在地,上面插着一支短小而沉重的精铁弩箭。
“是‘破心弩’!”他想起听风阁种种器械的传闻,脸色苍白,“君痕月,你可是下了血本啊!”
所谓“破心弩”,是经由君痕月和赵辰良改良过的一种重弩,威力极强,据说杀伤射程最远甚至可达一里。优秀的弩手藏身黑暗,甚至不必现身,便可数百步外取敌性命,令人闻风丧胆,杀人诛心,所以称之为“破心弩”。
破心弩威力虽强,但真正能够掌控这种武器、做到超远距离精准射杀敌人的刺客却极少。封承宇万没想到,君痕月竟然带来了这样的精英。
“封将军,现在再调山部,恐怕来不及了。”君痕月说。
封承宇感到盔甲之下的里衬已被汗水湿透——破心弩虽强,但毕竟穿不透山部的防守。所以……难道君痕月这家伙,原本的目标就是自己?所以率先偷袭马车,调走山部,令自己暴露在了破心弩的笼罩之下。
封承宇不敢站在原地,否则的话就成了个死靶子。他脚步一错,迅速移到另一侧,却听到一声悲鸣——自己的坐骑头部中箭,倒了下去。
封承宇心中悲愤。这匹赤兔随他东征西跑两年有余,已然感情深厚。骤然离别,就像是失去了一位至交好友。
他长啸一声,高高跃起,脸色铁青,长枪脱手而出,夜空下似流星划过,没入黑暗之中。
一声痛呼传来……虽然非常轻微且立刻克制住,但以君痕月和封承宇之耳目灵敏,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箭……”君痕月低声说道,“仅凭两箭,就能锁定弩手的方位!”
“不过几十丈罢了,所谓一里开外取人性命,看来只是谣言而已。”封承宇落地,挥臂,下令,“杀了君痕月!”
他已重创黑暗中的弩手,现在便要君痕月用性命为自己的爱马陪葬。
风部四将士得令,挺剑直刺。他们虽为四人,无论身法和出剑动作却尽皆一致,仿若一人分作四身,四身灵魂相同。
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都是剑影,君痕月原本避无可避。
可他……毫发无损。
“混蛋……”封承宇咬牙
只见君痕月,不屈膝,不弯腰,身子腾空而起,如腾云驾雾,又如有神力自空中牵引。四柄长剑自他脚底穿过,他就如风筝一般,轻盈地飘向后方。
风部四人抬头,心里同时掠过一个想法——
世上真有如此轻功?简直不似活人,而是山魈精怪!
“封将军,我不愿杀你,是因为暂时不想激化和羽林卫的矛盾。再见了,后会有期。”
封承宇心想,那两发破心弩如此凶险,难道不是冲着杀我而来的吗。他正想下令追赶君痕月,忽然想起一件事,脚步停下。
不对……君痕月若真想杀自己,就不至于念那首诗来提醒他。可如果他不是为了杀自己,也不是为了马车里那人,那这番大动干戈甚至不惜亲自出来以身犯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封承宇想起传说中荆离岛所编纂的《刺客列传》,传言其中记录了无数近几十年来的绝顶刺客,并有相应的评级。听闻君痕月位列其中,且“经史谋略”一项被评为甲等。
这种有勇有谋的刺客,做出冒失现身的举动,绝对不简单。
“检查马车!”封承宇大喝。
围在马车周围的山部掀开车门,大惊:“他……不见了……”
“怎么可能!”封承宇冲了过来,暴跳如雷,“你们十多个人围在马车周围,又没人接近,怎么可能……”
他闭上了嘴。
马车的底板被切开一个大洞,通往地底,目之所及一片黑暗,不知道深浅几许。
“他们……他们竟然在官道上挖了地道,真的是疯了……”
“恐怕不是他们在官道上挖地道。”一位属下说道,“这儿是山区,前朝被流寇占据,这些地道或许就是那些流寇开凿而成的。本朝开国天子英明神武,荡平天下,驱散流寇,在上面填土修路,把这四周改造为百姓安居之所。可没想到那群刺客,竟然想到了利用这一点。”
“路面如此结实,他们……”
“他们只在这个位置提前挖好了洞,马车坠落的方位应该是在他们的计算之中。”
“原来是这样啊……破坏马车使车厢着地是第一步,调动山部守在马车周围则是消解了我的戒心;然后故意现身,假装被我制住,安排破心弩袭击我,是为吸引我的注意力,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我,所以为他们从地底带走俘虏做了铺垫。环环相扣。不过,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原来我们之中,也有叛徒。”
若非自己回帝都路线泄露,君痕月又怎可能利用天时地利,设下这样一个计谋?他甚至连会有山部将士使千斤坠压住马车这一点都算计到了,自己的身边,恐怕已经被渗透得相当深了。
“君痕月,这次姑且算你赢了一局。”他低声说道,“可下一次相遇,获胜的人一定是我!”
“统领,我们要追吗?”
“那家伙吃了‘霜九散’,就算被救走,也活不了太长时间的。不用追了”封承宇挥了挥手,“走吧。丢失俘虏,我自会回去领罪,一切与你们无关。”
君痕月:“封将军,把马车里的人交给我。”
封承宇:“你已经知道了里面坐的谁?”
君痕月:“没错,那就是传说中的……”
封承宇:“传说中的……读者!”
君痕月:“好了,不和你绕弯子。把读者交给我,给我们点个收藏,就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