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杠夫的首领从怀中拿出一个鼻烟壶,在鼻子上抹了一点,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斧子。准备开棺。
棺材做得很讲究,棺材盖上有一道凸槽,棺材上则相对应的挖一道凹槽,盖棺的时候从一个方向推落入槽中,名为落槽,然后上榫头——榫头一共四枚,两头粗,中间细,像个尜儿尜儿;棺身两侧各有同样形状的槽沟,一半在棺盖,一半在棺身,盖好之后,钉上榫头,严丝合缝,再想要打开,只能是用破坏的方法将棺盖劈开,否则是怎么也打不开的。
用刀斧把接缝处的油漆、封条刮掉,然后砍断榫头——便等于是开锁一般——棺盖就可以向一个方向滑动了。那个杠夫的首领拿着斧子来回走了几步,到了棺材的尾部,把斧子掉转,用力敲击了一下,棺盖已经有活动的意思,他做到心中有数,手上先停顿了一下,向周围呼喝道:"各位大人,棺盖马上就要打开了,里面大约会有气味出来,各位先把鼻子塞一塞。"
于是,不论是堂上的几位大人,站班的皂隶,还有周围围观的百姓,或者拿手帕捂住鼻子,或者拿出准备好的辟瘟丹塞到嘴里,大家屏息凝神的注意看着,那个首领在棺盖上又敲了几下,棺盖一寸一寸的向一端移动,有那鼻子尖的,捂着鼻子闷哼了一声:"哎呦,好臭啊!"
几个杠夫七手八脚把棺盖撤下,一阵浓烈的尸臭味道弥漫的空气中,时值五月,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崔荆南的尸体早已经发胀腐烂,味道让人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棺材打开,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验明正身,当初尸体入殓,是项进和莱芜县县中一干人等与孟翔几个人现场所见,自然也要让他们亲自验过。
项进只看了一眼,就胸闷欲呕的退到一边,倒是孟翔等人,手扒着棺身,望着里面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少主子,三个人放声大哭:"少爷,是奴才糊涂啊!少爷,是奴才的过失啊!"
嚎啕之声让人不忍卒闻,不等肃顺发话,有臬司衙门的官人将几个人拉扯开来,把他们带到堂上:"可看清楚了吗?"
项进把掩住口鼻的手帕拿下,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话,卑职看清楚了。"
"可是崔荆南崔大人的遗骸?"
"卑职不敢肯定,尸体略有走样,卑职只能从衣着上分辨。"项进说话滴水不漏,"确实是当日入殓之时所着的衣物。"
"那好。"肃顺又问孟翔:"孟翔,你可看清楚了?尸体是你家主人的吗?"
"回大人的话,正是我家少主人。"
肃顺立刻捉住了他话中的漏洞,问道:"刚才项大人说,尸体已经走样,他只能从衣着上加以分辨,你怎么就这么确定呢?"
"回大人话。"孟翔擦了一把眼泪,说:"自从我家少爷入殓之日起,小的就日夜不休的为我家少爷守灵,从不敢离开棺木半步,所以知道。"
"嗯,你这样说倒也成理。退在一边。"摆手让几个人退开,肃顺让仵作上前验尸。
文恒上前几步,他随身带着跟班的随从,这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棺材中的石灰包——这是为了预防尸体快速腐烂而进行的一种措施——取出来放在一边,自己戴上口罩,来到棺材前,指挥人轻手轻脚的拉住尸身下面的寿布,将尸体抬了出来,放置在准备好的长条门板上。
看见尸体,立刻又引发了孟翔、狄夫人、孩子们的一片哭号,百姓嗡嗡之声大作,彼此交头接耳,肃顺用力一拍醒木:"都不要吵!吵什么?"
有差役用力弹压,嘈杂之声才消减了下去。文恒亲自动手,用剪刀剪开尸体身上的官衣,认真的审验着,一边看,嘴里一边呼喝,和当初莱芜县县中仵作所能够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尸体上确实没有任何人为伤害的痕迹。
等到把尸体掉转了九十度,验看到后背上的时候,文恒犹疑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和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尸体放平,命人取来一张白布盖好,自己则走上大堂:"给大人见礼。"
"你辛苦了。"肃顺问道:"查验得怎么样了?"
"据小的看,正如莱芜县仵作所填尸单中在在言明的,尸体上确无扭打痕迹,也无有刀伤印象,只有一点,尸体后背处有背痈破裂,涌出大量血迹,这..."
"怎么了?"
"小的是仵作,不是郎中,不懂这背痈疾患可是有迸出鲜血的。"文恒似乎很是惭愧似的低下了头:"小的学艺不精,耽误了大人的公事,还请大人责罚。"
肃顺楞了一下,他也不懂医术,甚至都听不大明白这背痈疾患是怎么回事,游目看向田书元,问道:"田大人,这是何意?"
田书元和崔荆南打过交道,知道他有这样的病患,给肃顺解释了几句,最后说道:"莱芜县仵作验尸之后称,崔大人是因为背痈之疾发作,不克忍耐痛苦,方才遽尔轻生的。"
肃顺书读得不是很多,人却非常聪明,是那种听一句懂三句的,立刻抓住了问题:"这样说来的话?背痈之疾,是很疼的喽?"
"这,卑职不知道。"
福济一直在一边听着,慢吞吞的不时拿起鼻烟壶,倒出一点抹在鼻端,挡一挡这顺风而来的尸臭,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话了:"肃大人,依我看,身有疾患,发作之时痛苦不堪,这等事还是常有的,便不提背痈之疾,就是我等有个头疼发烧,不也是难过极了吗?"
肃顺根本不理他这样意图含混了事的说话,又低头问下跪的文恒:"文恒,照你说,可是要请郎中来吗?"
文恒苦笑了一下:"大人,请郎中来殊不可行。"不等发问,他就自己解释道:"您想啊,郎中是给活人治病的,哪有给死人诊治的郎中?便不提能不能验出实情,只是这等气味,便非常人所能抵御啊。"
"照你这样说,就没有办法了?"
"小的不敢这样说,不过,非要请一位老司务来,不能分清楚实情。"
"是哪一位?"
"是小的的父亲。名叫文仲良。现在已经告老在家了。"
"啊,我知道文司务的大名。"田书元说话了:"只是想不到是令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哪里,哪里。"文恒笑着拱拱手:"我连他老人家十成中的一成都没有学到,实在是惭愧得很。"
肃顺懒得听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互相废话,立刻追问道:"可能将令尊请到这里来?"
文恒打了个顿,似乎又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不瞒大人,家父脾气古怪,仵作这一行本来也不是什么高贵的行当,他老人家告老之后,再也不愿意见官磕头的当差,..."
肃顺眼睛一转,立刻有了主意:"来啊,备轿,本官亲自去请!"
"啊,不,不不不!"文恒跪在地上吓得双手乱摇,"大人,万万使不得!给我家老爷子知道了,只会以为小的胡言乱语,不会做人,到时候,小的两条腿都保不住了。"
肃顺给他的话逗得扑哧一笑:"那好吧,本官就如你所请。不过,轿子还是要的,用我的轿子,把你的老父请到这里来,你看可好?"
文恒赶忙俯身碰头:"多谢大人!容小的走一趟,请我家老爷子到臬司大堂上来。"
"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父子。"
文恒答应一声,起身而去。肃顺的轿子是蓝呢子八人抬的官轿,他自然不敢僭越乘坐,在前面引着路,回家去了。
围观的百姓紧张又兴奋,堂上发生的一切下面听得很清楚,看事情又有了变化,更加觉得今天这一趟不算白来,便是鼻中闻着的尸臭味儿,这一会儿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只有一个崔福,做贼心虚,一会儿盼着文恒的老父突然死在半路上,一会儿又盼着老人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心念电转间,额头上满是汗水,好在现在天气炎热,旁的人和他也没有什么分别,一时间还不会给人瞧出异样。
很快的,两个人在前,一顶官轿在后,从官道上由远及近的行到了衙门前。文仲良是场面上的人,讲究的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肃顺命人抬自己的官轿去接,他一来不能不识抬举,二来也不敢僭越,就和儿子一路走了过来:"让一让,让一让!"文恒分开人群,把个老人引到院中:"爹,几位大人都在堂上。"
"唔,容我拜见几位大人。"不用问,老人就是文仲良了,把烟袋放在一边,伸出手去:"把你的大帽子给我。"
大帽子就是红缨帽,差役仆从见官,戴上它是一种尊敬的表示。文恒拿下帽子,给老人戴上,在一边搀扶着,进了大堂,肃顺在上面看得很清楚,先一步说道:"文老司务,你年纪老迈,不必行礼了。"
文仲良抬起头向上打量了一眼,慢吞吞的摇摇头:"臬司衙门大堂,礼节不可随便,恒儿?你扶我磕头。"
到底还是让他碰头请安,起身之后,肃顺才问道:"文仲良,你的身体可还好?"
"是,多承大人关爱,老朽身体尚称健旺。"
"眼力如何?"
"回大人的话,看远的不行了。"
"这样说来的话,看近处还是可以的?"肃顺说:"这一次请您老过来,是有一件案子,要仰仗您老高明。想来,令郎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是,小的知道一些。不过,这要等看过遗骸之后方可有定论。"
"那,就请你多多费心了。"
文仲良拱手作揖:"现在太阳正好,请容许小的退下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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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仲良到了堂下,换上一件仵作的衣服,又戴上长长的麻布手套,走到尸体前,便是刚才来的路上儿子已经给他做过解说,老人也全当没有听到过一般,从上到下的认真检查了一遍,最后,验到了尸体背部的伤患处。
撩起衣服,已经开始变得一片黑紫色的肌肤上,深陷进去一大块,原本溢流的血迹早已经干涸,又为人用净水擦洗过,不过,皮肤破裂之处仍然依稀可辨。
文仲良用手掌在深陷下去的部位左右丈量了一番,大约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向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了。然后脱下手套、外袍,还是由儿子搀扶着,回到了堂上:"回大人话,小的已经验过了。"
"可有什么结论吗?"
"回大人话,已经有了。"
"是什么?"肃顺探出半截身子,紧紧地瞪着文仲良:"崔大人是怎么死的?"
"回大人话,此人是被人谋害而死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idian.,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