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然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将杯子举着眼前,眯着眼睛看着手里通体透亮的定窑杯子,突然暴跳起来,将杯子狠狠的扔到了窗外,
“混帐!混帐东西!”
程恪睁开眼睛,斜睇着周景然,打了个呵欠说道:
“这一会儿功夫,你都摔了七八个杯子了,你若真是不想去,进宫找皇上说一声不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景然颓然的倒在摇椅上,往后仰着,长长的叹着气,冲着程恪的方向点着手指说道:
“你也是个混帐东西!净说混帐话!”
程恪重又闭上眼睛,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
“我跟你说过,这几年里头,咱们跟诚王,大大小小结了那么多梁子,诚王若能不计较,自然也不会计较你是接了那个折子,还是没接,若计较,你就接了折子跑这么一趟,以往那些事就能因为这趟就了了?”
周景然紧紧抿着嘴,转头看着程恪,闷闷的说道:
“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你也知道,那折子,背后是二哥,我若不去,说不定他还留着什么后手,大哥回来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别的事来,咱们也不过就是辛苦些,跑上这么一趟,只要别再生事,也算值了。”
“你既然能这样想得开,那还摔那些杯子做什么?你可别象上回那样,说是去低头陪礼的,结果把人家正堂给砸了。”
周景然恼怒的转头看着程恪,
“那是你砸的!”
程恪也不理他,自顾自懒懒的说道:
“这样的天,我是一点也不想往外头跑,这趟差使,我跟你说,你就是不去,也坏不到哪里去,去,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就是这样了,姚家那亲事,诚王那样给咱们没脸,咱们已经忍了,这门亲事,他要,我让给他就是。”
程恪挥着手,大度的说道,周景然眯着眼睛,斜斜的瞄着程恪,
“我告诉你,你打的那主意,不管用!没有姚国公家大小姐,还有赵国公、钱侯爷、孙王爷、李丞相家小姐,要真是再说别家,你再想挑姚家大小姐那样的好性子,可就难了,你可想清楚了。”
“你不是说妻弱妾强,不利于家门?换个强的,不是正好。”
程恪拧着眉头,闷闷的说道,周景然被他堵得重重的“哼”了一声,
“我可是为了你好!”
程恪浑身阴郁着往后仰去,周景然忧虑的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
“出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你,天天就这么闷着,这也提不起劲,那也没心思,老这么着也不成,这趟出去就当是散散心了,一路上打打猎,看看景,也好把你身上这闷气散掉些。”
程恪上身抬起来些,瞪着周景然,半晌才说出话来,
“二十天里,咱们要来回奔波三千多里,还打猎?还看景?你?不把你骨头颠散就算好的了!”
周景然脸色阴沉了下来,站起来,走到窗前,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程恪也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踱到周景然身旁,默然看着窗外的雪花。
半晌,周景然才转过头,看着程恪,低声说道:
“往年里,要是有这样的折子,父亲必定是留中不发,今年……”
程恪垂着眼皮,没有接话,周景然低低的叹着气,程恪转过头,看着周景然,低声说道:
“父亲让我把千月带上,让我和千月片刻不能离你左右。”
周景然猛然转过身来,眼神瞬间锋利起来,程恪目光凝重的看着他,低低的接着说道:
“父亲说,我在明,千月在暗,纵有些见不得的人的阴暗伎俩,他也能放心多了。”
程恪看着周景然,顿了顿,垂着眼皮,声音有些含糊的说道:
“你我都大了,父母总有放手的时候。”
周景然眼神茫然着伤感起来,缓缓转过身,背着手看着窗外零乱不已的飘雪,半晌,垂着头坐回到摇椅上,取了只杯子,又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一口。
程恪也坐回到摇椅上,倒了杯酒,冲周景然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
周景然慢慢喝着酒,在摇椅上晃了一阵子,转头看着程恪说道:
“咱们明天一早就启程了,随云先生那里,你去道过贺了?”
程恪点了点头,周景然挑着眉梢,突然有了兴致,直起上身,满眼困惑的看着程恪问道:
“这随云老头,号称非天份极高者不收,连我这样的,他都看不上眼去,你倒是说说,你那个傻表弟,到底是哪一点入了他的眼了?我想了这两天了,也没想明白!”
程恪直起上身,看着周景然,脸上的神情古怪起来,
“我去的时候,先生正一个人在后园里喝闷酒,我就坐下来,陪着他喝了两杯,他也不说话,就是长长短短,不停的叹气,我跟他道贺,他竟起身走了。”
程恪挑着眉梢,笑了起来,往周景然身边探了探身子说道:
“这弟子,八成是老头被迫收的,我就是没想明白,是什么人能压着他收弟子,再说又是古家这样的……”
周景然想了想,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跺着脚,
“我倒要看看,随云老头怎么把那根傻木头雕出颗七窍玲珑心来!”
程恪眉梢高垗着,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回先生可再没心思‘闲来无事听花落’了,也省得他今天一个主意,明儿一个想头的折腾我!可怜古萧,不知道要被先生折磨成……!”
程恪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呆住了,脸上神情变幻着,突然跳了起来,满脸兴奋的说道:
“我要去趟讲堂巷!”
周景然急忙跳起来,一把拉住程恪,兴奋的问道:
“有什么热闹?咱们一起去!”
程恪轻轻咳了几声,扭着头生硬的说道:
“没事!”
“你能骗得过我?”
“真没事!我就是想着,先生教学生一向严苛,古萧……倒不如……干脆就住到唐家去,也便于日夜攻读,早日成才。”
周景然睁大眼睛瞪着程恪,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倒在摇椅上,指着程恪,只笑得说不出话来,程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出了水阁,急急的往外走去。
周景然笑够了,从摇椅上站起来,慢慢踱出水阁,外头侍候的小厮急忙上前给他披上斗篷,周景然裹了裹斗篷,看着已经走远了的程恪,忧虑的皱起了眉头。
第二天凌晨,周景然和程恪带着仪仗,在千月、远山、青平等众小厮护卫的拱卫下,出了城,往太原城方向疾驶而去。
一连几天,路上除了中午吃饭停下歇半个时辰,其它时候竟是马不停蹄,几乎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启程,酉末过后,天黑透了,才能住进驿站。
这天,一行人进了桃树驿,驿丞冻得淌着清鼻涕,提着灯笼候在驿路上,见车队过来,急忙在前头引着车队进了院子,青平和静安半扶半拖着周景然下了车,驿丞急忙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程恪从后面车上过来,用脚踢了踢驿丞高高撅起的屁股吩咐道:
“赶紧让人准备热水,多多的准备,快去!”
驿丞急忙爬起来,转着身团团长揖着,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过身,往后面火房奔去。
周景然扶着青平进了正屋,正屋里早就烧得温暖如春,周景然倒在炕上,舒服的叹了口气,指着南海和千月吩咐道:
“赶紧侍候爷沐浴,泡透了,南海好好爷捏一捏,千月再给爷针一针,唉哟,爷这骨头也散了,这肉也僵了,你们两个,可要给爷好好疏散疏散!”
千月和南海躬身答应着,南海退出去准备热水去了,千月悄无声息的侍立在屋角的阴影里。
片刻功夫,洛川已经带着人,送了晚饭进来。
程恪安排好外头的防务,掀帘进了屋,洛川侍候他去了斗篷,净了手,盘膝坐到了炕上,周景然勉强坐了起来,扫了眼满桌的鸡鸭鱼肉,皱着眉头说道:
“又是这些东西!这让人怎么吃?”
程恪坐在周景然对面,掂起筷子,一边挑拣着,一边笑着说道:
“天天说,你也不嫌烦,忍忍吧,这驿站里,能有这样就不错了,赶紧吃些,早点歇着,明天还得早些启程才行,前头下大雪了,路上不好走。”
周景然长长的叹着气,无奈的掂起筷子,在各个盘子挑来拣去,勉强吃了些,就扶着青平,往后面净房沐浴去了。
程恪到厢房沐浴洗漱好,换了身干净衣服,重又进了正屋东厢,周景然正伏在炕上,舒服的由着南海按捏着各处。
程恪坐到炕沿上,从怀里取了个匣子递过去,
“京城的信儿已经到了。”
周景然点了点头,示意程恪启开。
程恪手下微微用力,捻开漆封,打开匣子,取了两张极薄的纸出来,扫了一眼,递了一张给周景然,自己抖开另一张,凝神仔细看了起来。
周景然坐了起来,接过薄纸,扫了一眼,随手丢给了程恪,
“没什么事。”
程恪仿佛没听到周景然的话,紧紧盯着手里的薄纸,额角青筋跳动着,狠狠的把手里的薄纸拍在了炕上,从牙缝里恶狠狠的挤出两个字来: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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