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痕月仍然冷静地坐在房梁上。屋里虽黑,但内力到处,所有的东西落在他的眼中都亮若白昼。细节、移动轨迹,甚至于每个人脸上细微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早有预谋吗……”他低声自语。
这五个家丁,正是他路上所遇见的武林高强之辈。当时他只认为是余鑫聘来看家护院的,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
机关,暗道,掳走陆离;关门,熄灯,摆出围攻姿势。这一切绝不是匆忙布置,而是早就做过充足的准备。整个余家大院是一个陷阱,严阵以待用以捕捉君痕月和陆离的陷阱。
但君痕月有一件事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他要带陆离来暗杀余鑫的消息走漏了风声,还是从一开始,他就中了别人的计,被引导余家大院来的?
“谁指使你们的?”他问。
但家丁们当然不会回答他。两人一跃而起,一左一右,持刀砍了上来。
来势凌厉,杀机凛然。君痕月避过,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铎铎”两声,佩刀斩在房梁之上,深入数寸。
君痕月身子落下,另外两人同时迎了上来。一人自下而上竖削,一人自上而下劈砍。最后一人则留在地面上,横着刀身,对准了他的脚踝。
出手毫不容情,配合天衣无缝,招招置人死地……君痕月冷眼观察,但短时间内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
他只能想到,这五人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和杀手,或许还在三大刺客学堂里修行过。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腾挪闪避皆不方便。这些人显然早就算好了这一点,要在他落地之前短短数息时间内,重创他,乃至杀死他。
君痕与左手一台,身子忽然逆转了下落的趋势,径直向上空飞去。
这轻功简直匪夷所思。在没有任何借力的情况下,竟然可以凭空向上,而且一飞就是丈余。即便是传说中武林极高明轻功“梯云纵”,也不过是跳在空中后再拔高数尺而已。站在最下面的家丁抬起头来,看到君痕月披着的大氅之下,似乎有漫天墨色流云卷过。风吹乌云,一线月光透进,流淌在他的指尖。
那家丁忽然看清楚了——丝线,从君痕月手中延伸而出的丝线,挂在房梁上。
那是极北寒域冰蚕所结的蚕丝,透明如晶,细且坚韧。君痕月将它用作了青鸾爪,但由于不引人注目,常常使人由此产生了“凭空飞行”的错觉。
君痕月重新回到房梁上,梁上的两位家丁甚至还没有拔出嵌入的刀。君痕月伸手在左边那人的脖子上轻轻抹了下,藏在双指之间的刀片划破他的喉咙。同时他一脚向后飞踹,将另一位家丁踢了下去,“咚”得一声摔在地上,便不再动了。
剩下三位家丁抬头,却发现,就那么一个瞬间,君痕月已经从房梁上消失了。
他们惊慌地四处张望,来回搜索。房子就这么大,门窗并没有打开,他能在这一刹那藏到哪里去呢?
床下的密道?
一位家丁想跑到床边确认,脚下被刚刚从房梁上摔下的尸体给绊了一下。他低头,刚好看到尸体被挪开,君痕月竟然就藏在尸体下面。
君痕月与那个被她踢下房梁的家丁的身体几乎重叠,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到一团黑影,倒还真不容易发觉。那人看到君痕月后大吃一惊,一个“你”字刚吐出一半,便被君痕月点中死穴,即刻断气。
剩余的两人刚回过头来,君痕月又已经吊着冰蚕丝升到空中。不等他们抬头,君痕月脚尖在他们头顶“百会穴”上轻轻一点,内力涌出,一击毙命。
君痕月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了五名杀手,脸色却更加凝重。他环顾四周,发觉空气中隐隐有一股臭味。
他忽然打开衣柜门。
一具尸体跌出,竟是早已死去的余鑫。
君痕月默默地看着这具尸体,知道自己是彻底被算计了。
从那个人委托自己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他们就是冲着陆离来的。
不敢潜入听风阁抢人,于是用这种计谋,从自己的身边虎口夺食。这么多年来,君痕月执行无数次任务,参与无数次暗杀,制定了无数次完美的计划,哪一次不是他算计别人,但这一次竟然被无情地算计。
他没再停留,从窗户越出,奔向城北。
那里有个低矮破落的小屋,正是那位自称“余鑫手下受害者弟弟”联络君痕月的地方。
当君痕月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外等着他了。
那是一个样貌妩媚的女人,身形窈窕,举止柔美。她披着华丽的大氅,大氅上织着五颜六色的羽毛,灿烂精致,稍微动一动,便如同绚丽色彩组成的波涛,在黑夜中尤其亮眼。明明是极其浮夸的风格,在她的身上却又显得丝毫没有违和。
她看着君痕月落在自己面前,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风吹过,羽衣闪烁,亮丽无双。而她的胳膊露了出来,在黑夜中也白皙得让人不敢直视。
君痕月安静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两人沉默良久,君痕月微微叹气,说道:“瑶儿……”
“瑶儿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彼岸’的‘修罗道’杀手,乱红。”
罕见的,君痕月眼底闪过一丝痛苦。
江湖三大刺客学堂之一,“彼岸”,组织里仅有六名刺客,被称作“六道”:天道,人道,地狱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这个组织神秘、残忍,与听风阁及海棠极少联系。即便是在荆离岛上,“天道”、“地道”、“人道”三位刺客均位列七星,但和君痕月也无甚交往。
左子衣每次召集七星议事,那三人都把面目藏在厚重的面纱中,坐在角落里,寡言少语。议事结束后匆匆离去。
但这位修罗道……曾经是与他并肩的亲密伙伴啊……
“乱红……”
“君痕月,好久不见……”她柔声说道。
君痕月一阵恍惚,乱红的纤纤细手就要抚上君痕月的脸庞。然而君痕月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淡淡地说道:“你的手套上有毒药吧?碰到我的皮肤会怎样?溃烂?还是让人武功尽失?”
乱红咯咯一笑,挣脱,退后,取下手套。那手套近乎透明,仿若虚空。
“这是冰蚕丝织就的手套啊……当年你可是在极北之地守了整整两个月,才为了取来材料,织成手套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只为自己留下了一根而已……”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可已经发生的事,怎么也无法抹平吧。”乱红说道,“君痕月,你要不要抛弃听风阁,加入我们‘彼岸’呢?”
“传言‘彼岸’只会有六位刺客。我没有听说过六道中有人死亡。”
“没有关系,如果你加入,我就退出。”乱红嫣然一笑,“然后跟你回家,替你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她轻轻地哼唱起来:“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声音柔媚,感情真挚,即便是以君痕月的定力,心里也忍不住一荡。但失神只是一刹那,他提高声音,语调强硬:“陆离在哪里?‘彼岸’不可能跟昆仑派那些人是一伙的,那你们针对一位普通的一年门生究竟有何用意?”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谁告诉你们我收了陆离为关门弟子?谁告诉你们我每天都要带陆离修行?消息究竟是来自白虎堂,还是朱雀堂?”
乱红停止哼唱,呆呆地看着君痕月,语气绝望:“你真的不愿意抛下一切,就这样跟我离开吗?”
“回答我的问题!”
乱红眼珠一转,忍不住又娇声笑出来:“当年你可不是这样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说东,你绝不会往西啊……”
君痕月冷冷地看着他。
“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也可以告诉你那个小孩的下落。只不过……”乱红缓缓走近君痕月,“你得跟我比一比。如果你赢了,我就告诉你……而如果我赢了,你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