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九这个名字,温谅不是第一次听到。
重生回来那一晚,救下左雨溪后,就听过这个名字;在7号院门前被穆山山围攻,还是因为老九,四个小混混吓的掉头就跑,其中带头的一个混混就是刘致和被瓜哥堵在小巷子里,出头解围的明哥……
所以说,温谅对老九如雷贯耳,只是今天才知道他姓安,名保卿,安保卿,好名字!
温谅站起来伸出手去,和老九握了三秒才放开,既显得亲热又不失矜持。虽然从来没有问过左雨溪,但温谅明白,这个安保卿应该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虽然温谅跟安保卿从未见过,但两人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也就是说,大家是朋友,不是敌人。更何况温谅早就受过老九的恩惠,要不是他暗地里打过招呼,让青州道上的小弟们别来找麻烦,可以想见无论是顾文远、穆山山,还是白桓、侯强,都能找来一群一群的小混混,烦也要把温谅烦死。(详见第一卷第十九章)
“安先生,您好!”
安保卿微微一笑,刀削斧刻般的脸上竟然有种惑人心神的奇特魅力:“在青州有人叫我安老板,有人叫我老九,有人叫九哥,有人叫九爷,当然也有恨我的人叫我刮骨安,却还从没听过安先生的称呼,不错,兄弟你叫的好!”
刘天来在旁边介绍道:“这位是温谅,我一个朋友。”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95年的时候许多人高中、中专毕业就出来工作,甚至有初中毕业就在社会上做事打拼的,温谅虽然只有16岁,但他身材修长,谈吐得体,眉眼间看起来说是20出头也不为过。刘天来内心深处根本没把他当成一个高中生,介绍时自然而然的就说成是朋友。
左雨溪跟安保卿的真正关系青州知道的人不多,甚至曾经在明面上还发生过小小的冲突。左雨溪当着许多人的面大发雷霆,要关了他一个夜场,那时左敬还在位,可尽管如此,夜场也仅仅关了三天就重新开业。虽然安保卿托人说情,亲自道歉给足了左雨溪面子,但一个流言仍然很快的传扬开来,说安老九在上面有人,连左家都不得不勉强让步。传言最后也似乎得到了验证,有几次危机老九都有惊无险的安然度过,在青州地下世界的名气越来越大,最终有了今日的地位。
要是温谅知道这些,肯定会击掌赞叹:这个双簧演的真是成功,不仅掩饰了两人的关系,而且暗地里互相帮忙还不留任何痕迹。所以就算那日左雨溪让明哥给老九带话,让道上人别难为温谅,其他人也不会怀疑左安两人的关系,只会以为安老九怕了左雨溪,不愿得罪她而已。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精彩!
而在左敬时代,左雨溪可以动用的资源有很多,刘天来还远远排不上号,所以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内幕。在他看来,以温谅跟左雨溪的关系,不适合跟这个人多来往,介绍时便十分简短,只说名字,不谈其他。大家都是场面上混出来的人精,此时安保卿就该说两句客套话,立刻转身走人。
可出乎刘天来预料的是,安保卿竟像没听明白他的暗示一样,道:“既然是刘哥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来人!”
一直候在门外的服务员赶紧进来,双手交叠在腹下,微低下头认真倾听。从这简单的举止,就能看出安保卿训练员工很有一套。
“再上一壶碧螺春,”安保卿在茶座上坐了下来,道;“今天刘老哥赏光,一切开销算我的。来来,坐,兄弟也好久没听刘哥教诲了。”
刘天来不好再说什么,和温谅在两侧坐下。温谅突然笑道:“安先生是生意人,兄弟敢问一句,在青州做什么才能最赚钱?”
刘天来现在根本猜不透温谅,面带笑容,心里却飞快的盘算: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像在讽刺安保卿做的不是正行?
“当然是什么最赚钱,就做什么!”
温谅拍一下手,道:“不错!那安先生以为,现在什么最赚钱呢?”
“最赚钱的行业凭的是关系和资本,不说也罢。”
这是个明白人,温谅微笑道:“这次安先生错了!”
“哦,哪里错了?”刘天来适时的开始凑趣,他是怕安保卿拉不下脸,别看这会谈笑风生,可说不定温谅那句话就会彻底把他得罪。
“最赚钱的行业,凭的都是这里!”温谅指指了脑袋,表情十分淡然。
安保卿眼睛眯的更小了,问道:“这话怎么说?”
“以我看来,安先生的这个大世界,就可以很赚钱。只要在细节处下点精力,做点文章,比起现在至少要多很多。”
别说安保卿,连刘天来都有了兴趣,温谅继续道:“比如刚才要加一壶碧螺春,客人往往需要大声喊服务员,碰到人恰好不在,甚至得走到门外叫喊。频繁如此,有身份,有钱的人难免会感到厌烦,大世界岂不是要流失很大的财源?”
安保卿笑道:“不错,但大家都是这个样子,难不成每个房间安排一个服务员?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想要清静的谈事情……”
“正因为大家都这样,如果你这里不一样的话,就能立刻冒出头来。”温谅话风一转,问道:“安先生去过医院吧?”
这一句话出口,安保卿似乎有些不悦,刘天来频频给温谅打眼色。温谅视若不见,自顾自的说:“医院病房有一种有线呼叫器,病人在床头按一下分机的按键,护士站的主机就能显示出来,十分的快捷。虽然这种呼叫器需要布线,成本较高,但我想如果改装一下按在大世界的话,立刻就能吸引很多回头客,利益和成本之间的帐,应该很好算。”这个时候只有好医院才有这种有线呼叫器,而无线呼叫器的大规模使用要到2000年后,在此时的青州,后世里餐饮娱乐休闲场所应用很广的呼叫系统还根本没人在意。
当温谅说到呼叫器的时候,安保卿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听到最后学着温谅的样子拍了一下手掌,叫道:“好注意,好想法!温老弟,你这一个点子价值千金。”
温谅却摇头道:“安先生你又错了,这个点子一文不值!”
安保卿和刘天来两个老狐狸一起呆住,异口同声的问:“怎么?”
“你这里一做,其他的俱乐部自然要跟风,不出一个月全青州都会换上这套系统,客观的说,你能领先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周!这个点子岂不是一文不值?”
饶是安保卿心智坚毅,也被温谅揉搓的心痒难耐:“温老弟肯定有好主意,还请直说。”
“大世界上下六层,任何人都可以进进出出,真正有身份的人会觉得跌了身价。但如果仅仅一层二层对外开放,而三层到六层实行会员制,也就是说,只有掏钱办了大世界的贵宾卡,并且经过俱乐部认证的人,才能成为我们的贵宾会员,堂而皇之的进入。有人,就有等级,有等级才有虚荣心,有了虚荣心自然就会让人趋之若鹜。这是长久之计,也是抢占优质客源的最佳办法!安先生,你觉得如何?”
安保卿猛的站起,不顾身份的对温谅拱拱手,谢道:“温老弟真是及时雨啊!不瞒你说,大世界开业两三个月,一直都在亏本经营,今天听了老弟一席话,才知道什么是最赚钱的,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啊!”
温谅也跟着站起,侧着身子表示不敢受安保卿的礼数,摆手笑道:“这法子可不是我的,京城那边年初有两家才开始实行,听朋友说效果还不错。我是借花献佛,胡言乱语,安先生千万别客气!”
这番话有真有假,可此时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效果,听在刘天来耳中更觉得匪夷所思。连做这行的安保卿都不知道,温谅怎么会有这方面的消息?这样的事虽然算不了绝密,但也不是圈外人能随随便便知道的,莫不是温家还有京城的路子,要是这样,左雨溪对温谅的态度就迎刃而解。可这怎么解释温怀明呢,一个小小的副主任,不是咬牙投靠了许复延,早已被挤压的灰飞烟灭。哎呀,不对!温怀明那篇文章,更像是胸有成竹,早早知道了京里的消息一样……
刘天来被自己脑补出来的东西震撼到,看向温谅的眼光已经完全不同。安保卿亲自走到门外,低声吩咐道:“叫度娘过来。”
过了片刻,一位身穿水绿色连衣长裙的美貌女人走了进来,身材窈窕,眉目如画,长发披肩,手端一套茶具组合,行止间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雍容,屈膝跪在了茶座的里端,轻声道:“为各位贵客奉茶。”她的声音珠圆玉润,娓娓动听,又带着吴侬软语的缠绵,让人一听之下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安保卿指着她道:“这是大世界的王牌茶艺师,叫度娘,不是最重要的贵客我可是轻易不舍得拿出来的。”
刘天来早听过度娘的大名,却也知道凭自己的身份恐怕无法享受这种待遇,不想今日沾了温谅的光,一念至此,看向温谅的眼神更加的不同。
温谅却呆了一呆,度娘?真是好名字,你确定不是来搞笑的?
“茶分三色,一红一绿一青,红茶重在色泽,绿茶味在清香,青茶偏好喉韵。碧螺春又名洞庭茶,又叫下煞人香,此茶非满身披毫,银白隐翠,不能称上品。茶艺又分十二道,一为点香焚香除妄念。”
度娘十指纤细,圆润修长,点了一支香插入炉中,不片刻云烟缭绕,有了种祥和肃穆的气氛。
“第二道,洗杯冰心去尘凡。”度娘用煮水壶将开水倒入杯中,缓缓运转杯底。皓腕如玉,肌肤胜雪,和杯中净水相互映照,更显得冰清玉洁,一尘不染。
“第三道,凉汤玉壶养太和……”
十二道茶艺如行云流水般表演完毕,直到度娘轻启樱唇,舌吐妙音:“度娘谢茶!”众人才从那种清醇悠远、难以言传的境界中脱离出来。刘天来鼓掌大笑:“好好,不愧是大世界的王牌。安老板有这样的美人绝艺,还敢说赚不到什么钱?哈哈哈。”
这可能是刘天来能说出的最文雅的话了,温谅坐在靠近度娘的位置,正好能从她低垂的脸侧,看到嘴边微微翘起,那淡不可见的一丝不屑。
“古人有诗句说碧螺飞翠太湖美,新雨吟香云水闲,喝了度娘这一杯茶,才知道其中真味。形美、色艳、香浓、味醇,四绝齐备,真让人赏心悦目,回味悠长。”
度娘这才抬起头来,妙目中透着丝丝浅笑,似嗔似怒,欲语还羞的看了温谅一眼,那种千娇百媚的诱人风情,跟方才的清丽脱俗判若两人。
温谅微微一笑,眼神清明如常。刘天来心头一跳,顿觉口干舌燥,端起杯中茶一饮而尽。他不是没见过美女,身为公安局的副局长,什么样的阵势没经历过?却依然被这女人的一个表情勾的魂不守舍。安保卿一直没有说话,眯成一条狭缝的眼睛从度娘献艺开始就注意着对面的两人。尽管刘天来刻意压制,从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同,但在座的都是人精,知道方才那一刻,他已经乱了。
连杯中残茶都喝的一干二净,不是乱了心神,还能怎样?
温谅却是最让人看不透的一位,他青春年少,正是虚火旺盛之时,面对如此佳人,不论是养气功夫到家,丝毫未曾动心,还是城府心机深沉,动了心却不露破绽,都让人凛然不已。
也是到了此时,刘天来才真正对温谅刮目相看,心悦诚服,再不敢有任何轻视之意。
度娘迤逦去了,刘天来也告了一声罪,起身去了卫生间。门刚关上,温谅的脸色突然一正,沉声道:“左局长让你来的?”
安保卿微吃了一惊,见到温谅戏谑的眼神,知道瞒不过他,一改方才的熟络热情,静静的说:“不错,她怕刘天来办事不尽心,让我来帮你撑撑场子。”
从安保卿借故留下,温谅就在猜测他的用意,思来想去,除了左雨溪再没有别的原因。其实也不难猜,安保卿何等样人,就算看在刘天来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对一个刚认识的年轻人如此热忱。他的真正目的,无非是要搭个台子,陪温谅唱戏,联手震一震刘天来。
在帝苑花园,温谅要出门时才临时提出,想亲自跟刘天来谈谈,看似无意,其实是在隐晦的征询左雨溪的意见。两人虽然无非彼此,但某些关系要想用的顺手,还得靠自己去打通,只有彻底降服了刘天来,才能如臂使指,在今后的行动中合作无间。但他也怕左雨溪会有别的想法,才用了这种暗示,进可攻退可守,就算左雨溪拒绝,也不会伤及两人的感情。左雨溪玲珑剔透,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什么也不问,二话不说拿出电话打给了刘天来,这种心有灵犀的滋味让温谅胸口微微一热。
以他们的关系,也许不必这么忌讳,但再亲密的人,也有不愿别人触及的逆鳞。左雨溪一直给温谅的感觉,是一个在权力和控制上比较强势的女人,从她跟安保卿的关系上就可见一斑。所以温谅这样小心翼翼,非但不是疏离,反而是对两人间这场情谊真正的在意。
刘天来和温谅刚进大世界的门,在六楼的安保卿就得到了消息。像刘大局长这样的客人,每一个服务员都牢记在心,所以在越是高档的地方,本地有点身份的人想扮猪吃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安保卿想了想,给左雨溪打了电话,他其实早见过温谅,只是温谅不知道而已。
接到安保卿的电话,左雨溪想了想,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刘天来这个人看似豪爽大方,其实眼光心气极高,温谅虽然颇有手段,但毕竟根基太浅,不一定放在他的眼中。既然他们凑巧去了大世界,正好让安保卿去托一下台子,将温谅顶起来,好给刘天来一点压力。
这些事说起来麻烦,温谅却是在电光火石间就已经想的清楚明白,心里也为左雨溪的细腻所感动,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在商业上点了安保卿几句。安保卿果然配合,两个没对过台词的演技派,硬生生的联手在刘天来眼前上演了一出好戏。
温谅笑道:“九哥,真是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才知道闻名远不如见面。”
“不敢!”
安保卿言词简练,面色阴沉,跟刚才一身江湖气完全不同,也许吧,这才是他私下里的真正面目。
“我倒是好奇,要是我刚才不说那些话,九哥准备怎么给我面子,来压刘天来呢?”
安保卿淡淡的说:“温怀明曾经救过我,我跪一跪小恩人,又有何妨?”
温谅吓了一跳,好一会才苦笑道:“这戏过了,太过了……”
等刘天来回来,安保卿又变成言笑不禁的生意人模样,闲谈中大赞温谅少年不凡,气度华贵,刘天来在旁边附和,这一次至少有七成出自真心。
又过了一会,安保卿告辞离去,回到总经理室拨通了左雨溪的电话,恭敬的说:“左姐,恭喜你,找到了一个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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