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痕月走到机括面前。
点火的机括是由木质的把手和铁制的底做成。为了防止被季远看穿,君痕月刚才那一箭用了全力,没敢收手留力。
箭身断了出去,剩下的一截箭头牢牢地插入底座。君痕月用力,将把手和底座一同拔起,露出拳头大小的黑洞。而在底座的下方,无数细密精巧的齿轮、棉线支离破碎。
“能修好吗?”席轩忍着痛走了过来,闻到一股浓郁的石脂水味道,“看起来好复杂啊……但如果是君殿主你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
毕竟御器殿承包了听风阁大部分的机关设计,身为殿主,应该对其中的奥妙了若指掌。
君痕月将机括全部扯了出来,原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零件彻底崩坏,散落一地。君痕月扫了它们一眼,淡淡地说:“哦,我不会。”
席轩:“……你是个谁易容过后来冒名顶替的君殿主吧……”
君痕月检查了一下那拳头大小的洞口,将手掌放在上面,内力涌动,四周瓦砾飞溅,石块陨落,洞口又扩大了一些。
君痕月取下挂在墙上的火把,递给席轩。
“这……这是?”
“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明白。”君痕月说道,“你只需要记住,这个烽火台的机关拥有非常复杂的传动机制就可以了。从顶到底遍布石脂水,只要按动机括,便可点燃底部的石脂水,火焰沿着内壁到上方,触动烽火台顶部机括,便使得细微的火焰变成熊熊大火,并燃烧顶部的艾草狼粪,届时火光冲天,狼烟弥漫,附近的听风阁门人皆知阁内出现重大变故,便会以密语发出通告,并立刻回山救援。”
“所以,只需要用这火把点燃底部就可以了?”席轩问道。
“是的,这是你的职责。因为底部机括被破坏,传动的装置也受到损坏,所以我要先到顶部去,等火焰传至顶部,我要在外面发力,触动机括,否则大火根本燃不起来。”
“哦……等等!”席轩忽然想到什么,“火焰爆裂,由火苗生出熊熊大火,那不会非常危险?到时候君殿主您……”
“是挺危险的。”君痕月看着上方。
席轩:“……这个时候您不是应该说不要担心山人自有妙计之类的吗……”
“没有,我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也没有想到十全十美的办法。”君痕月淡淡地说,“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显然不满意……”
“不满意就不满意吧,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对了。席轩,我的师妹、我的徒弟都在舍命保护听风阁,因为对他们而言,这里就像是家一样,是归宿,是退路,是寄托。既然如此,我这个当师父的,就更不能退缩了。否则就……太丢脸了。”
席轩拿着火把,忽然问道:“君殿主……我们刺客,做的都是舍生忘死的生意。若是有了‘家’,还怎么去心无旁骛地完成任务呢?”
“所以在听风阁,一旦成家立业,一般便会转为内勤——或称为护卫与巡守,或成为专职的先生,除非特殊情况,便不再出任务。”君痕月忽然盯着席轩的眼睛,目光炯炯,“所以大多数刺客皆为少年与青年,因为他们孓然一身,了无牵挂,又一腔热血,似乎除了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别的可以拿出手的东西。这样,方能心无旁骛,方能……舍生忘死。”
“君殿主你都一把年纪早就不是少年了还心无旁骛啊……是注定孤独一生吗?”
君痕月:“……”
“君殿主,刺客就像是锋利的刀剑,而所谓的家庭和归宿便让那刀剑变得迟钝……”席轩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一个像大家庭一样的组织,不是让里面所有人……都变得迟钝了吗?听风阁是这样,‘海棠’也是这样吧?我听说‘彼岸’早就放弃了自己的总舵,也许他们才是最锐利的刀剑吧?”
没想到席轩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君痕月一时有些震惊:“你……竟然思考得如此深入了吗?”
“不成熟之言……而且现在似乎不是讨论这个时候……”
“席轩啊……看来我小看你了,你的心思,比一般的门生转得快得多。其实你说得很对,心中的温情只会让你变得迟钝。不过无妨……”君痕月的目光扫过陆离和孙敏燕,“有些人却是非常单纯的,他们只是想要守护愿意守护的东西,压根不会去考虑什么后果。”
君痕月的身子腾空,在砖块垒砌的烽火台边缘连续轻点,借着那些缝隙扶摇直上,很快便落在了烽火台的顶端。他蹲下身子,手指在上面轻扣,确定了里面装置的位置,然后对席轩喊道:“点火!”
席轩看着那个洞口,犹豫了。
他所点燃的星星之火可能会吞噬君痕月,那感觉就像是……自己亲手将君殿主给杀了一样。
“别犹豫了。”君痕月朗声说道,“你既然到了这里,应该也经历了山中的尸人之乱吧?你多犹豫一会儿,说不定就会有更多的人死亡……”
席轩想起那些伤亡的同门,一咬牙,将火把放了进去。
等他把火把拿出来的时候,隐隐看到洞里传出的火光。片刻的寂静后,轰然炸裂的声音向四周扩散,席轩甚至觉得地面都在震动。他退开好几步,抬头,隐隐看到那烈焰中的身影。
“君殿主……”
那身影很快被彻底吞噬,什么也看不到了。大火在烽火台的顶部燃烧,直冲天际。席轩半眯着眼睛,无法直视那耀眼的光芒,眼角却是湿润的。
“君……君殿主……以后每个清明节,我都会来祭奠你的……”席轩低声说道,“我见过你在这世上最后的时光,我会向所有人传颂……”
“传颂什么?”
“传颂您的勇气,果敢,和牺牲……”席轩停了停,“鬼啊!!!!”
君痕月就站在席轩的身后,罩在外面的大氅已经不见了,里面的长衫也破破烂烂,墨绿色祥云被灰尘染成了黑色。但君痕月安静地站在那儿,如同风雪中傲然的松。
席轩的目光落在君痕月垂在一边的左臂上,那儿衣袖溃烂,皮肤烧红了一大片。但君痕月似乎忽然不觉,只是走向陆灏:“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