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比较放松活泼的,两个月没见的同学们互相有说不完的话,就是有班主任在一般也不会管,但温谅走进教室却发现今天有点不寻常,坐满了人的房间里鸦雀无声,不仅没有人交头接耳,相反大多数都一脸的沉重,偶尔能听到翻书和咳嗽的声音,气氛十分的诡异。
“主席,这,这里!”四排靠墙位置,黄冈半站起来,抬起手在空中挥舞,小声的喊道。
温谅对她笑了笑,走过去到里面坐下,悄声问道:“都怎么了?老班发脾气了?”
“没!”黄冈声音压的更低,跟做贼似的,道:“还不是因为黄师傅的事……”
校园就巴掌大的地方,加上刚才校门口的动静太大,根本用不了十分钟就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何曾有过跟死亡距离如此之近的经历,心情复杂一点可以理解。
“这样啊。”温谅从抽屉里拿出自从发下来根本就没动过的暑假作业,道:“你的呢,拿来让我抄一下。”
黄冈翻了翻,找出自己的递过来,手托着下巴,道:“你说是不是真的啊,听他们说黄师傅是欠社会上人的钱被杀了……”
温谅没料到这么快就有谣言了,打开数学作业,准备先抄这个,道:“谁说的?该给他脑袋上贴一个字条:编剧,还是三流的编剧。”
“还有更吓人的呢,”黄冈神秘兮兮的道:“你知道吗,学校几十年前吊死过一个女人,就在门卫室那个位置……一逢鬼月就出来游荡,这次黄师傅倒霉,正好被怨魂缠上了……”
温谅放下钢笔,摇头道:“你啊,小小年纪,这么迷信可不成,这周末别乱跑,我带你去听听马列主义讲座。”
黄冈小脸顿时变色,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迷信,挺好的。”
温谅莞尔一笑,没再搭理她,笔走龙蛇,堪比单身二十年的手速飞快的抄了起来。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除了刘庆来了两次教室,让大家保持安静上自习之外,再没有其他老师出现。等到第四节课快放学的时候,温谅终于完成了抄作业大业,扔掉笔长出一口气,其实他要是不交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搁不住有的任课老师不给面子,当堂点名批评,那样就不好看了。
“写完了?”
黄冈还是那个手托下巴的姿势,要不是温谅中途出去上过厕所,还要以为她从最后一次谈话结束就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现在。
“嗯,写完了,你的化学第四页有一个方程式配平配错了,我顺手给你改了。”
黄冈一听,两眼又冒着崇拜的光,道:“主席,你真的好厉害,抄作业都能发现错误。”
温谅卷起作业本,照她脑袋上敲了一下,道:“别拍马屁,是不是又听到什么谣言了?”
“对,对,你都猜到了,太……好好,我不拍马屁,不拍马屁,现在都在传,说黄师傅是因为举报学校某个大领导贪污受贿,被打击报复开除工作,所以才一时想不开喝农药了……”
温谅愣了下,不是因为这个传言像前两个一样太荒唐,而是它已经部分接近真相,喝农药的事要不是有知情人故意传出来,学生们根本不可能知道,但校领导贪污受贿却是无中生有,真真假假夹杂在一起,看来是学校某些人对章一晗有看法,试图接着这次事故给他下点眼药水。
温谅和章一晗的关系一般,但至少这两年来相处还算愉快,老狐狸很有领导水平,耍手段玩心计不让人反感,对他请假旷课诸多行为,往往睁一只闭一只眼,但要是换了一个人,就未必有这么容易了。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温谅站起身,低声道:“人死为大,让咱班的同学背后都少议论一点,下午学生会可能会派人检查,要是发现有人传播谣言,学校会严厉处分。”
“嗯嗯,知道了!”黄冈这时深感有一个学生会主席做同桌是多么幸福的事,有什么消息可以提前知道,见温谅要离开,忙拉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的信封,道:“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温谅满脸疑惑,拿起来看了看,里面竟一千来块钱,笑道:“黄冈同学,给你点内部消息不打紧,用的着行贿吗?”
黄冈难得的有了点扭捏,道:“不是因为这个……这是干妈给的,说是给我暑假打工的工资……我就是去帮个忙,笨手笨脚的,不耽误事就不错了,哪能要钱呢?可干妈就是不同意,非得给,我都放到桌子上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偷偷塞到我书包里,昨天回家才发现,你拿回去吧,我真不要!”
干妈就是丁枚,暑假这两月,黄冈没少在碧雅思忙活,自家的生意自然比外人上心,干起活来仔细,认真,勤快,比得过普通两个店员,丁枚又心疼她,给的钱是多了点,但就是没碧雅思,认做了干女儿,该帮衬还得帮衬,毕竟没爹没娘的孩子,生活上虽然有温谅以前的安排,并不拮据,但总归缺少温暖,能疼一分是一分。
“这是妈给你的零花钱,我哪能拿啊?真要是拿回去,还不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黄冈扑哧笑道:“哪有,干妈不知道多宠你呢。”
温谅大摇其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她是没女儿,把我当女儿宠,现在有女儿了,还不偏心眼?再说了,揪我耳朵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
想起在学校不可一世的温大主席在家里被丁枚揪住耳朵直叫唤的画面,黄冈笑的嘴巴都要裂开了,第一次见到时还吓了一跳,后来见的多就见怪不怪了。
“可这钱我不能要,真的!”黄冈收了笑容,神色坚毅而且郑重,但眼神里满是感激,低声道:“我知道干妈是为我好,怕我没钱花,但有家里的门面房,姑姑他们每个月都会给我生活费,哥哥也会寄钱回来,真的够用了。”
“你啊,就是太倔,别说在碧雅思,就是去别处打暑期工,也要给你工资的对不对?这是按劳所得,公平合理,你要是不要,以后咱妈估计就不敢请你去帮忙了。”
“那没什么啊,反正我脸皮厚,不让我去,我就装没听见!”黄冈嘻嘻一笑,将信封塞到温谅手里,哀求道:“哥,你拿去还给干妈,就当我孝敬她的,好不好?”
黄冈一直喜欢叫他主席,很少喊他哥,尤其在学校里,温谅知道这丫头的性格,恐怕真的不会要这个钱,可要拿回去也不是事,摸了摸鼻子,道:“这样吧,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这钱干脆二一添作五,你五百,我五百,咱们分了,怎么样?”
见黄冈还想推脱,他把脸一沉,道:“不听话了是不是,就这么定了!”
温谅如今久居人上,如果刻意的话,身上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黄冈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顿时吓到了,乖乖的点了点头。温谅立刻笑逐颜开,拿起信封又敲了敲她的脑袋,从中随手抽了两三张老头票,将剩下的放回她的抽屉里,然后离开了教室。
“又敲……敲傻了就怪你!”黄冈冲着温谅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小声嘀咕了两句,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还有八百,抬起头喊道:“你拿少了……不是说好一人五百的吗?“
温谅不在,当然没有人回应,黄冈的手紧了紧信封,眼眶中却隐隐泛起了泪滴。她当然知道,温谅刚才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其实还是为了自己着想。她这几年虽然先后失去了父母,唯一的亲哥哥也远在天边,亲戚们更是不如同虎狼在侧,但她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也不觉得自己多么的不幸,但认识了温谅,认识他的家人,却是自己最幸运的事。
黄冈手摸着信封,坚强的她,此刻眼眶也泛起泪花!
温谅先去了办公楼,正好在楼梯口遇到了叶雨婷。她和黄梅一起,怀中抱着教材,紧身的牛仔裤显得双腿又直又长,悄悄的瞥了温谅一眼,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借伸手整理额角的发丝来压着心中的羞涩,故作坦然的问道:“都放学了,你怎么来了?”
“黄老师好,叶老师好!”这是在学校,加上黄梅在场,温谅不敢放肆,要是以前没什么的时候,口花花几句倒也罢了,现在真的有了什么,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外人看出马脚,规规矩矩的问了好,又道:“我来找校长,你们见他离开了吗?”
叶雨婷摇摇头,道:“我上午一直在班里忙,没注意。黄梅,你呢?”
黄梅现在成了人妇,比以前泼辣多了,上下打量温谅几眼,笑道:“哎哟,几个月没见,温谅你越长越帅了啊!”
温谅以前经常捉弄黄梅,现在明白要被打击报复了,脸皮适时的红了红,道:“黄老师结了婚,眼光和品味就是不一样。”
黄梅呵呵直乐,以为夸自己呢,转头一想,柳眉倒竖,道:“好啊,这是说我以前品味差呢?”
“不敢不敢!”温谅瞅到后面又有几个男老师过来,赶忙问道:“不说笑了,你见到校长没?”
“校长上午就不在,听说出去了,出了这么档子事,他哪会在学校啊?”黄梅神色郁郁,道:“好好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温谅一想,是自己糊涂了,章一晗现在肯定忙着摆平上面领导的垂询,或者出去打探案情进展,待在学校有什么用?
“两位老师再见!”温谅摆摆手,转身离开的时候,偷偷给叶雨婷飞了个媚眼,让她芳心鹿撞,娇嗔的白了一眼,方才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温谅拨通了章一晗的电话,过来一会听到他严肃的声音:“喂,哪位?”
“章校长,我是温谅。”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显然没料到会接到学生的手机来电,章一晗带了点笑意,道:“温谅啊,有什么事吗?”
“章校长,是这样……”温谅开门见山,说了学校上午开始流传的谣言,尤其重点点明了“领导贪污受贿”这一句,说完之后不再作声,该怎么做,相信章一晗这头老狐狸自然明白。
果然,章一晗冷笑两声,道:“我知道了,一点小事,没什么要紧的。”
温谅心领神会,学校高层如何争权夺利不管他的事,反正示好章一晗的目的已经达到,道:“章校长,我准备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召开学生会会议,让学生干部到各班去禁止传播相似言论,发现再有人胡乱说话,将给与严肃处理,您认为……”
章一晗夸奖道:“好,学生会就是要起到这样的作用,你尽管去办,我会给华主任交代一声,让他协助。”
挂了电话,温谅寻思着,以章一晗的水平,和在教育系统几十年的人脉,下面想要打倒他的人不少,但真正有实力发起挑战的人不多,学校里几个副校长,这些年早被收拾的服服帖帖,要是没人在背后撺掇,应该不会冒这个险,会不会是教育局那边有人想要一中校长这个位子,所以借助此事来兴风作浪?
一念至此,温谅又给左雨溪打了电话,说了今天学校发生的事,左雨溪道:“我还在关山,准备下午去拜访韩教授,青州那边的事刚刚听说……”
温谅惊讶道:“不是说好明天吗,怎么今天去了?”
“温秘书长没跟你说吗?韩教授明天临时有急事,所以改约到今天。”左雨溪解释了一句,语气中带了点讥诮,道:“听你说的,应该是有人要给章一晗下眼药,至于是不是教育局的人,我还不敢肯定,毕竟一中校长有面子有权力,手中也有钱,眼红的人估计不少。”
温谅本来还担心是不是左雨溪要对章一晗动手,这下没了顾忌,笑道:“是谁没关系,章一晗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这么容易倒台,早就倒了,等着看戏就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