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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惠被分到延禧宫,因为皇帝刚立后,后妃也不是很多,也就暂时没有主位,由云惠一人独住。
她这样的模样也能做贵人?别说云惠了,就连哥哥明珠和嫂子觉罗氏都不相信。先前还总担心妹妹嫁不出去,这就飞上枝头进宫了?明珠将此归结于祖上烧高香了。云惠却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上回踩了他的脚,被记恨上了呗。
对此,多年以后再相问,某人也拒不承认,只说是看在明珠的面子上,有意抬举纳兰家。
宫女是内务府分的,因为兄长是内务府总管,云惠走了个后门,把家里的两个从小用到大的贴身侍女弄了进来。春棠是二嫂屋里的二等丫鬟,大云惠两岁,模样周正,处事老道,性子和顺。觉罗氏见云惠身边尽是些奶声奶气的小丫鬟,又怕这几个丫头跟着云惠一来二去学坏了,就把自己屋里的春棠与了她。
夏莲就不一样了,自小跟着云惠,左打北山猛虎,右踢四海游龙的,练就了一口伶牙俐齿的好嘴皮子,是个厉害爪牙。觉罗氏私心里觉得云惠胖了以后显得太憨,身边有个干练的丫头也不错。便让夏莲也跟了来。
内务府又分来两个秋染,冬晴,应了四季的景。还分来两个小太监,一个叫三元,一个叫四喜。都挺喜庆的名字。
认全了屋里的人,云惠早就饿了。托生在这么一副身子上,不是没想过要减肥,是实在不吃饱就没有力气减肥呀!
春棠胆子小,处事谨慎,云惠便留了她在宫里。夏莲自告奋勇,去御膳房传菜,顺便认认路。冬晴秋染她们不一样,她们是经过内务府训练,懂宫里规矩,也知道紫禁城各宫布局的。两个丫头便一起上路了。
才巳时,御膳房已经忙开了。时时刻刻都要为主子们备着,有的主子饿的早,有的主子喜欢过了午时吃饭,你还能不做?
御厨张江刚炖完一锅佛跳墙,用一个大海碗盛了,里头盖了香菇,鸡肉,猪肉,鲍鱼,海参,海蛎子,冬笋,木耳八样东西。这是给翊坤宫宜贵人准备的,那小姑奶奶嘴刁着呢,性子也辣,是满人家女儿能骑马善射箭的样子。个字却不高,模样也娇俏。
忙活了一大早,张江倚在门框上,对着院子抽旱烟。
“呦,张公公在这儿悠闲呢?”
张江一愣,忙不迭把烟袋往地上磕磕,就弯腰点头地给来人请安道:“李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一听张江这么一喊,里头做着菜的,切着菜的,抬着筐的全都停下手来,聚拢到门口,异口同声、毕恭毕敬地对李德全请安。
张江皱着眉朝里头的人一挥手,散开一条路出来,把李德全迎到里面,已有一个小太监麻溜地端来一张椅子,张江用袖子装模作样地掸了掸灰,李德全眯着眼睛,摆着架子坐了下来。
张江赔着笑,“李公公亲自来御膳房,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德全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茶,勉强喝了一口,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四下里瞧了瞧,对着张江笑道:“呦,这才巳时,锅里炖着什么呢?这么香。把我这馋虫都给勾起来了。”
“这……”张江心里有些怵怵的,不晓得李德全这会子功夫来御膳房到底是几个意思。是不是皇上有什么特殊吩咐?该不该说这碗佛跳墙是给宜贵人炖的?要是李公公硬要了去,自己该怎么办?
李德全见他支吾了半天,面上很是不满,“发什么愣呢?老半天都不吱声。”
“哎呦喂!”张江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李德全作揖道,“李公公您来御膳房,瞧我这都高兴坏了,都忘了回话了。公公,这锅里炖得是佛跳墙,是庄仪苑来传的。”
“哦。”李德全恍然大悟,旋即抿嘴笑道:“这才什么时候就饿了?这个宜小主,也是机灵讨喜能磨人,怪不得万岁爷喜欢得很呢。”
李德全一句话,就让御膳房所有的人都长了心:庄仪苑的宜小主,皇上很是欢喜,日后得伺候好了,她的膳食全部得一级盯心。
张江悄悄给李德全递了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李公公,这是奴才孝敬爷爷您的。日后爷爷想吃什么尽管着人来跟奴才说就是了。怕奴才当不好差事还特地来一趟,爷爷您受累了。”
李德全收下了锦囊,对张江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主管御膳房,全紫禁城大大小小主子的膳食都从你这里过,你可得长点心。光会做菜是不行的,譬如这佛跳墙,有的人能吃得,有的人就吃不得。”
张江心里一“咯噔”,果然还是有名堂。于是悄悄凑过去,对李德全道:“还望公公赐教。”
李德全笑笑,“庄仪苑的就吃得,延禧宫那位,哼哼,还是清淡些吧。我看着御膳房,油也用得多,盐也放不少,都省着点用。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张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德全特地来了一趟御膳房,为的就是替万岁爷传个话儿。延禧宫那位惠小主,也就是内务府总管明珠大人的妹子,恐怕是得罪了皇上。皇上明着不好收拾,就让御膳房给暗地里欺负一下。饭菜清淡些,这可就有讲究了。
李德全的意思分明是延禧宫的饭菜不给放油、不给放盐。
这是个什么理?皇上若是不宠爱这位惠小主,直接不选进来便是了。这几个小主刚进宫,可都还连万岁爷的面儿都没见着呢。头回进宫,谈不上得罪啊?
送走了李德全,张江又倚着门框,狠狠地吸了几口旱烟袋。
迎面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宫女,穿着粉色宫装,上好的料子,瞅着眼生,定是新进宫某位小主宫里内室的。
张江忙起身,也不招呼也不赔笑,论身份,那几个小宫女虽说是小主宫里的,可见着自己也得行份礼呢。
冬晴拉了拉夏莲的袖子,夏莲是个机灵的,忙跟着冬晴朝张江招呼。冬晴怯生生唤道:“张公公。”
张江也不是不善的人,一般来传膳的小宫女小太监,他能帮着的都尽量帮着。同是宫里可怜人,何必互相为难?一见这俩小姑娘,都跟花骨朵似的,自己在宫外还有个兄弟家的小侄女,也该这么大了。心里不由怜爱几分,道:
“是哪位主子要传膳?”
夏莲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皇宫里的人也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不近人情嘛。于是笑道:“公公,奴婢们是延禧宫的,来替惠小主传膳。”
延禧宫?张江眼珠转转,要么怎么说紫禁城地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面儿上却依旧带着笑,“不知小主要传什么菜?”
夏莲在来的路上,早把平日里云惠爱吃的那些在心里打了个草稿,头一回传膳,不要复杂,还是尽量低调些,传些家常的吧。于是便对张江道:“小主要一份酱鹅。”
“对不住了,没有!”
夏莲咂舌,忙给换了一样,“那给小主换一样酱鸭子也行。”
“对不住了,还是没有!”
“还是没有?”夏莲有些吃惊,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忙掩住嘴,顿了顿,在心底快速思忖了几下,对张江道:“那烦劳公公给小主做一样鲫鱼、一道白切鸡、一碗四喜丸子便好。”
这总该有吧?还说御膳房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厨子待的地方,连家常的菜都没有,也不过如此。夏莲在心中想道。
张江摇了摇头。
“还是没有呗?”夏莲心中疑惑,难不成是自己来的时候太早了些。冬晴心中有些怯怯的,早知道就迟些来了,就想拉拉夏莲的袖子赶紧走。
夏莲眼尖,一眼瞧见张江身后的台子上,分明就摆着好几样烧鸡、烧鹅、烤鸭什么的。
明明有,却说没有。分明就是在欺负人嘛。
“那不是烧鸡吗?”夏莲踮起脚尖朝里头张望了望。
张江打量了夏莲一眼,这些年见得多了,多少也都有些见底,一看就是纳兰家的家生子带进宫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有些不屑地对夏莲道:“那些都是给皇上和皇后娘娘准备的,惠小主还是选些别的吧。”
夏莲心里顿时冒了一股无名火,可一想到这是在宫里,不是在府中,便依旧赔着笑,对张江福了福身子,“那就有劳张公公了,中午有两样荤的两样素的,一碗汤便是。一会儿我让延禧宫的奴才来提。”
张江点了点头。
打发走了夏莲,一个小太监疑惑地问张江道:“公公怎么不给延禧宫传菜?”
张江一个眼神瞪过去,指指夏莲和冬晴的背影道:“记住这两张脸,以后但凡是她们来办事,都不给好菜,听见没?”
小太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张江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主子得罪了万岁爷,奴才也跟着受罪。”
小太监有些不放心地问:“那若是那位惠小主日后得宠了呢?”
“嘿!说你笨你还真笨,得宠了当然另当别论,不过我瞅着,是不会了。”
到了晌午,四喜和三元把菜给传了过来。夏莲正同云惠背话,说着御膳房的所见所闻。见三元和四喜把菜上来了,也就不多说了。
一打开食盒,全都傻了眼。什么两荤两素,分明就是全素嘛!木耳炒蛋,黄瓜凉拌,青菜凑一盘,最后是个冬笋肉丝。
夏莲瞧了瞧那碗汤,顿时惊叫起来,“小主你看,连个油星子都没有。这……这也太欺负人了。”夏莲抬起头朝三元和四喜看了看,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头一天办差,没理由给自己使绊子啊?
云惠摆了摆手,“别叫唤了,让旁人听去了不好。说不定人家就等着看咱们闹起来呢。不就素的嘛,湛清碧绿的,挺好,我来的时候二嫂还叮嘱我要多吃素,去去油水,这菜挺好。都坐下来坐下来。”
云惠拿起了筷子,不由在心中苦笑,这才真是手里头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小主。”春棠心细,知晓这定是御膳房故意的,可那边没那么大胆子,奴才都是看主子眼神行事,难不成得罪哪个宫里主子了?
云惠似是猜到了□□分,没好气道:“还能有谁有这么大手笔?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没美貌二没才,能得罪谁?”
春棠一惊,“您是说……万岁爷?”
不就踩了一下脚嘛,至于这么小心眼记仇?
这菜云惠是能吃得,可那些奴才们都跟着自己在府里好吃好喝吃惯了,也跟着自己吃这个?云惠放下了食箸,想了想,擦了擦嘴,对春棠笑道:“你去一趟内务府,去找哥哥,把这事跟哥哥细细说来。其他的哥哥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