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沈昼叶哭得太厉害了。
陈啸之本来想察言观色一下, 可在哭。管爸拿的是aug还是ak呢,陈啸之小心地低头把小青梅抱在了怀里——于是小青梅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一样抱着,哭得喘不匀了。
陈啸之觉得心要碎了。
这世界怎能对这么温柔, 又这么心狠。
星河万里倾泻,沈昼叶爸爸忽然又开口道:“陈啸之。”
陈教授一僵, 试探道:“叔……叔……?”
“——我见你。”沈昼叶爸爸平淡地说。
陈啸之也平静了些, 不卑不亢道:“我也见您。”
两个男人间一阵沉默。沈青慈打破了。
淡淡道:“或许冥冥中的确有命运。如果我活着时有人告诉我, 1998年我回时见到那个晒得黢黑的小男孩儿会陪我女儿走这么漫长的人生路,我是不会信的。”
二十五岁的陈啸之想了想, 低头了沈昼叶毛茸茸的脑袋,酸怅道:“放在去,我也不会信的。”
们不信的原因各不相同。
两人间又沉默了一下, 沈昼叶哭累了,趴在陈啸之胸口上偷偷俩人的对峙。
“——我不喜欢你。”
沈爸爸忽然开口道。
陈啸之苦笑了下:“我……”
“别误会我, ”中年人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一摊手:“养女儿的爹没有喜欢这个场合的。也没有能对女儿男朋友有好感的, 我博士老板甚至差儿没让女婿家门,女婿第一次上门的那天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堵了快五分钟, 笑眯眯地不让女婿, 最后被老婆叫了厨房——那年轻人这才去。”
陈啸之又想说些什么, 沈青慈又冷冷道:“所以我在克制己。”
陈啸之:“……”
“你是我见的,”当爹的表情不容乐观, 拧着眉头道:“最大、最缠烂打、最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后生仔。”
陈啸之说:“……”
沈昼叶趴在陈教授怀里不露头,小声bb:“我爸说得对。”
陈教授:“…………”
“一开始我不懂我女儿上了你什么,”沈青慈冷漠道:“叶叶通识课上遇的那个学弟比你活泼十万倍。我家闺女长得漂漂亮亮学习又好做事又认真,桃花一串串的, 干什么吊在你一个烂脾的初中同学身上?”
沈昼叶在耳边蹭了蹭,相当受用地讲:“好好听我爸说话哦。我爸相当中肯。”
陈啸之:“…………”
“脾坏就不提了,”沈青慈嘲道:“谁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挖苦?现在年纪大些了终于坦诚了儿——但也就这么一丁儿。”
当爹的了眼陈啸之,见想辩解,讽刺道:“别不服,你心里想的那些事儿和话儿有哪句是告诉了我女儿的?”
陈少爷终于,徒劳无功地张了张嘴。
“内心波澜壮阔脸上古井无波,”沈青慈停了下,再开口时却不再嘲讽。
“——好在会落实到动上。”
那句话说完,陈啸之垂着头,影影绰绰的不清面孔,仿佛不愿承认。
然后那青年紧紧抱着沉默了许久,沉闷地嗯了一声。
“……”
“对许多人来说,爱情是奢侈品。”沈青慈说。
一颗星穿们的发间。沈昼叶睁着水濛濛的眼睛,转头着己的父亲。
陈啸之把沈昼叶按回了己怀里。
“——人的一生,遇到爱情不易,”沈青慈低沉道,“遇到一个能相爱的人更为困难。”
“是。我发现了。”陈啸之低声道。
年轻盛,沿着世界走了漫长的一遭,五岁那年的迎春花却永恒地拴在腕上。
沈青慈望着这个后生,沉默了许久,终于说:“爱也分很多种。”
“有些人的爱可能只是短暂的欣喜,也可能只是片刻的激情;可能是清晨草叶上的朝露,太阳出来就会消散无踪;也可能是春末的一朵花,会在某一刻坠落夏夜长河,消失在季节轮转、岁月消磨之中。”
沈昼叶的父亲说完微一顿。
面跪着抱女儿的的年轻人幼也算得半个少爷,父母爱如珠宝,天性聪慧懂收放又生得英俊,本是个万物唾手可得、整个世界近在的眼的青年人。
可这青年身上有四条刀疤缝针若干,那伤口流出的血曾在一个下午染红了女孩书包里的千纸鹤;长大后的连夜横跨北半球,踏满地海啸后的疮痍,语言不通地、目眦欲裂地找着人,连走路的模样是在毁的边缘徘徊。
中年人不忍地闭了下眼睛。
“——你将视为己的一部分。”说。
“甚至于说,是视为己的生命的。”
陈啸之被击中软肋,颤抖不止,抱着那个梨花一样的女孩儿,垂着头不肯作声。
于是沈昼叶以己的额头依赖地磨蹭,犹如一只小猫认准了的饲主。
那是们绵延了二十年的、永恒温暖的春。
“你们有着相近的志向,”的父亲说话时有些酸涩地道,“和其人不同,你们幼生活在同一个步调里,向往着同一个将来,十多年来做着同一个梦。”
说话时,星辰穿人间山川。
陈啸之抱着沈昼叶,忽抬头问道:“叔叔,这也是梦吗?”
沈青慈没料到突然抓住了这一,探究地了三秒。
然后这男人笑了下,狡黠道:“——你猜。”
“……”
陈啸之听出弦外之音,便不再言语。
于茫茫灿灿宇宙中,那个父亲又说:
“‘一生’是个沉重的词。”
“不仅需要爱,更需要互相成全——我见有人爱,却希望能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也见有人爱,却更爱的聪明才智。”
陈啸之仰头着。
父亲道:“有人不懂叶叶为什么不去当老师,竞赛背景雄厚,第一学历无可挑剔,少不了中学想重金挖去当招牌;也有人认为在大学念书的岁月是蹉跎了的——脑子这么聪明这么快,愿意的话连去vegas抽扑克能把赌场抽破产,做什么发不了财?干什么非要在学校里念一个穷得掉渣的专业?”
陈啸之喉咙里生疼,像是一把刀或一块石头卡在了喉咙里。
想起己初中时每天早上给抄一节聂鲁达:蓝色花穗与原野中黢黑骏马,黑醋栗与一篮篮野生的吻。孩子们在夜里窃取一根开花的树枝。忍着思念在纸上写着‘我在这里爱你,地平线陡然地隐藏你’。
为抄下叶芝。黑色钢笔抄诗人隐匿在群星中的脸,篝火旁岁月的宁静;又抄下博尔赫斯,写下‘天堂应是图书馆的模样’,写世界会变我始终如一,又写——‘我该用什么留住你’。
我用什么留住你?沈昼叶。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外的月亮。
我给你你出生多年、我在一个傍晚到的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十五岁的陈啸之抄写时是一贯的不言语,可的阿十却非常喜欢。于是陈啸之静默无声地,给抄下一的诗歌,每天不声不响地递给。
“……有人希望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沈青慈说。
——可‘沈昼叶’是个怎样的存在?陈啸之心中问。
于是一个声音坚定地给出答案:是朦胧的,是轻如云雾的,是理想的;可同时又是坚不可摧的,是不可撼动的,是如山海到来之际的磐石的。
陈少爷平素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连爱意得靠人的字句表达出来。
——然正把毕生的黄玫瑰与黑醋栗,尽数堆砌在女孩足下。
沈青慈说:“……有人要不再读诗。”
然是一个男孩一生的诗歌。
那女孩抬起头望着陈啸之,以嘴型示意‘我爸说得对’。
陈啸之眼眶泛起红丝,不肯,以手掌将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脑瓜儿用力压己怀里。
好讨厌的小孩,发着抖想,讨厌鬼。
后沈青慈停顿了下,道,“你会捡起碰掉的诗集。”
那一下,陈啸之心脏被击碎了,现出里面鲜红脆弱的血肉。
的讨厌鬼顺从又嗲又娇地仰着头,柔软鲜活的呼吸细细喷在脖颈处,似五月如雪梨花。
讨厌了。陈啸之眼眶几乎滴下鲜血,怎么会有沈昼叶这么讨厌的家伙——可浑身上下每个细胞想将这个讨厌鬼揉骨血,把占为己有。想咬。又想让振翅高飞。
“——你理解所有浪漫到不切实际的梦,”
的父亲说,“你理解的每个选择,又拼尽全力去守护那些梦境。”
“虽然用的法子我不一定赞同。”
沈青慈说完那句话后,陈啸之怀里女孩子甜甜地笑了起来。
爱沿着人间小径踽踽走来,踏巍峨群山,跪在面,将面孔隐匿在群星之后。
多少人爱慕少女年轻欢畅的时辰,爱美丽的容颜,假意或真心。
可唯有一人爱朝圣者的灵魂。
“所以我愿意……”那父亲顿了顿,沙哑地道:
“……愿意,认可你下。”
——我愿意将我如珠如宝的女儿,我的骨与血,我去生命的延续交给你。
那个晚辈眼眶赤红,沉默了良久,嘴唇微微蠕动:“……谢谢叔叔。”
繁星抖动,说话时声音发着颤,仿佛终于卸下了最后的重担。
“——当然啦,”沈青慈忽然笑了起来:“小陈,你不对好可不,小心我去你梦里吓你。”
氛骤然松了,陈啸之擦了下眼眶,闻言笑道:“叔叔,你连小孩吓唬不了。”
叔叔笑出满眼细纹,很坏地问:“鬼不吓人吗?”
沈昼叶鼻子还塞塞的,小声嘀咕:“……你算个屁的鬼。一不吓人。”
“……”
陈啸之觉得小讨厌鬼可爱得要命,亲昵地揉了揉的脑袋。
“爸爸见你可不是为了吓唬你的。”沈青慈笑眯眯地解释。
沈昼叶委屈巴巴:“你还好意思讲?你是为了骗我眼泪,我哭得明天见不了人了。”
沈青慈蹲下身,捏了捏女儿哭得通红的耳朵,拼命憋着笑:“你哭怎么又是我的错了?跟爸爸没大没小的。”
沈昼叶:“……”
沈昼叶埋在陈啸之怀里抽抽嗒嗒:“反正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两个不是好东西的人对视了一眼。
沈青慈率先打破了沉默,冷静道:“现在不必改口。”
陈啸之立刻不紧张了。
沈昼叶好奇地露出眼睛,用余光打量己爹和姓陈的,觉得这俩人挺有意思。
“……”
“先叫一段时间的叔叔吧,”当爹的一脸忍辱负重:“我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有你这么个人,你要是现在改口管我叫爸,我立刻给你。”
陈啸之忍不住道:“可是您……”
了一次的人十分冷淡:“metaphor。”
“……”
陈啸之试探着问:“以后……再改口?”
沈青慈:“最好下辈子。”
陈啸之:“…………”
沈青慈忽然恶毒地开口:“你以后有女儿也会像我一样的。”
然后又道:“你想象下你闺女在幼儿园小小班的年纪被班上的小煤球拿根冰棍儿骗走,你接回家还为了那个小煤球抹了一路的眼泪,辛辛苦苦养到十五亭亭玉立了,又被同一个煤球骗走了——你活着多亏了内禁枪,我诅咒你以后跟我感同身受。”
沈昼叶:“……”
长大了的煤球:“…………”
煤球忍不住开口:“可那不就是你的外孙女……”
沈青慈:“……”
沈昼叶终于忍无可忍:“你们讨论问题的时候考虑下我的感受啊!!”
陈啸之:“啊?”
“又是女儿又是外孙女的,”沈昼叶悲愤道:“陈啸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还有爸我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虚伪的人,我小时候你明明鼓励我给写信,说交了好朋友不容易,结果你当时心路历程是这——煤球骗人?冰棍儿?——你是小孩吗?!”
沈教授面对女儿的指控沉默三秒,冷静答道:“男儿至是少年。”
“……”
沈昼叶难以置信:“妈妈说你不是个东西实在没冤枉你……”
陈啸之在一旁,忽然嗤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沈昼叶毛了。
陈啸之憋笑道:“不是,就觉得叔叔挺好玩的。”
沈昼叶一愣:“可骂你诶?”
陈啸之想了想,带着笑解释:“我要是,估计也在骂人。”
沈昼叶困惑地皱起细细的眉毛,仿佛不太明白们的想法,于是陈啸之把女孩子揽回了己的怀里,又轻轻揉了揉粉粉软软的小耳朵,安抚小猫似的。
“叔叔,”陈啸之忽然开口道,“如果您还活着,我们周末应该会一起去玉渊潭钓鱼,去香山日出。”
沈青慈想了想,终于认真地回答:“也许。”
“——我做饭还可以,”陈啸之有些羞赧道:“叶叶很喜欢,阿姨和奶奶说不错,说不定您也中意。”
沈青慈莞尔,讲:“我媳妇做饭不,我家是我在下厨。”
一颗星辰掠们之间。
陈啸之笑了起来。
沈青慈了青年半晌,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然后陈啸之心酸道:“……如果您还活着就好了。”
“……是啊,”沈青慈难地笑了笑:“如果我还活着就好了。”
那一瞬间,沈爸爸身上泛起了第一丝金光。
那丝光忽飘远,仿佛这个人是由星光编就的,光离开就会消散于人间。沈昼叶见光弦的刹那,浑身上下俱是一颤。
“爸爸……”不受控制地、颤声道。
沈青慈温柔,唤:“叶叶。”
沈昼叶嘴唇动了动,着身上拉扯的弦,却一句话说不出。
父亲望着,明白的想法,温和地说:
“……昼叶,世上没有永夜。”
“黑夜总会结束。阳光照射之处,梦境不复存在。”
的女儿听了那句话,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可——可是,”的泪水断了线般往外滚,撕心裂肺道:“才多久?爸爸,我还有那么多话没说,那么多事没做,我才刚见到你,你甚至没……”
几乎说不下去,卡在了那儿。
沈青慈温柔酸楚地说:“宝宝,人生总要说再见。”
沈昼叶嚎啕大哭。
“这是你说的,”沈昼叶边哭边撕心裂肺喊道:“——是你要说再见的。我和妈妈奶奶没有一个人接受你的告别,是爸你己要说的,为什么啥理被你占了?凭什么你能走得干干净净我们却在世上难得连喘不来?你明明说会永远保护我们的……”
沈青慈眼圈发红,低声说:
“……爸爸一直在。”
沈昼叶大喊:“你撒谎!”
比任何时候清楚,己是在无理取闹。
可那些痛苦的情绪在身里翻滚,悲痛欲绝的一切情绪冲撞孱弱血肉,谁能承受这样的十年,谁愿意承受这样的告别,你本来该在的。无论是妈妈的人生,还是我的。
可是你没有。
然后女孩子呜呜大哭,要抱抱爸爸。
沈青慈蹲下身,抱住了己的女儿。可蹲下身时身后飞出数星辰。
沈昼叶见了那几光,哭得像要撕裂了一样;哭得那样惨,喉咙几乎能哭出血来。
“别哭了……”父亲声音哑得不像话:“别哭了,宝宝。”
沈昼叶咳嗽不止,拼命扒着父亲的肩膀,蛮横地将鼻涕眼泪抹在的身上,仿佛这样爸爸就不会走了。父亲没有温度。沈昼叶见己的胳膊陷下去一段,陷父亲的身,那里迸出隐约的星星。
似乎是星星做成的。
“别走……”沈昼叶哭着说:“别走,爸爸。”
沈青慈颤抖着吁:“……爸爸必须走。但我一直在。”
那无异于另一次葬礼,沈昼叶感到发内心的绝望,几乎是穷途之哭,觉得己又一次站在葬礼的棺材边上。这是无法用任何力量阻止的道别。
下一秒,的父亲一把捧住了的脸,强迫女儿向己。
“听我说。”父亲声音发着颤,“先别哭,听我说,昼叶。”
沈昼叶口唇鲜红,睁开模糊泪眼,见己爸爸眼里满含的泪。
“叶叶,”父亲沙哑地说:“爸爸从来没离开你们。”
沈昼叶怔愣着,眨了下眼睛。
爸爸以食指给女儿擦去泪水,嗓音喑哑:“……爸爸一直在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沈昼叶眉眼俱是绯红,瞳孔像被雨水洗,清澈难地望着面的血亲。
“亿万年对爸爸来说,不弹指一瞬,”的血亲在撕扯的星辰中低声讲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可现在时间和空间成为了一个我能定位的坐标轴。”
沈昼叶颤抖着抽了口冷。
“所以爸爸不是盘踞在这所房子里,……也不是……”爸爸很浅地笑了笑,眼眶红着,语却坚定温柔:“也没在你的小本子里当地缚灵。”
爸爸的发梢飞出星星。
女儿的泪水一颗颗地往下滚,颤声道:“……所以……”
“所以爸爸曾是你和妈妈身边的风。”在崩裂的星辰之中说,“——也曾是落在你们身上的雨,是你们呼吸的冬日清晨。我见你早上起晚了去赶早课,也见你妈晚上趁你睡着了偷偷宵夜。”
亚瑟·克拉克的星门在爸爸身后展开,可沈昼叶被逗得又哭又笑。
罪魁祸首正为星辰。
然后好脾地笑了起来,说:
“见了吧?爸爸一直在你们身边,从未离开。”
女儿哭个没完,抽抽噎噎道:“可……可我见不到你呀。”
沈青慈揉了揉女儿的小脑瓜,哄小孩似的道:“但叶叶从此知道爸爸无处不在了呀。”
离去的人是风和雨。
不复存在,为万物。
“……呼……呼,”女孩儿哭得喘不上来了,磕磕巴巴、近乎恳求地问:“爸爸,你真、真的不会走吗??”
问话时竭力抱着己的父亲,可的身变得像清晨阳光一样透明。
沈青慈把那颗和己如出一辙的小卷毛用力搂在己怀里,沙哑地承诺:“会。爸爸会永远着你。着你和啸之一步步往走,着你一天天长大又一天天变老,可能有一天你会躺在藤椅上晒太阳……那时候啸之在一边给你念书,你们两个人垂垂老矣。”
沈昼叶呜呜咽咽,问爸爸:“真的?我变成老太婆你也不走?”
那可是很多很多年以后。很多很多。
爸爸稳重地了头,郑重承诺:
“——不走。”
沈昼叶眼泪吧嗒吧嗒地往外滚,扬起右手小手指:“口说无凭,拉钩。”
沈青慈眼眶通红,笑了起来,和闹脾的女儿小指头钩了钩,又和大拇指印在了一处。
然后女儿一边哭一边要挟那当爹的:“光我不够,爸爸信誉值太低了。和只只也拉钩。”
“……”
——挟眼泪以令诸侯。
这位小曹操深谙两位诸侯的软肋,立刻得偿所愿,还得以恶趣味地逼迫那两个大男人也拿大拇指印了个章,两个人印完尴尴尬尬的,不知道手脚往那里放。
沈昼叶终于满意了一丁。
其实还是在哭,用爪子断断续续抹着眼泪,小声道:“爸,我其实还是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儿。”
沈青慈温和道:“宝宝怎么啦?”
“……系里要我补交转方向的材料,”沈昼叶小心地擤着鼻涕,“博士二次开题的事情还没着落,换课题的话中筛也得重新准备……呜,新课题的事情我现在还卡在胡同里呢……”
沈爸爸笑了起来。
身上泛起淡淡的光,后面的恒星清晰可见。
“没人知道未来的路在哪儿。”在光环中温柔地说:“年龄再大也不。人类这生物无法预知未来,我们的天性就是迷茫的。”
沈昼叶擦干净眼泪花儿,了头。
“可正是因为无法预知未来,才有了人们为了不确定的未来拼尽全力生活……”
沈爸爸说:
“——也正是因为我们天性迷茫,我们的种群才得以尝试一切,创造出诗,去仰望万物。”
沈昼叶眼眶通红,闻言却终于绽出浅淡温暖的笑容。
天物理学最初的起源,正是人类的迷茫。
古阿兹特克人仰望星空,试图寻求群星的指引,试图窥探未来与终焉。星辰对未来缄默不语,们安静永恒地存在,只将当下的宇宙运之公理隐藏其中。
未来如何,无人知晓。
人是生活在当下的族群。去曾是,现在亦然,且将永远如此。
“——所以迷茫,是好的。”
那个人在萤火般的光中融向梦中宇宙,却对己的女儿说:“没人能预见己将来会在什么地方,当下总有无数让你痛苦分心的东西,人无时无刻在我怀疑,就像站在雪原上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旅人。”
停顿了一下,对女儿温柔地一笑。
“可倘若你己心里有火,”道,“雪原就无法永远困住你。”
“——你总会走出来。”说。
纵然白雪封山,叠嶂万千,雪原也终有尽头。
苦难困不住任何一个由的灵魂。
年轻姑娘破涕为笑,擦着眼泪,说:
“我明白了。”
然后那姑娘又在萤火般的星辰中问:“爸爸,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两个年少的人面对着另一个中年人,后者变得像冬日朝阳一样透明,连手指尖正泛出灯火的颜色。
“一定会。”在灯火里笃定地说。
沈昼叶无意识地以手掌揉着己的眼角,又哭又笑。
“可是在那之,”望着己的女儿说:“你要得偿所愿、子孙绕膝,在春天傍晚躺着凤凰花萌芽。你要和己爱的人度很漫长、很好的一生,然后在爱里告别己的爱人。”
沈昼叶压抑着己的泪水,用力头。
陈啸之蹲下来,用力握住了女孩子的手。
“到那时,我会和你妈妈一起,和所有爱你们的人一起,在这里等你们。”父亲说。
沈昼叶满眼泪水,望着父亲的面目模糊在光环里,像是光正在吞噬。
父亲说:“我不会对你们说farewell,因为我们一定会重逢。”
“……你说话算话。”
一道清晨阳光宇宙尽头亮起,仿若朝阳初升,刺破沉沉黑暗。
星空坍缩,们抵达梦境终焉。
“嗯,”父亲眷恋不舍,郑重地对女儿承诺:“我说话算话。”
沈昼叶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冒着强光竭力睁着眼睛,要将这一切尽数印在心里。
离去的人为世间初生晨光,为潮汐,为狂风。
迸裂为万千金雨。洪流般的金色大雨汹涌澎湃,淋在两个年轻孩子身上,每一滴雨温暖如油。
于是梦终结于阳光初绽,于是万物在现实中勃发,世界在孩子身展开。
可在那场呼啸世间,卷尽晨梦的大雨中,一句呢喃被海浪带回此岸人间。
那是创世之初宇宙温暖含混的爱语。
说:“——我从未离开你们。”
远的人从不曾真正离去。
们为我们的生活与清晨,成为早晨海边花团锦簇的绣球花,公交站迎面吹来的风,们为雨,为蓬勃蔓延的每一寸青苔与春。
我们终将与们在彼岸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