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过去,凤华端着煎好的药慢慢走出了厨房,转过几道弯,他一路端着药,穿过院子中的桃林,到了木屋唯一的一扇寝门前。
凤华轻轻地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他摸索着走到桌前,点燃了蜡烛。
烛火幽明,接着幽暗的光芒,他走到了塌前,房间里安静极了,唯有她轻弱而平稳的呼吸声,见她睡着,凤华只好将煎好的药放置在一旁,屋内狭小,只有一张床榻。
夜渐深,凤华环顾四周,才发觉不远处尚有一张软塌,他看了眼熟睡的灵墟,眼底泛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不久后,他缓缓走下塌前,横卧在房中唯一的一张软塌上,记得灵墟曾告诉过自己,他昏迷了近十日,房中只有一张床,那么这张软塌便应该是灵墟这十日来睡觉的地方。
床榻上尚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属于灵墟特有的味道。
凤华皱了皱眉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令他难以安心的事,一把拉过半截棉被,覆在胸前便沉沉睡去。
夜格外安静,山间的木屋中,桃花灼灼,满园的胭脂色沐浴在清辉中,有一种清幽淡雅的美感。
次日,灵墟睁开幽幽的双眼。
她一眼看见了头顶上的床帷,而后视线拉长,看见了不远处正躺在软塌之上的凤华。
灵墟一愣,经过一夜的调养,她的身体已然恢复地差不多,其实凤华的猜测没有错,纵使灵墟高烧不退,失去了灵力,但她毕竟不是普通的凡人之躯,而灵紫涵暂时封住灵墟的灵力,也只是为了不被有心之人察觉,但同时,灵墟被封住灵力的同时,灵紫涵在她体内早早种下了可以抵御凡人之躯疾病甚至是意外之伤的灵力,这种灵力不易人察,只有修为远远在灵紫涵之上的人才可能察觉,那时凤华刚刚失去灵力,不可能感应得到,故而灵墟的病能恢复的如此迅速。
凤华安静的躺在软塌上,从灵墟的方向,恰好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他长长的发从软塌上倾泻,落在枕头一边,青丝缠绕,他却浑然不觉。
灵墟盯着他,目光久久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他生的好看,此刻的睡颜竟也是如此的令人沉醉。
许久,她才收回目光,转头,便看见了矮桌上,有一用青瓷药碗盛着的中药,晨光从窗柩洒落,看样子,那碗药已经放了很久,应是凉透了。
灵墟翻身下床,缓缓走向睡梦中的凤华,不知他梦见了什么,此刻的凤华嘴角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靠近软塌,见他一脸安然,心中莫名的觉得有些舒服。
拖了条凳子坐在软塌前,灵墟双手交叠放在凳上,支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凤华。
似有感应般,朦朦胧胧中,凤华觉得有人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前一刻还挂着笑容的面上瞬间如冰冻,隐隐有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他睁开双眼,一眼便看见了支着下巴呆呆望着自己的灵墟,见她如此,凤华着实吓了一跳,猛地从塌上坐起。
“你醒了?”见他面色一言难尽,灵墟没由来的感觉一阵心虚。
她望着凤华的双眼,四目相对,凤华没有开口,有片刻的沉默。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用手轻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你还不能说话,凤华,药是你替我熬的对吗?”
凤华一愣,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赫然就是昨夜自己挨家挨户寻药材而后替她煎好的药,清澈的眸中闪烁着一丝淡淡的光芒,既然她已经好全了,自然也用不着喝下这药。
灵墟见他不语,只当他羞于启齿,她心中暗笑,面上亦浮现一层柔和的笑容:“我体质特殊,偶尔生病什么的,不用喝药也好得很快,你不必这么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她知晓自己体内尚有可治愈伤痛的灵力存在,那时灵紫涵为了保护她而安置的,现在总算排上用场了。
灵墟很少生病,这次许是因为照顾凤华多日未眠,精神有些不济,那夜出门吹了不少冷风,故而便受寒,身体也自是有些吃不消了。
说完,她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绯红,阳光洒落在地板上,她站在阳光下,脸上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白皙的宛如上好的玉脂一样。
莫名的,心中泛起一股甜甜的感觉,灵墟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凤华看着她,见她突然间红了脸,莹白透亮的皮肤上染上了一层光泽,平添了几多娇媚。
他不由看出了神,窗外,一阵风轻轻吹过,几片桃花随风飘入屋中,正好落在她的身上,灵墟丝毫未觉,但凤华已然从怔愣中回神。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灵墟一双清眸,流转间胜过了满院的桃花。
凤华翻身下了软塌,径直走到窗台不远处的矮桌前,端着早已经冷透的药碗,靠近窗台,突然一把将碗中的汤药洒向窗外的一处草丛。
汤药落在草丛间,发出了簌簌的声响,听见动静,灵墟抬眸看着他,只见凤华目光灼灼,一双清雅淡然的眸直直地望入自己眼中。
见凤华张口欲言,灵墟将毛笔递了过去,凤华接过,动作悠然。
灵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凤华仍旧只是寥寥几笔,但不知缘何,她的心境竟与前几次大相径庭。
此刻的凤华,一席白衣翩翩,如墨的眸低垂,长长的睫毛扑在他眼睛下面,他一脸认真,显得更加深邃。
凤华搁下手中的笔,隔空递给她,灵墟在半空中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内容,着实怔愣了几秒。
他问的是昨夜的问题,灵墟当时含含糊糊地蒙混过去,凤华自是没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要想弄清她的真实身份,那么从她口中听得一些基本的消息自是十分有必要。
“我昨天便告诉过我,我不是谁,我只是灵墟。”灵墟回神,眉头轻轻皱着,语气似乎有些不悦,她不明白为何凤华会突然在意起她的身份,偏偏这是在人间,她若是说实话,凤华一定不能接受,与其被他当做异类,灵墟觉得还是瞒着凤华比较好。
凤华沉默的望着她,清雅的眸中散发出一丝冷冽的光芒,他挥笔,再次问道:“你可有其余灵氏族人,说来听听,或许我认识。”
灵墟见了,好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不可能,整个苍狼山只有我与我母亲姓灵,凡间压根就没有这姓,所以除了我,你一定不会认识灵姓的女子。”
她一口气说完,根本没有在意自己说漏了什么,但凤华却听到了。
他清楚的听见了苍狼山三个字,若没有记错的话,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叫这个名字,似确定般,他缓缓写下一个令他并不陌生的名字,低头沉呤,而后他在姓名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灵墟在见到那三个字的瞬间,瞳孔骤缩,她看着凤华,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我母,这是我一个认识的人,她常年不在此地,你怎么会知道她的名讳?”
她嘴快,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便一溜烟儿地说了出来,凤华捕捉到她突然停止的话,再看看灵墟此刻颇有些慌乱的表情,他心中泛起一丝冷笑,看来他果真没有猜错,灵墟真的是狼族之主灵紫涵的女儿,也是苍狼山的少主,下一代狼族的主人。
沉思片刻,他没有拆穿灵墟的谎言,事已至此,他已然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既是狼族少主,那她的灵力绝不会再自己之下,这么想着,凤华打起了灵墟灵力的主意,那一刻,脑海中闪现出无数对着他冷嘲热讽的脸,他看透了世间冷暖,唯有强悍的力量能让他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这是他仍然还活着的意义,也是他踏上狐主之位最快捷的垫脚石。
灵墟盯着凤华的双眼,见他一脸平静,静静的等待他的回应。
凤华收敛深思,抬头已将眼中的不屑与野心掩藏,外表看上去毫无波澜,他沉呤片刻,复而写道:“许是我记错了,你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权当散心如何?”
灵墟一字一字看完,心中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她并不讨厌,看着凤华的双眼,她轻轻笑了笑,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好。
风华只是临时想出来的主意,目的是为了分散灵墟的注意力,避免自己在无意间露出什么马脚,让灵墟产生警惕,在没有得到灵墟的灵力之前,他确保他有足够的时间陪她,直到那一天来临,一想到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将逼他至绝境的人通通杀光,他心中感觉一阵畅快,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得到灵墟的修为,如今她灵力被封住,得先想个法子替她解开,他才有机会趁机行事。
她全然不知他心中的弯弯绕绕,一味沉浸在一同逛早市的兴奋中,单纯的像个孩子。那时,凤华一心充满了仇恨,只图快意恩仇,兵不血刃,内心的渴望如一团熊熊的火焰燃烧着,时时在煎熬着他的心。
但千百年后,凤华坐上了狐族之主的巅峰,如愿以偿成了那场正位大赛的夺魁者,狐族之人敬他,畏他,将他捧在了最高处,心中的仇恨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弭,但无数个难眠的夜中,只身面对着偌大的寒水峰,望着天上的明月,他心中思念的却是那张令他越来越陌生的面孔,还有那串宛如银铃般的笑声。
他看着她的面上同千年前的自己一样,染上了仇恨的面具,接那层面具掩饰着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遮掩内心深处的柔软。
然后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灵墟既然甘愿放下,她从一开始,便比他坦荡得多,这也是凤华至今仍耿耿于怀的原因。
那日一同去了早市后,灵墟和凤华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彼此相安无事,凤华如之前答应灵墟的那样,舍命做了她的药引子。
灵墟在他身上试药,良药毒药补药针灸都试了个遍。
起初,她下手毫不知轻重,若不是凤华提早准备了解毒的药,他估计早就命丧黄泉了,见他没事,灵墟不断在药中加大计量,大有毒死他才肯罢休的架势,好不容易挨过了研制毒药这一关,某天灵墟突发奇想,在平日的补药中加入了世间的五种奇毒,毒毒使人致命的那种,凤华端着黑乎乎已然完全辨不出颜色的药,实在难以下口,便趁她不注意悉数倒进了自己的袖口中,发现这招管用后,凤华屡试不爽,往后凡是灵墟端药来,他便会提早换上一身深色的衣裳,借此蒙混过关。
灵墟毫不知情,每日里认真地配药,配了就端着凤华,最初她还兴致勃勃,觉得药方定然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日子一久,凤华怎么毒都毒不死,她不由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渐渐地也越来越没了耐性。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黄昏层层染红了天际,如残血般漂浮在空中。
灵墟专门开辟了间小屋,整日把自己关在小屋里面钻研各种药材,那天她刚把一碗用蟾蜍,毒蝎,凡是她能想到的毒物都加了的毒药端着凤华,料想他这次一定安然无事,结果凤华喝了,屁事没有,仍照常在院子里晃悠,清闲得很。
她感觉自己穷尽了毕生所学,在小屋中捣鼓了一段时间,不一会儿,一阵哗啦声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格外刺耳。
闻见动静,凤华疾步走向灵墟搭建的简易小屋,推开门,只见药草药材散落一地,盆盆罐罐全被掀翻,刚煎好药的药罐子里还留着浓稠的黑色药汁,留了一地,一滴滴不断往下落,凤华眼中尽是嫌弃,而屋子的正中央,灵墟颓然地坐在地上,小屋内光线暗淡,凤华不用看也知道,她此刻的神情一定是满脸的颓败。
想来,她的耐心应该也差不多了。
凤华按耐内心的好笑,一步步走向灵墟,灵墟落寞的望着满地的狼藉,眼神如死水般平静,就在凤华的手刚刚搭上她的肩膀,欲意思意思安慰下她,原本安静的灵墟却猛地站起来,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光芒,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她袖袍一甩,一条腿搭在凳子上,大声道:“这破玩意连你一介区区凡人也毒不死,我看也无甚用处,既然如此,那我好研究啥,从今天起,再也不搞这些破东西了!都给我弄走!”
看了眼凤华,灵墟气势汹汹地朝他道:“给我弄走它们,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在家里看见这些破乱罐子,真是气煞我!”
凤华眸中闪过惊讶,但心中却在暗喜,他没多做耽搁,立马就将灵墟推开,而后他去拆房拿了把斧子,对着木屋的门槛便开始砍,灵墟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下一秒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她心一横,便立在一旁,亲眼看着药房在她眼底倒下。
“不行了,我好累。”灵墟眼神空洞,缓缓走近了房间,一头倒在床榻上,她实在太累了,连着几个月都在一直琢磨怎么研制毒药,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现今药房都没了,她难过的同时,却莫名松了口气。
不出多久,凤华已将简易的药房劈了个稀巴烂,为了避免灵墟又突发兴起,他甚至将里面的药材一把火一并消灭掉,做完了这些,转头看向身后时,却发现他的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他愣了愣,不知从何时起,灵墟不是整日呆在药房,便是同他一道,虽然只是试药,但他却感觉,好像无论何时他想要见她,她都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他一眼便能看到。
凤华苦涩的一笑,暗嘲自己有些神经过敏,而后缓缓走向木屋,轻轻推开那扇门,他一眼便瞧见了正躺在塌上酣然如梦的灵墟。
记忆中,她似乎很少有睡得如此昏沉的模样,灵墟脸朝下,被子全部压在身下,连靴子也没来得及脱掉,便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
凤华心中暗笑,只怕她这一觉要休息好久才能醒过来,他一边想着,一边缓缓靠近塌前。
将灵墟的靴子轻轻脱下,凤华半扶起昏睡的灵墟,将被子的一角掩在她身上,他低头凝望着她的睡眼,如鬓的青丝倾泄,随意地散落在枕间,手上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她原本如玉的脸颊染上了一团黑色的物体,凤华伸手触到她的脸颊,替她拿下了那团黑色,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一小块干涸的药渣子,他失笑出声,灵墟不知梦见了什么,嘿嘿直笑。
他看着她恬静的笑容,不由怔愣,之间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不知何时,他的手竟然主动抚上了她的脸颊。
凤华被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吓了一跳,匆忙间将手抽了回来,指尖滑过她润泽的皮肤,他突然停下来。
睡梦中的灵墟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掌,似在撒娇,她的皮肤光滑,细腻而富有光泽,如同世间最上层的质玉,令人不忍离开。
温热的触感尚留存在手掌心,凤华轻轻放开了她,抬手看着刚才灵墟用脸颊蹭了蹭的手上,有一瞬间,他突然萌生了一股冲动,他什么也不要了,不回寒水峰,不去报仇,亦不处心积虑的想要得到灵墟的灵力,那一刻的凤华,只想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像现在这样,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她的梦中一定会有自己的身影,即使就像现在这样,每日朝夕相对,看着她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他便觉得,那些所谓的仇恨,他真的可以放下了。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凤华便匆忙放下手,径直朝门外走去。
他心中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但却不知是为何原因,明明灵墟放弃了试药,他应该高兴才对,但此刻,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冥冥中,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但这种变化却令他猝不及防,倍感焦虑,因此,他越来越烦躁。
出了房间,凤华独自站在院门前,门前的桃花早已经凋谢,再也寻不到半点灼灼其华的气息。
夜空中,繁星闪烁,一轮月悄然出现在竹林上空,照着树影,地上一片斑驳。
他踱步,沿着青石板路来来回回走了不下数百回,心中的焦躁却越来越难以平静。
其实,真正令他感到烦躁的原因不是灵墟,而是他自己,刚才在抚上她脸颊的瞬间,凤华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而后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更加令他感到心慌。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对灵墟动心,更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一个狼族的女人放弃自己图谋多年的雄心。
这是凤华始料不及的,数百米的石阶,他不停歇地一直走,而后又在院中徘徊,他反复想,若趁现在杀了灵墟,直接用她的灵骨作为提高修为,恢复灵力的法子,自己可下的了手。
他不敢正面心中的答案,但却清楚的知道,纵使这是最好的办法,他却办不到。
或许再早一些日子,凤华会这么做,但如今的他,已然先动了情。
天色渐黑,明月高悬,风拂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
四周一片寂静,时有蝈蝈的啾鸣,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凤华停止了踱步,在门前的位置站了许久,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何时竟存了这么一份心思,偏偏灵墟还不是普通的凡间女子,她的身份,注定与自己为敌。
既然现在,夺走她灵骨,他还办不到,为今之计,凤华只有另寻他发,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吸收她灵力的法子,唯有这样,他才能重返寒水峰,参加正位大赛,在狐族出人头地,报被生生逼下悬崖求死的仇,只有拥有强大的力量,他才能摆脱被人追杀的命运,无名的火焰在他眼中腾腾燃烧,他目视前方,一双清澈如星钻的眸中闪烁着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