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顿做了奇怪的梦。
他不知道那究竟哪里奇怪了,又或者是……那梦从头到尾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他忘记了很多的东西,记不清那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在梦醒之后那种汗毛直立的感觉让人难以忘怀。
他醒着,还是说他一直都没能从梦里醒过来?克雷顿感觉自己的身体很奇怪,他陷入了一种好像是服用了致幻剂之后才能达到的状态。那种感觉让人不适,可是在短暂的凝滞和不适之后,随即带来的却是足以让人兴奋到极点的爽快。
……
克雷顿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躺在一片废墟之中,温暖但是潮湿。周围充满了垃圾的腐臭味和过度发酵的酸味。他一脚迈出去,踩到的是已经足以化脓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败之后的半固体半液体状态的东西。
这里就像是一个深坑,朝着上方看过去的时候没有边界。就好像天空只有这么大一样。克雷顿抬起头来只能看到绿色的瘴气和满天的,像是星辰一般浩大的苍蝇群。
蛆虫缓慢地蠕动着,攀爬到了他的脚掌之上,他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闻到了这些让人不可能忍受的东西,克雷顿竟然很快地便习惯了这些事情。他在这里呼吸就想在小镇上呼吸一样,没有任何的阻碍。
但是那些气味确确实实的是进到了他的鼻子里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闻着那些味道,犹如自己的嗅觉器官正在被一步一步地改造着,正在一点一点地适应着这周围的一切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克雷顿观察到了这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并不是大坑。但是这峡谷漫长地就好像是毫无边际一样,之所以能够看出这里是峡谷而并不是别的地方,也是因为抬起头来的时候,能看到岩壁撑起的仿佛天际一般的两边悬崖。
克雷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种地方,他的记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断掉了。可能是在他回到家之后,也可能是更久之前,他有些记不清那之前的事情,只是依稀地能够看到人影。
那或许是他能回忆起来的唯一的东西了,他往前走着,踩着各种各样蠕动着的虫子和腐败物体,有些虫子是他见过的,但是更多的虫子他从没见到过,那些长着锋利的牙,或者是有着亮色的甲壳的蠕虫们正在疯狂地啃食着他的身体,然而克雷顿身体上的血肉每当被啃食之后,又会重新恢复成原样。
因为感觉不到痛觉,所以克雷顿才能畅通无阻,若无其事地潜行着。甚至他感觉,他在这里行走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在这里活着,就好像鱼儿会在水里活着一样。
那究竟是他适应了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梦,还是本就该如此。这些事情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他忘了很多事情,但是每当他朝前方迈出脚步的时候,他就能看到一些新的东西。
有些时候是在垃圾之中翻腾的不知名的,好像蠕动的液体一般的生物,有些时候是成堆的圣甲虫一样的昆虫围在一起在啃噬着什么东西。但是更多的时候,他的眼前全部是绿色的,已经浓郁到阻碍视野的瘴气了。
但是他穿梭在这些瘴气之间,呼吸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正当他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一种自嘲的声音从他的嘴中发出。他正是这么认为的。就好像是鱼会在水中呼吸一般,他在这种瘴气之中自由地呼吸难道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吗?
克雷顿每一次往前走的时候,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如同云雾一般的瘴气之中就会偶尔映出什么画面来,一开始克雷顿看不懂那些画面,可到后来,他在那些映出来的画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想,那就是他没有的记忆了吧。
克雷顿·怀特是不完整的人。
他没有完整的人生,没有完整的记忆,甚至那记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完整的,他都根本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并不是因为他想起来了什么,而是他感觉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对劲了。他想着别的东西。他看着那在瘴气上映出的画面——一个在腐烂的垃圾场里捡东西吃的孩子。
那不是什么腐烂的垃圾场,那分明就是这里,那周围的一切,抬起头的时候能够仰望到的天空。无论克雷顿自己是否相信,画面之中映出的事情都在说明着一件事。
他那个时候并不是在垃圾场被捡到的,而是在这里。
还是说,这里才是他的出生之地吗?
他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不适感,那些难以入鼻的气味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他能在瘴气之中自由地穿梭……这种真实感已经让他忘记了他究竟是在梦中,还算在现实之中?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克雷顿望着眼前出现的画面,他朝前迈出好几步,身体穿过了瘴气的壁障,打破了那放映在自己面前的童年。
紧接着是,他最为熟悉的时期。
自己被捡回来,被赋予了“怀特”这个姓氏。那就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童年开端了。就好像从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一样,忘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生命从那一秒开始重新开始。
这是克雷顿能够认知到,能够回想起来的东西,这并不是他的记忆,好像着瘴气并不是能够让自己回忆起来什么东西,而是要在这里放出自己的一生一样。
他继续往前走着,一步一步,而周围的腐败物体也越来越多,那些东西并不只是单纯的垃圾,也不像是人的食物。反倒像是已经腐烂掉的各种各样的肉的混合泥潭。
没错,是泥潭。各种粪便,尸体在这里堆积了起来,甚至已经化成了水一样,沉浸在这峡谷之底。恐怕这里的气体便是因此而生的吧。
那些半液体半固体的腐败物体已经淹没了克雷顿的小腿,每一次前进都是对自己的一次挑战,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糖浆之中移动身体一样。更加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自己身处在如此恶心的环境之中,竟然还能用得上那种奇妙的比喻。
然而他继续向前,周围的瘴气已经浓郁到仅仅能够看清脚下的东西了。抬起头来的时候也看不到天空,同样也看不到峡谷的岩壁。克雷顿觉得自己在这峡谷的中央,他摸不到岩壁,不知道这是哪里。
小镇上有这种地方吗?答案是不可能的。或许自己仍旧在梦中吧。
但是这梦,似乎有些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