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 兵戈铮铮,在这寒冬雪夜里,喊叫声滔天响。
大门被军队撞破, 大批银色铠甲的士兵攻了进来。
太极殿里火势汹涌, 殿内众人乱作一团, 胆小的贵族及其女眷惊慌不已, 求生欲驱赶着他们往外逃窜。
尖叫声, 哭声, 呵斥声, 成为新年夜里别具一格的热闹。
景阳长公主护住脸色发白的青禾,安抚道, “不怕,母亲在。”
她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还算是冷静,只皱着眉凝视着一侧的昭康帝, “皇兄, 这是怎么回事?”
昭康帝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神色惶惶的周皇后, 又盯着裴延看了会儿, 面沉如水, 冷哼道,“还能怎么回事, 有人不想活了。”
太极殿的火势越烧越凶, 在皇宫禁卫军的护送下,众人连忙赶去不远处的长乐殿。
一行人才到长乐殿没多久, 先前派去打探的禁军也赶了回来,跪倒在昭康帝跟前,肃声道, “陛下,三皇子与领左威卫将军张毅率领北城营六千余人攻破玄武门了!”
昭康帝面部肌肉抽动着,冷笑道,“三皇子。”
他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宛若刀子般直直射向周皇后。
周皇后的身子晃了晃,手捏紧了宽大袍袖里的匕首,面上却是慌张无措状,“怎么会是长洲呢?不,不会的。陛下,臣妾并不知此事,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昭康帝问那禁军,“他们打的什么旗号?”
禁军咽了下口水,道,“清君侧,诛小人。”
“小人是谁?”
“是…是兵部侍郎顾渠顾大人。”
“呵。”昭康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看了一眼下首镇定自若的顾渠。
顾渠也注意到昭康帝投来的目光,无所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须臾,他上前一步,拱手拜道,“陛下,臣愿前去抵御谋反逆贼,以证清白。”
还不等昭康帝说话,周皇后眉毛高挑,呵斥道,“你个曾经谋刺陛下的小人,有何颜面反诬皇子是逆贼!”
顾渠只当没听见,身形都没动一下。
见状,裴延也上前一步,肃色道,“父皇,儿臣请命随顾侍郎一同去,儿臣定会活捉裴长洲回来。”
昭康帝坐在宝座上,板着一张脸,凝视着裴延,神色晦暗不明的,“延儿,你有把握吗?”
裴延只觉得昭康帝看来的目光洞若观火,他的心往下沉了沉,面上却不显,只将头垂得更低,冷静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待。”
沉默半晌,昭康帝抬了抬手,语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你去吧。”
此时已近子时,城门大闭,城外龙骁大营的驻军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赶来,宫中可用的精锐兵力便是宿卫军。
裴延与顾渠骑着马,带领着宿卫军奔赴玄武门。
昭康帝的气势还是很足的,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寒风凛冽的刮过,黑暗中他的脸庞紧绷着,如雕刻般凌厉。
有皇帝坐镇,其余人也不敢再喧闹。一时间,长乐殿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难以抑制的啜泣声。
不多时,一阵激烈的厮杀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气氛也逐渐变得焦灼。
青禾眼睫上还有泪,吸了吸鼻子,悄悄问着景阳长公主,“母亲,是太子哥哥他们回来了吗。”
景阳长公主捏紧她的手,心里也拿不准,只将她往怀中抱紧了些,又看了眼护在她们身前的谢小公爷,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周皇后的心也紧紧地绷着,输赢在此一举了。
凄冷的月光下,两队人马先后出现在长乐殿前宽敞的广场上。
为首的是裴延与顾渠,他们身上都沾满鲜血,手中紧握着刀剑,驱着马飞奔着。
而在他们身后,是一袭银盔甲的裴长洲,他领着一队精锐骑兵,紧追不舍。
此时,裴长洲正拉满了弓,准备射箭。
而那箭,毫无疑问的指向裴延——
只是他的箭术算不得好,连射了好几箭,都没射中裴延分毫。
不过他也不着急,他领着北城营这么多精锐,势如破竹,足以将裴延、小四小五,甚至于父皇,杀个片甲不留。
长乐殿前的众人看着这穷追猛打的一幕,反应各异。
昭康帝握紧了宝座扶手,面黑如炭,咬牙骂道,“孽子,孽子!”
周皇后听到这呵斥声,也不再做惊惶状,精致端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快感,紧紧地盯着那箭,心里期待得喊着:
杀了裴延,杀了他!最好当着皇帝的面杀了他,让皇帝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
与东宫站在一旁的官员,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暗中祈祷着,太子殿下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眼见着裴长洲又一支箭射出去,青禾都吓得尖叫了一声。
还好那支箭只擦过裴延的手臂,青禾松了口气,心头又庆幸着:还好表嫂提前回了东宫,否则她看到这场景,肯定要吓晕过去。
谢小公爷眯起眼眸,弯腰拍了拍青禾的肩膀,“青禾,别怕。”
景阳长公主拧紧眉头,轻轻呢喃道,“这局势…瞧着有些古怪。”
谢小公爷道,“母亲,你也这般觉得?”
景阳长公主颔首。
还不等他们仔细分析,广场上的顾渠与裴延忽然夹紧马腹,加快速度,疾驰奔向一侧。
下一刻,只听到一声冲天炮的啸叫声,划破长空。
说时迟那时快,长乐殿四周突然涌现出无数黑衣弓箭手。
宛若下雨般,无数支锋利的羽箭齐刷刷的射向广场正中央,其气势,锐不可当。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裴长洲带领的精锐部队,纷纷倒于羽箭之下。
就连裴长洲本人,也被十几支羽箭,射成了刺猬。
裴长洲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穿破身躯的羽箭,温热的血汩汩流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些弓箭手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难道就要这样死了么?
极度的震惊与不甘中,他的耳边是羽箭冷冽的破风声、痛苦的喊叫声、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声,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长洲!!我的儿——”
裴长洲扭过头,他看到华丽明亮的长乐殿前,他的母后正朝他这边看,她的面容因巨大的悲伤而变得扭曲狰狞。
他一瞬间有些惭愧,他输了,母后该怎么办。
母后,儿子无能。
他从马上坠下,余光又看到自己的父皇,高高在上,肃穆威严,他分明看到他倒下,视线却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慌张担忧的去寻另一道身影。
裴长洲重重的摔倒地上,浓重血腥味在鼻腔与口腔弥漫着。
在他焦距涣散的最后一刻,他顺着他父皇的目光看去——
哦,是裴延。
漫天火光中,裴延俊美的脸上是尽在掌握的自信冷静。
这时,裴长洲的脑袋也清醒过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裴延布得一个局!
好一招请君入瓮,将他全部的势力一网打尽。
愤怒、不甘、悔恨涌上心头,他死不瞑目。
……
周皇后崩溃了。
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万箭穿心倒在一片血泊中,她心头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啪”的一声绷断了。
痛苦满满的占据她的心头,只是此刻,她顾不上掉眼泪。
强烈的仇恨冲昏了她的理智,她捏紧手中的匕首,疯了般朝着昭康帝扑了过去。
“陛下!!!”
“皇兄!”
“舅父!”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只见周皇后的匕首抵在昭康帝的喉管,那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寒光。
昭康帝听到周皇后急促的呼吸声,眯起黑眸,沉声道,“皇后,你这是作甚?”
景阳长公主也着急的呵斥道,“皇后,你疯了吗?你赶紧放开皇兄。”
周皇后阴恻恻的笑着,“放开?放开可以啊。我儿子死了,得有人偿命才是!”
她语气激烈地大喊着,“裴延,裴延呢?你们想要皇帝活着,就把裴延叫来!”
此情此景,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广场上的叛军已经被全部诛灭,台阶上都堆满了一层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就连天上的那轮圆月,仿佛也被鲜血染就,泛着诡异的猩红。
在这片死寂中,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看去,只见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握着长剑拾级而上。
他的衣袍沾染了大片的血污,俊美无俦的脸庞上也染着血,黑眸深邃如墨,周身强大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在众人的心目中,太子一向是温润如玉、矜贵清朗的翩翩君子,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太子——
邪戾阴冷,宛若从地狱中走出的嗜血修罗。
裴延握着剑,走到昭康帝与周皇后面前站定,视线在那把匕首上停留片刻,随后徐徐的对上了周皇后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眸。
他淡淡道,“皇后找孤?孤来了。”
周皇后见他这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心中更恨,咬牙道,“你这个心思歹毒的畜生,我要你给长洲偿命!今日你与你父皇,只能活一个。”
说到这里,她扬起一抹阴毒的笑容来,对昭康帝道,“陛下,你平日是那样的偏爱太子,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心爱的儿子,到底是会选择你,还是选择他自己。”
昭康帝浓眉拧紧,眸中闪过一抹阴鸷,“周氏,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皇后笑道,“周家被你抄了,长洲也死了,逼宫也失败了,你以为我还能活、我还想活么?陛下,黄泉路冷,臣妾怎么也得拉上你和太子作个伴啊。”
她大笑着,手也因着笑声而抖了下,匕首立刻在昭康帝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景阳长公主被周皇后这笑激得浑身发麻,怒斥道,“你小心点,别伤到皇兄!”
“这么一道小伤口算什么?我可怜的长洲,他身上中了那么多箭,你们有谁心疼了吗?”
周皇后神色癫狂,说完,又直直的盯向裴延,“太子,做决定吧。只要你现在自刎,我就放了你父皇。反之,我带着你父皇一起去死!”
裴延薄唇掀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看向周皇后,“你要与孤谈判?”
周皇后笑容一滞,隐约觉得不对。
裴延道,“孤手中也是有筹码的。”
说罢,他抬了下手。
很快,两个士兵将五花大绑的裴灵碧推上前来。
裴灵碧浑身发抖着,显然吓得不轻,待看到以匕首挟持昭康帝的周皇后时,她更是瞪圆了眼睛,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呜的闷声。
一个士兵将裴灵碧嘴里的布取下,裴灵碧立刻大喊道,“母后,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你怎么敢挟持父皇!”
周皇后显然忘了还有个女儿,乍一见到裴灵碧,神色恍惚,随即又哭道,“灵碧,你皇兄他死了。”
裴灵碧一阵大骇,心头却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恐惧,“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不是除夕吗,皇兄怎么会死,母后为何要挟持父皇?
她关在殿里一个月的时间,外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裴延冷眼看着这对母女,稍一抬手,手中的剑便架在了裴灵碧的脖子上。
裴灵碧顿时僵住了,寒毛都竖起。
裴延语气平静道,“皇后,你已经死了个儿子,还想死个女儿么。”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裴灵碧吓得脸色发白,眼泪滚滚落下,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嘶哑,“母后,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
看着满脸惊惧、涕泗横流的女儿,周皇后一阵心痛。
就算她素日里偏心裴长洲,可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就在她神色松动的间隙,裴延猛一抬手。
一道暗器“唰”的飞了过去,直直的砸中周皇后的手背。
“铛——”的一声,匕首被打落在地。
李贵伺机而动,带着两个太监赶紧上前控制住周皇后。
不过眨眼功夫,周皇后就被紧紧地压倒在地,头上的凤冠掉落在一旁,精致的明珠串也断了,四散在地砖上。
裴延快步上前,扶着昭康帝坐到一旁,“父皇,让您受惊了。”
昭康帝摸了下脖颈,“无妨,是朕一时不备,才让这疯妇有机可乘。”
被压在地上的周皇后见到这一幕,面容上满是嘲讽,癫狂笑道,“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呵,裴延啊裴延,你可真是蠢,你刚才就该让我杀了他,也算替你母后报了仇了!你以为你父皇是个什么好东西吗,是他害死了你母后,你还救他!哈哈哈哈蠢啊……”
闻言,裴延眸光一凝,昭康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周皇后瞧着这父子俩的反应,笑出了泪。
她刚才把匕首架在昭康帝的脖子上,他都始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可现在一提起顾沅,他立刻就变了脸。
可笑,真是可笑。
还不等裴延发问,昭康帝先一步上前,狠狠地掐着了周皇后的脖子,额上青筋暴起,厉声道,“说!什么叫朕害死了沅沅?沅沅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周皇后被掐得脸色涨红,却依旧笑着,美眸中是孤注一掷的怨毒,“裴元彻,顾沅待在你身边,有开心过吗?我才没有害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我不过是把真相告诉她而已。”
真相?
昭康帝眉宇紧蹙,目光愈发锐利,“你都与她说了些什么。”
周皇后痛苦的笑道,“我告诉她,她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文明晏不是病逝,而是你杀的。我还告诉她,你一直对她与文明晏的孽种耿耿于怀,那孽种突发哮喘而亡,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她回想十六年前,那个秋雨凄凄的午后,是大皇子第五个忌日——
那一日,顾沅跪在佛堂前诵经。
她流着泪跪在顾沅跟前,忏悔着,“皇后娘娘,臣妾对不起你,只是有一事,臣妾藏在心头多年,实在难以忍受良心的谴责。大皇子他的死,不是意外,其实是、是陛下安排的……陛下他一直厌恶着大皇子的身世,所以特地命令大皇子的贴身宫女,用沾了漆树花粉的帕子捂住了大皇子的口鼻,使得大皇子哮喘发作,窒息而死……
当时臣妾就在花园假山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臣妾真是怕极了,跑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那宫女发现了臣妾,便将臣妾押去了陛下面前。陛下命令臣妾不许说,否则便要杀了臣妾……臣妾实在不敢违逆陛下的意思,才瞒了这些年。可这五年来,臣妾经常梦到大皇子惨死的模样,臣妾真的瞒不下去了,呜呜……”
她永远忘不了顾沅听到这番话后的表情。
她瞧着心里痛快极了,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那个时候,顾沅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她推波助澜的一番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大皇子忌日的第二天,顾沅就服毒了。
思绪回转,周皇后挑衅的看向昭康帝,“陛下,你也不过是一条可怜虫罢了。你对顾沅再好,始终抵不过文明晏和那孽种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昭康帝的眼角泛着红,眉宇间尽是暴戾之色,手中也加重了力气,“你胡说!”
周皇后被掐得快要喘不过气,脸涨成猪肝红,艰难的将目光转向裴延,磕磕巴巴道,“太子……太子……”
裴延垂下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节都泛着白。
他的大皇兄,是孽种?
母后的死,是因为父皇?
一重又一重的迷雾笼罩在他的心头,他的思绪纷乱如麻。
眼见着昭康帝快要将周皇后掐死,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渠上前一步,按住了昭康帝的手,目光炯炯,“松开,让她说。”
昭康帝一怔,目露寒光,“顾渠,你好大的胆子。”
顾渠继续按着他的手,不苟言笑的脸庞上是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执着,“臣只想弄清楚妹妹到底因何而死!”
四目相对,彼此僵持着。
最后,昭康帝愠怒的松开了手。
周皇后身子一软,直直的瘫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使她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等缓过神来,她红着眼睛,朝着昭康帝大骂道,“顾沅就是个贱人,入宫前就跟人私奔,怀了别的男人的种!这样不洁的贱人,偏偏你还将她当做珍宝,捧着她宠着她,为了她宁愿当乌龟王八蛋!我一心一意对你,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弃我如敝履。裴元彻,你就是个瞎子,你不分好歹!”
她骂完,又恶狠狠地看向裴延,嘲道,“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因为他做梦都想与顾沅有所牵绊,他就是个疯子,恨不得把顾沅永永远远锁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你,他与顾沅共同的骨血,他当然爱你。
可顾沅恨你,像恨你父皇一样恨你,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赘!她为了她所爱的大皇子,可以毫不犹豫的服毒,抛下你们父子,哈哈哈哈,你们父子一样,都是可怜虫!被顾沅抛弃的可怜虫!”
她的狞笑声张狂又凄厉,字字句句,直直戳中昭康帝内心深处的伤疤。
沅沅宁愿服毒,都要离开他。
他那样爱她,恨不得将江山捧给她,将心挖出来给她,可她却从未爱过他。
眼见周皇后还在骂,昭康帝像头出离愤怒的狮子,焦躁的转了一圈,最后抢过侍卫的剑,失态的怒吼道,“杀你了,朕要杀了你这个疯妇!”
周皇后这会儿反倒无所畏惧,仰着头,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在昭康帝砍向周皇后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延上前一步,拦住了昭康帝的剑,“父皇。”
昭康帝怔了怔,看着眼前沉稳冷淡的裴延,愤怒的情绪克制住,“延儿,让朕杀了她。”
裴延伸出修长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昭康帝捏剑的手指,语气平静,“父皇,她没欠你什么,你没资格杀她。”
昭康帝脸色僵硬。
“但她欠我一条命。”
裴延慢条斯理的拿过他手中的剑,握紧,黑眸深沉,“十六年前她害我落水,从那时,我便想着有朝一日,我定要亲自报仇。”
昭康帝瞳孔猛缩,直直的盯着裴延,“当年是她?!延儿,你为何不告诉朕……”
裴延掀唇浅笑,“父皇护得儿臣一时,却护不住每时每刻。”
说罢,他不再看昭康帝,而是缓缓转过身,朝周皇后一步步走去。
看着气势迫人的年轻储君,周皇后心脏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嘴里喊道,“你该杀的是裴元彻,是他害死了你母亲和你兄长,是他——”
半截话还卡在喉咙里,她的喉咙就被利刃划破。
温热的鲜血不断的涌出,周皇后不甘的睁大了眼睛。
“母后!!!”
目睹了这一场疯狂闹剧的裴灵碧大喊着,热泪滚滚。
周皇后直直的倒下,鲜血将她那袭华丽的正红色凤袍染得愈发鲜亮。
她嘴唇微动——
顾沅,你赢了。
没了周皇后的辱骂声,殿前安静不少。
裴灵碧哭着哭着,发现只有她自己的哭声,她害怕的捂住了嘴。
兄长逼宫死了,母后也死了,舅父一家也倒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心慌的四处张望着,想找一个可以请求援救的对象。
昭康帝,裴延,景阳长公主,青禾,谢小公爷……一张张冷漠的脸,看得她的心越来越沉。
裴延丢下手中的剑,眼角余光瞥见她,淡淡吩咐侍卫,“拖下去。”
裴灵碧顿时变了脸,无措的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父皇,救我,救救我!皇兄和母后的阴谋,我不知道啊,我是无辜的!”
昭康帝此刻只嫌她聒噪。
侍卫很快堵了她的嘴,将她重新拖了下去。
“铛铛铛……”
此时,远处响起子时的钟声,在这尸横遍地的空荡广场上,显得那样悠长又凄凉。
新的一年到了。
见昭康帝颓唐的站着,裴延镇定自若的安排着眼前这烂摊子,该离宫的离宫,该收尸的收尸,该清扫的清扫……
大致安排一番后,他走到昭康帝跟前,弯腰,拱手,语气恭敬,听不出悲欢喜怒,“父皇,夜深了,您回宫歇息吧。”
昭康帝抬起头,那张威严冷肃的脸庞此刻却布满迷茫与慌张,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深眸中再无往日那份锐利。
他艰难的张嘴,似乎要解释。
裴延黑眸微动,只沉声问,“父皇,你对母后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昭康帝的眼角一下子红了,不可一世的帝王呈现颓然之色,沉默许久,终是无言。
裴延扯了扯嘴角,眼底最后一缕光也彻底黯淡。
“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赘!”周氏的话言犹在耳。
原来母后不爱父皇,也不爱他。
他,也是被母后抛弃的那个。
昭康帝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拍裴延的肩膀,裴延生硬又冷淡的避开了。
手僵在空中,格外尴尬。
裴延退至一旁,垂下头,声音疏离又冷漠,“儿臣恭送父皇。”
……
东宫,陶缇踏着薄薄的积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是玲珑等宫人着急的呼唤,“太子妃,您慢些,雪天地滑。”
她不听,继续往前跑,满脑子只想着裴延。
她的殿下,她的夫君,还在那火光熊熊的险境中生死未卜。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积雪将薄而柔软的睡鞋浸得湿透,她的双腿都冻麻了,只机械性的重复着奔跑的动作。
她跑啊跑,一路还跌了三个跟头,屁股摔得生疼,她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跑。
终于,她看到了东宫与皇宫相连的至德门。
陶缇眼睛亮了,一激动,又摔了个跟头。
她痛得眼泪差点飚出来,但想着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便紧紧咬住唇,硬憋着。
等撑着身子爬起来,她看到那高大的门后,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
裴延那袭银灰色长袍上沾满鲜血,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一柄长剑,剑上也沾着血。
冷白月光下,他俊美的眉间好似覆了一层凛冽的冰霜,薄唇抿着,下颌线条越发凌厉。
陶缇愣住,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裴延也看到了她。
月光下,雪地里,小小的人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如瀑青丝披散着,眼眸清澈,像是个误入凡间的精灵。
他眉间的冷冽戾气敛去,将手中的剑一丢,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又带着几分病态。
他朝她招手,“阿缇,来孤怀里。”
陶缇睫毛微颤,“……”
裴延见她没动,笑容一僵。
像是害怕她也会抛弃他,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顾不上血污、顾不得形象,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抱住她。
裴延弯着腰,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后颈,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情绪翻涌的深眸,语气透着几分委屈,“别怕孤,孤会伤心的。”
他清冽的气息拂过陶缇的耳畔,她听出他嗓音中那患得患失的颤抖,一颗心顿时软了。
她抬起两条软绵绵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轻轻道,“我不怕,我知道殿下不会伤害我的。”
裴延心口一热,低头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阿缇,答应我,你不会抛下我。”
“嗯,我答应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永远不会抛下我。”他补充着。
“好,永远不会。”
“那你刚才为何不来抱我。”
“……我脚冻麻了。”
“……”
须臾,裴延低低笑出声来。
陶缇,“……”
还不是为了找你!还笑!
不一会儿,裴延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桃花眼中尽是温柔,“走,我们回家。”
天上又下起雪来,洁白的雪花轻轻飘落。
陶缇轻轻揪着他的衣襟,眼眸亮晶晶的,“殿下,新年快乐。”
裴延弯着眉眼,吻了下她的额头,“小姑娘,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