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门上有块椭圆形的木头牌匾,被编织成麻花形状的绳子挂在门边,上面刻着“第七年”,浅浅的字,印出影子,透着时光的味道。
这样的格调,这样的文艺,顿时让莫青没了那份初到客栈时的紧张。莫青在“第七年”门前安慰自己,过去的过去了,这里是汐镇,是她憧憬了很久的汐镇,是新的开始。
莫青推开房门,不大的房间里有一张木头雕花的的床,挂着紫色带花边的蚊帐。
绿格子床单下面,垫了席梦思的床垫,甚是柔软。她把行李箱扔在一旁,“啪嗒”一声拉链断了,箱子再也兜不住里面鼓鼓囊囊的一包东西,从里面掉出了一本粉色的病例。
病例上还残留着医院里的酒精味,莫青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这几天在火车上她基本没有吃东西,胃里空空的,却还是止不住恶心。
她把病例上化验结果呈阳性的那一张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挂到衣橱里,她真的太累了,这些天都没能好好休息。
汐镇的后半夜慢慢的安静下来,莫青在不知不觉中睡去。沉淀过后的黑色神秘的水乡星空伴着河水静谧的蓝,默默地化作一缕青烟,像个孤冷游魂飘飘荡荡在这个空灵的夜。
说起来,她的父亲莫左棠入狱之后的几年里,莫青基本住在“妃公馆”,“洛克泰府”“万树花园”之类的高档公寓里,有的则是当地的别墅区。傍晚十分,莫青会换上短裤马甲,踩个超高跟,涂着绿色的眼影,画着上扬的眼线,去一家名字叫“大麻31号”的酒吧,那是一家静吧,老板曾经当过兵,是莫青的朋友。
老板有时候会请莫青在酒吧里唱唱歌帮帮忙,有时候会给莫青一些费用,不过给了她也不会收。老板身边的朋友都很有钱,开着跑车。他经常介绍莫青和他们认识,每次都是热情地招呼:“桔汀,你来了,快过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莫青倒也乐此不疲,她需要这样的富豪,因为她是靠男人生活的。
认识之后,很多男人会主动约莫青,向她示好,夸她漂亮。莫青也不为所动,只是了解了哪个条件更好之后,白天穿着干净纯白的外套,化着淡妆再去赴约。所以她对于男人开的车,或是高配低配或是价格多少,全部了如指掌。甚至连正版的奢侈品和高仿货都可以一眼看穿,这是这些年,她练就的技能。
她一贯介绍自己的方式就是:“我叫桔汀,爸爸妈妈在几年以前出车祸死掉了,我一直在外企上班,很努力的工作,可是主管不太喜欢没有背景的女孩,所以最近刚刚递了辞呈。”男人听完,就会同情的摸摸莫青的头发,告诉她:“像你这样漂亮有气质的女孩,真是叫人心疼,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辛苦啊,找个养你的男朋友就好了。”莫青摇摇头,无辜的望着他们:“没有人懂我。女孩子,还是自立一点比较好。”
其实这些年来,莫青是恨男人的,在她的世界里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他的父亲,所以桔汀换男人的速度,就像换衣服一样快。只是,唯一让她感到骄傲的是,她从来都不会动真的感情,更不会让自己陷进去。
所以,在认识骆文喆之前,莫青的人生,混乱的一塌糊涂。
第一次遇见骆文喆,是在“大麻31号”,文喆不是顾客,确切的说,那天店里新来了几个男服务生,虽然是静吧,可是老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就突然对着大家讲,“我们店里即日起新增了私人订制服务,由我们清一色的帅哥们,陪各位美女顾客聊天喝酒。小费200元起。”
莫青看到有差不多10个男生,年龄不大的样子,长的是挺帅,算是传闻中的小鲜肉了。
“把衣服脱下来,秀秀你的肌肉!”底下的几桌客人吹着口哨起着哄,随即就有女顾客点了里面最帅的一个。
莫青突然觉得那些男生很可悲,像一件件非名贵的商品,在杂货店里贩卖。可是,自己仿佛还不如他们。
一排里面最右边的一个男生差不多十六七岁的样子,一直不敢抬头,有些害羞,莫青刚想冲他招招手,就有一个男生冲了进来。
那天,是莫青第一次见到骆文喆,夜晚的酒吧灯光闪烁,看的不是很清楚,却是在灯红酒绿里最亮眼最干净的一道光芒,一道这些年莫青都没见过的直直照进左心房的光芒,然后似曾相识。她看到他高高的个子,留着很普通的毛刺平头。稍微有点瘦但是很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
原来。有些人,就算认识了一辈子,也不会发生爱;有些人,哪怕只认识了一秒钟,就注定了爱。
直到现在,莫青依然认为,她对骆文喆的爱,是从第一眼开始的。
骆文喆走到最右边的男孩身边,拎起他的衣领把他从队伍里拖了出去。男孩也没有挣脱,一直低着头,最后骆文喆把他扔上一辆黑色的吉普。
莫青跟了出去,看到“大麻31号”的老板正在和骆文喆交涉着,起初双方的情绪还有些激动,后来酒吧老板拍了拍骆文喆的肩,骆文喆递给他一根烟,就各自离开了。他穿了一件褐色的夹克,转身拉开车门的一瞬,莫青看到夜晚路灯下映出的影子,潇洒至极,透着男人独有的气质。
不过莫青还是看清了那辆车,车是几年前的型号,还算不上高的配置。
骆文喆开车走了之后,莫青低头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男士的棕色钱包,打开,掉出一张身份证,上面是刚刚那个熟悉的脸庞。
骆文喆。原来他叫骆文喆。住在北四街的巷子里,她常和白晓凡去的教会,也在北四街。
他比莫青大两岁。
她心里一颤,骆文喆啊骆文喆。原来,这就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
第二天,莫青就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去了他家。
那是一栋比较复古的筒子楼,看上去年代有些久远了,虽然在北四街,但是已经被政府划分到拆迁的区域了,离教会特别近。
莫青迈着大步子上了一个二层台阶之后,就走进了漆黑的楼道,楼洞里空空荡荡,住户看上去已经不多了,停靠在墙边的自行车把上被挂上了厚厚的灰尘,像是裹了一层面糊。
文喆的家是四零二,莫青走到四楼的时候,看到楼道里的窗户旁边晾了一床被子,被角有些泛黄,但是被边的针脚缝的很整齐。
“咚咚咚”,她敲了敲文喆的家门,整了整自己耷拉下来的一绺头发。
“咚咚咚”,敲了几声没人开门,莫青猜想文喆可能不在家,她看到远处的墙角有个大大的蜘蛛网,总感觉那只织网的蜘蛛仿佛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洞悉着她,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有人在吗?”又敲了几声之后,她打算放弃。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有人拍了莫青的肩膀。
“你是?”很显然骆文喆没有记得莫青。
“我捡到一个钱包,然后按着上面的地址找来的。”莫青从包里拿出文喆的棕色钱夹,递给他。
骆文喆看了一眼莫青,接过钱包。眼睛里面有种不容易让人察觉的失而复得的欢喜。
莫青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脸竟有些发烫起来,对于桔汀而言,这是第一次。
“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少?”莫青小心翼翼的问,怕骆文喆看出她的窘迫。
他打开看了一眼,笑笑:“没少没少,太谢谢你了。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感谢,要不我请你出去喝杯咖啡吧。”
那是莫青第一次近距离看文喆的五官,微双的眼皮,不算很挺拔但是配在那张脸上却很好看的鼻子。人中的位置有一颗浅浅的痣,阳光的气质里带着多少的忧郁。莫青觉得他比昨晚更让她心动。
“好啊。我刚刚敲了好半天门,没人开,正打算离开呢。”莫青笑着。
文喆的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的马甲,马甲里面是一件深红色的磨绒衬衣,衣领的地方有两颗扣子没有系上。
他耸耸肩,“不好意思,估计我爸爸和我弟弟都没有在家吧,所以……“话还没说完,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莫青的手臂被磕了一下,文喆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门开了之后,扑面而来的是一阵舒肤佳香皂的味道,莫青看到一位40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亚麻的褂子,手里还抱着一团毛线。莫青朝屋子里望了望,一眼可以看完的格局,却被归置的很整齐。
文喆指了指外面,稍微用手势比划了一下,女人点了点头。莫青想,她可能是文喆的妈妈,于是喊了一声“阿姨。”中年女人只是笑笑,一脸慈爱,却没有做声。莫青随后跟着文喆下了楼。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很奇怪,这也是第一次,莫青在这个城市,毫无隐瞒的告诉了他,她的真名。“莫青。莫愁的莫,青蛇的青。”
“莫青?真好听的名字。谢谢你,莫青。”文喆笑的很灿烂。
“你知道吗?我本来都打算去补办证件了,钱丢了也就丢了,可那些卡没了就太麻烦了。对了,你是在哪里捡到的?”文喆看到莫青穿的高跟鞋,故意把步子放的很慢。
“大麻31号”门口。”文喆的侧脸很好看,轮廓很立体,莫青忍不住多瞄了两眼,“嗯……刚刚开门的人是你妈妈吗?”
“恩,她不能讲话,听力也不太好。”骆文喆点了点头。
莫青有些诧异,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三月末,小路上有些淡淡的花香。莫青走在文喆的左边,发现文喆的个子其实很高,走在他的身边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阳光懒洋洋的撒了一地,除了远处的筒子楼以外,旁边都是些蓝的红的英伦复式小楼,教会也在其中。
她和骆文喆一起喝了咖啡,莫青知道了,昨天晚上他带走的是他的弟弟,16岁还在读高中。而骆文喆自己经营一家服装店,生意一般般。他倒也没藏着掖着,很坦诚很直率,告诉莫青他的妈妈是个聋哑人,但是很爱他和他弟弟。应该可以猜得到,文喆的家境并不是很好。
下午回来的时候,莫青让文喆把她送到了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下面。
他扬了扬钱包,“认识你很高兴。莫青。这是你家吗?”莫青点了点头。心里仿佛有一朵雏菊,幸福的雏菊,在盛开。
直到文喆的黑色吉普远远地看不见之后,莫青才在路边招手,对着师傅说:“去妃公馆。”
她和他的认识,就是这样简单。
回到妃公馆,厨房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应该是他来了,他来的次数不多,有时候一周两三次,有时候一周连一面都见不上。他是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商人,快40岁,和莫青同居了快半年的时间。
听到莫青开门的声音,他拿着一个铲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桔汀,出国的手续快要办好了,你去了那边直接读研究生就可以,大学的学历证明都给你搞定了,不过,你得抓紧学学英语了。”
莫青“哦”了一声。他是做加拿大进出口生意的,虽然已经结婚了。但他很爱桔汀,基本桔汀的所有要求他都会满足。有一天,莫青向他提出想出国念书的这件事情,他就连想都不想的答应了,而且真的在很短的时间内,办妥了。
“怎么了,桔汀,不高兴吗?”男人凑上来,试图捏捏莫青的脸。
莫青摇摇头,“没有了。就是好累,学英语好累。”然后躲开了男人的手。
“小懒蛋,你放心,你去了加拿大我会把你安顿好的,我们以后就在那里生活,什么都不用担心。桔汀,你得相信我是真的爱你啊。”男人拍了拍莫青的头。“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乖,洗了手快来吃。”男人起身,又去了厨房。
莫青当然相信他是爱她的,不然两个月前,这个男人也不会交到莫青手上一张五十万的银行卡。
可惜,莫青不爱他。莫青的脑海里就突然浮现出白天骆文喆的那张脸,那张让她心醉的脸。莫青突然,不想出国了,可是转念一想,为了刚认识的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前程,太鲁莽可笑了。
也许是在那个瞬间,莫青不知所云的潜意识里就已经自作主张,默默打算要戒掉桔汀的人生,只为他,骆文喆。然后为他,放弃很多,放下所有。
如果不是骆文喆的出现,她应该还在过着桔汀的生活,纸醉金迷,被酒精麻痹。又或者她早已去了国外,体验着另外的一种人生。只是因为他,莫青才从桔汀变回了莫青,变回了一个平凡的姑娘。
如今,她怀了骆文喆的孩子,已经有两个月了。只是这个秘密只有莫青自己知道,她并没有告诉他。她想,这是上天对她的眷恋,赐给她的礼物,珍贵的玛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