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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幻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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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四大名捕的宗旨是:

为正义而战,锄暴安良,去恶扶善。决不怕强权势汹,只求尽心尽力。不以众欺寡,不以强凌弱。不问情由,不讲情理,只是因为职责在身就胡乱抓人杀人的事,过去我们不曾干,现在我们不会做,将来我们也决不屑为之!以拳头制人,那是野兽行径,以德服人,才是侠者当为。如果为王法所囿,只为朝廷效命,那我们只是鹰犬走狗,四大名捕一向是官可丢、头可断、血可流,但侠义之心是断断不死的!

梁癫要打杀蔡狂。

他一脚踢着了蔡狂的胸胁。

这时候他就听到对方的呼声。

那是先从心里喊出来的。

那颗心必定是已四分五裂的心。

然后那声音再透过了肺。

那肺也必然已四分五裂了。

之后那声音才自湖畔着火起风的稀薄空气里喊了出来。

那空气也给撕割得四分五裂。

“养养死了!?她是怎么死的!?谁杀了养养!?”

那时候,蔡狂仿佛已疯狂。

他已忘了闪躲。

不懂得躲避。

他已捱了一脚重创,胁碎骨断。

但他只知哀哀狂号,血水不断自咀里涌溢出来。

只要再一脚,梁癫就能踢杀了蔡狂。

却不知怎的,梁癫却收了踢了一半的脚。

本来他要攻杀这宿敌,易如反掌,同时也顺理成章。

他早已失去了爱妻。

一个没有老婆的父亲,总是特别钟爱他的女儿的。

何况是养养这般乖巧的女儿。

但不知怎的,梁癫却攻不下去。

他一看蔡狂的样子,一听他的声音,心中就油然的生起了一种感觉:

——他真的是那么痛苦的!

——他既然那么痛苦,就决不会杀死养养!

——难道他是冤枉的不成!?

梁癫喝问:“你为什么不躲开!?”

蔡狂狂喊:“养养是不是真的死了!?”

梁癫冷笑道:“你少装蒜!”

蔡狂像浑不知道自己伤重,每喊一个字都喊出一口血来:“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怎么死的!”

梁癫怒笑道:“是你杀了她的,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

蔡狂愣了一愣:“我杀了她?”

他随即狂吼一声:“你戏弄我!”

一手抓向梁癫。

他这不算是出手。

他只是要把梁癫揪起来。

梁癫脸上发白,一反掌便格开蔡狂的手,怒叱:“你要干什么!?”

蔡狂狂烈地道:“你告诉我:你是诳我的,养养没有死,她没有死,是不是?对不对?”

他的双目因狂烈无已的期望,因而发出湛蓝的青光。

梁癫顿时皱起了双眉:“你这是真疯还是假癫?”

然后问:“你为什么要杀养养?”

接着又问:“你真的没有杀养养?”

这两个问题,显得他已颇为怀疑:究竟蔡狂是不是凶手了。

但蔡狂的眼色却黯淡了下去。

全然黯淡下去。

他看得出来。

梁癫是说真的。

——养养死了。

(养养竟然死了!?)

他大吼了一声:“养养,你等等我!”

他大步就往七分半楼方向飞奔。

他对梁癫视若无睹。

梁癫在这一刹间,也不知该出手好,还是不出手好。

现在的情形,只要他把握时间出手,就一定能除掉这号大敌。

可是,他看到蔡狂现在的样子,连他也不敢相信,这人会是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

当蔡狂正越过他而且背向他之际,他突然想到一个方法:

一个可以证实蔡狂是不是杀人凶手的方法。

他一伸手,抓向蔡狂背上的褡裢。

他一手夺过褡裢,立即撕开一看,只见布絮破裂中,赫然现出一口刻有鲜丽红梅的金色小瓶!

蔡狂伤恨欲绝之际,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东西给夺去。那是一种肉血相连的感觉。那一刹间,蔡狂仿似听到养养在云深不知处的天外,哀叫了一声。

梁癫要是拿他别的事物(包括夺取他的性命),他可能都不会在意,但要攫取这项养养交给他的东西,他是宁死都不肯失去的。

他大吼一声:“拿回来!”

手祭:大威德金刚手印,急夺金梅瓶!

梁癫一见褡裢里真的是金梅瓶,认定蔡狂是为夺宝杀人,当下再无置疑,再见蔡狂向自己下杀手,当下怒叱:“杀人还敢抵赖,纳命来!”

运聚“最胜金财”之大力,反挫反击。

两种奇大无比的力量相击,轰的一声,整座湖的火势突然炸炽了起来,在湖心倒卷出一道井粗的水柱,直冲半空,因水柱沾着黑油,黑油正燃着火焰,所以这水柱看去,也是火柱。

本来二人功力相若,但蔡狂吃亏在一上来就受伤在先,所以这次两人再功力比拼,蔡狂闷哼一声,萎跌于地,咯血不止。

梁癫一招得手,又要上前攻杀,蔡狂忽道:“你还欠我一个情。”

梁癫呆了一呆。

他马上想起在两人第七次比武时自己输了给对方的事,他原应把养养许配给蔡狂,后来却还是毁了诺。

蔡狂喃喃地道:“我要你还给我。”

梁癫怔了一怔:“你要我饶了你?”

“不。”蔡狂哀伤的道,“我要你告诉我:怎么死的?谁杀了她?”

梁癫听得心头一震。

“你真的不知道!?”

蔡狂凄凉地摇首。

“你真的想知道?”

蔡狂哀凉地点头。

——这样听来,蔡狂岂不是无辜的!

梁癫反问:“既然不是你杀死养养的,那为何金梅瓶又在你处?”

蔡狂诧道:“我杀死养养?”

梁癫铁青着脸色道:“你为夺宝瓶而杀人,敢做不敢认么?”

蔡狂冤叫:“金梅瓶是养养给我的,她叫我先在这里等她的!”

梁癫怒骂:“养养一向贞烈,克守妇道,和老杜十分恩爱,情深逾恒,她怎么跟你这样相约!?你说谎!”

蔡狂叫起撞天屈来:“明明是她叫我来的!明明是她送给我的!不信,你可以问她去——”

说到这里,才惊觉养养已殁。

遂而喃喃也呆呆地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子?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子的事?”

“好了,你自圆其说,说不过去吧?露了狐狸尾巴了吧?我杀了你——”梁癫道,“你也没话说了吧?”

蔡狂仍只愣愣的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事?”竟完全没留意梁癫劈落的手印。

只听一人扬声道:“因为有人想害你。”人随声到。

梁养养已死。

死在厨房。

蔡狂已走。

——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杀死养养的凶手。

梁癫追去。

——杀女之仇,仇深必报。

长孙光明也赶了过去。

他要去化解蔡梁的决战。

铁手也下山去了。

他似乎已找到破案的线索。

此际,七分半楼中,只剩下杜怒福和凤姑,相对无言。

凄然。

凤姑发现杜怒福的头发,竟一下子便白了那么多,而他本来不怒而威的形容也变得极为苍老、黯淡。

她心里很难过。

——不止为养养的死,杜怒福的衰老,但因为这一死一老的恩爱夫妻,因而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和遭际,禁不住要感伤感叹。

她不禁幽幽一叹。

杜怒福守在养养尸身旁,抱着膝呆坐着,却忽然问:“你知道养养生前——”他说到“生前’两个字,忽然哽咽。因为在才不过前一些时间,提起养养,还不可能会跟这两个字有什么关系。有‘生前’,因为已经是“死后”,人死不能复生,杜怒福当然是哀痛的,他要吸一口气才能把话说下去。

“——最喜欢的是什么?”

凤姑想了一想,还是比较审慎地回答:“不知道。”

——一个正在伤心中的人,他的心思是难以捉摸,但却是易受伤害的。

“她最喜欢的是你。”

凤姑一向跟养养有极深的交谊,但两人相识时日却不算长,所以这答案很令她有点惊讶。

“她佩服你。她觉得你很了不起。她做不到的,你都做到了。

凤姑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无论如何,不管在朝在野,儒林武林,妇道人家总是受压制的,她们的职责似只是相夫教子,终生不能出来参政掌权,一旦有所作为,人们就称之为‘抛头露面’不是个好女人家。你则不然。你敢作敢为,你组织‘燕盟’无视于压力、轻忽、蔑视与耻笑。你的部属和拥戴者,男子还多于女子。你收服的高手,也多是英雄好汉。你做到了别的女人做不到的,在江湖上讥笑和鄙视中成长,你今天却是令人敬羡和喝彩,大家都已刮目相看。养养说:你真是痛痛快快地为女人争了一口气。她很羡慕你。”

“我才羡慕她,一个女人,本应给男人来疼惜的,可是,我这么忙、这么累、这么奔波,为了什么?我已三十来岁,还没有嫁出去,缺少家庭幸福,将来没有依凭;我的部属的确男人较多,因而流言也就更抹不去了,同僚彼此之间也更易生嫉,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就变成了荡妇**,魔女下场!这苦况不是孤独的女人能够承受的。一旦孤独成了孤僻,就算我现在已挣得的,也得要一一断送出去,那才不值哪。”

“不过养养说:你何等聪明,你知道急流勇退。这几年,你与‘鹤盟’结盟,把自己的实力,转过来协助长孙盟主,壮大势力,并结鸳盟。一个女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又有自己的能力,再以此来襄助意中人,这才是真正无负此生的女人,所以养养一直都认为你了不起。”

“其实她才令人歆羡。她贤良淑德,她对你的深情,从不转移。你跟她结连理之后,你仿佛年轻了,容光焕发,更加胸怀济世大志,全力把‘青寒果’移植成功,培植出解救人间绝症的‘大快人参’来。凭心自问,做一个女人,做得那么辛苦干吗?像我,自少际遇坎坷,要自己出来闯荡江湖,不知欠人几许情、多少债、多少有苦自己知。像养养这样,煮得一锅好面,人人喜欢她,她又嫁得你这样的夫婿,那才是女人真正的幸福。我觉得她才是幸福的女子,我待她像待自己的亲妹子,一直衷心祝福,她……却没料……”

“……这是天妒红颜。我年纪比她大,常耽心自己比她先死,她可不要为我守一辈子的寡,常劝她改嫁,没想到……”

“她不涉江湖,克守妇道,不像我,刀里剑里火里水里血光里,我都直去直回,按照道理,我该先她而死,却不意今日遽披惨祸的是她!”

“长孙光明对你情深义重,一直悉心相护着你,不会让你出事的。惭愧的是我自己,未能好好地保护她,居然在青花会中、七分半楼出了事,我真——”

“光明哥他护着我?你们自是都这样看。其实,苦在心头,点滴自知,旁人未必看得出来。我们一样有着许多问题。光明他雄才大略,也自视甚高。我跟他在一道,首先要自抑,不能沾了他的光,抢了他的风头。我们都是一级一级从武林刀山剑谷中爬升上来的,所以都很清楚,在江湖中的风霜岁月是怎么熬过来的,所以,都难免都提防着人;但如果整天都吊胆提心地防范对方,便不会产生真情真义,所以又得要全心全意向着对方。我们过去都是咬着牙硬撑了过来的,能成为一盟之主,也费了不少苦心,欠了不少人情,亏了不少恩义,这些旧友故交,很可能有昔日的秘事情史,说彼此心中全无芥蒂,恐亦不尽然。我俩对杜会主您老,因为是共同欠下恩情的人,反而能够一致契心,全无隔阂,您在我们尚未成事之时,已慧眼相识,加上我们两盟一会联结,对抗强敌,有利无害,故能磊落相交,可是,对待他人之时,就不一定能如此坦荡无私了,你看,有时,他做了自作聪明的胡涂事,我不坦言;他在外也拈花惹草!我会不知道吗!有时,我因争一口气,跟他争执起来,他能让着我时,我会懊悔,若他不让着我时,我也把他气煞。您看,我们是不是那么好,有没有养养说的那么幸福?”

“……这些,你没告诉过养养吗?”

“养养是都知道了的,但她总是劝我,人生没有完美的事。她告诉我:如果相信命运之说,有的人以星曜运行来算出影响一生起落,但星曜总是那么个数目。好的星在上几个流年或大限配合得好,但下几个流年或大限当然就有所欠缺了。如果以五行生克来观察命运兴衰,那么也必有得失,不见得每一个组合都尽如人意。如果把影响大限十年的星曜置于一组方格内,就那么几格,人就过了一生;如果以出生时辰来算出人的际遇,就那么八个字,就过完了一生,那么奢求作甚?没想到,养养这般说我,却没替自己算,她就这样过了一生……”

说到这里,凤姑忽然把秀眉一蹙,像想起了什么。

要是在平时,杜怒福必早已发现了。

可是他现在却因太哀伤而没有注意。

“其实替人占卜算命的,灵则泄露大机,不准时便呃神骗鬼,总是福寿难全,不是福阴不足,就是难得寿终。我不够养养聪明,她学东西,一学即会,我却是怎么学都学不会,一旦学入门窍,只会拿自己命来演算,发现自己一生不过如此,不外如是,就心灰意沮,更不会钻研下去了,我常说,她那么福相,命一定很好的了。她却说自己鼻下人中破了相,恐怕不寿,但只要活得好,纵活得短些又何妨?唉,没想到,她却是这样子就逝去。小趾原是她情同姊妹的婢仆,却不知是谁,冒充了她,去杀害她的主子。”

凤姑听到这里,忽道:“不对。”

“什么不对?”

“小趾是冒充的,我们没能马上发现,是我们平常跟小趾接触不深之故,可是,养养跟小趾在一起相依为命已多年了,怎么也没立即瞧破呢?”

“这……这倒是奇。”

“此外,小趾的冒充者去取‘金瓶梅’她得要从这里第三层走上第七层楼,第七层楼把守的是陈风威,他已发觉不对劲,但其他三层楼的守卫就毫无所觉吗?”

“——风威说过:他跟小趾有过亲昵关系,也许,也许这样才发觉出不妥吧?”

“或许这就是原因。但是,金梅瓶仍在青花会的时候,我们两对人都一直很好,一旦失去了它,养养和你已阴阳相隔,而我也心神不宁……”

“你是耽心长孙盟主吧?”

“我是担心他。”凤姑毅然决然的道,“严我担心他此时此际,不是去调解梁癫和蔡狂的争斗——”

“什么!?”

“我知道他在外面已有了女人。”

“这……这也许是你多疑的吧?”

“不是的,女人在这方面是特别敏感的。这一段日子,他对我特别好,可是,我知道,他的心似乎并不在我这儿。但这两天,他的魂魄仿佛又回来了,现在记忆起来,从那时开始,小趾身就老躲在暗处,香气便一直不散,好像,光明的心是和香味同在的。铁捕头不是在检验尸身之后说过吗?小趾大约死了一天半以上。那么说,养养这两日身边的小趾,是一个冒充的杀手,但光明似乎一早已知道这杀手的身份……说起来,在这一天半里,我发现他一共失踪了三次,三次回来,眼神里都充满歉意,但又期期艾艾说不出他去了那里。”

“我想,光明不至于是这样的人了。”杜怒福不可置信地道,“是你自己多疑了吧?”

“我的感觉是不会有错的,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很少出错的。”凤姑带着一种悲哀的傲然,“我也不希望这样,但他的为人我知道,他易动情,情真但不专,比他强的女人他不愿意屈居,比他弱受他保护的女子他喜欢,但却用情难以深长。他过去还有别的江湖女子,未尝得到,一晌留情,反而使他情深追回,思慕缅怀。何况我们手边都没有了金梅瓶,好运不再,感情难以掌握,真情难以依凭,就像一场梦幻空花,我也没了信心。”

杜怒福呛咳起来。

他的呛咳久久未休。

甚艰苦。

“你怎么了?”

“我没事。”杜怒福艰辛地道,“现在这儿主掌大局的只有我们两个,我们要替养养报仇,就万万不能失去了信心。”

“好,我知道。”凤姑脸上因下定决心而呈现了一种极其艳丽的色泽:

“您再把陈风威请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假冒小趾女子的模样,我怕是……不管是谁,都好作防范。”

杜怒福道:“好。”

“不必了。”

忽然有人这么说:

“你不是说以前在江湖上欠下不少债吗?现在债主都已回头来找你了。”

语音是从大门口传来。

很好听的声音,但发音不甚准确,所以听起来糯糯的、柔柔的、浓浓的,使人生起了一种艳丽的感觉。

听到这语音,凤姑就幽幽一叹:

“我耽心的,结果真的发生了。”

她毕竟是个久历风霜的女子,现在乍逢变故,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很镇定。

“我只是很不甘心,”她幽怨地说,“我不相信光明会这样负我。”

“我相信他不会的,”杜怒福惨怒地笑道,“不过,敌人既然已到了我们的大门口,而我们两盟一会的防守,居然没发出一声警报,这也足够说明: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了。”

说罢向养养尸首喃喃默祷。

然后才向他的女战友伏鸣凤说:“咱们下楼去迎接客人吧。”

——他似已跟爱妻拜别,再无遗憾。

“七分半楼”的大门也是倾斜的。

日影照筛进来,也有点倾斜。

——仿佛整个世界的秩序,也都有些儿倾斜。

它已快倒塌,只是还没有倒而已。

凤姑外表闲定。

她一向都是个很淡定的女人,以致长孙光明跟她造爱熟悉了之后,她也对对方的身体熟悉了之后,反应之强烈,令长孙光明大为震讶。

他从不认为、也不敢置信:她是个需索那么强烈(强烈得近乎猛烈)的女人!

可是她现在是一步凝妆一步楼。

每下一步一凝眸。

她的心也随着脚步往下沉。

因为她知道将会遇上她的情敌。

她一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可是从来都未曾见过面。

她甚至觉得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旁左右、在心在衣,幽灵一般抹过,幽魂一般纠缠,只是,她一直未能真正跟对方面对面地相会过。

——这女子既然在长孙光明心中有着重要的份量,那么,这场见面对她而言也是重大的。

她不能不面对。

因为她是个江湖女子。

江湖女子都是凄凉的。

——本来作为一个女子,就不该入江湖。

闯江湖的女子对自己而言,是残忍的;实际上,一入江湖深似海,江湖侠女也没几个是好下场的。

她要面对一般女子所不能面对的事情,以一种不是一个平常女子所能承受的坚韧,这对她自己而言是不公平的。

她感觉到外面的就是她的情敌。

她不欲在此时会见情敌。

可是情敌己来到大门口了。

她不能退缩。

她舒步下楼。

缓步下楼。

她扶着社怒福下楼。

她觉得杜怒福是脆弱的。

——养养死后,他的份量就轻薄得似一张纸。

她自己却是孤独的。

——她自己一个要去会晤情敌。

终于初会情敌。

——情敌,其实是感情相同的朋友,但却因有共同情感而成为仇敌。

——既然同是爱一个人,为何会成了仇人?如果同是恨一个人,却往往成了同志?为什么会爱一个人时会把其他爱他的人当成了仇敌?难道爱是占有、不是付出?爱只允可忠诚、不可有负?

啊情敌。

情之仇。

——心中之敌。

爱之敌。

她终于见到她了。

在阳光中,这女子穿着黑色劲装,但她的服饰又很特别,很窄,很短,所以露出多处,肩膊、腰脐、腿踝,都裸了出来,白得令她心中也不免怦地一跳。

她随即发现那女子的秀气。

秀得别有一种妩媚处。

凤姑随后又发觉那秀气和妩媚,混合成一股艳色。

凌厉如杀气。

像杀死人一般的艳丽着。

竟比杀气还盛的艳色!

那女子微笑看着凤姑,那处子的稚气混和着姹女的妖艳,使凤姑也不禁在阳光楼前一阵迷惚,心中发出一声呻吟。

那女孩叉着小蛮腰,腰好细,她一见凤姑,忍不住轻呼一声:“姊姊,你真美。”

凤姑打从心里,喜欢这女子:她的样子。

——难怪长孙光明会变心了。

可是她不喜欢她叫自己做“姊姊”。

——自己既是“姊姊”,就得承认比她年老,而她便比自己年轻了。

她其实年纪也不小了,只是样子看去只双十年华,所以她更喜欢叫人做“姊姊”。

所以她笑道:“我知道是你,光明常对我提起你。”

“他?”小女孩笑了起来,“他不会向你提起我的。”

然后她说:“他不敢。”

“哦?”凤姑稳重地笑道,“你比我还了解他?”

女子神秘地道:“女人要了解男人,总有许多方法,而且有更多的捷径,可不是吗?”

这一回,她不是小女孩了。

而是女人。

——“经验丰富”的女人。

凤姑耸耸肩,道:“我无所谓。他主持鹤盟,我负责燕盟。我是我,他是他,我们俩是常走在一起,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名份,谁了解他,谁不了解他,跟我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女子斜睨着她:“真的?”

凤姑淡淡地道:“没什么好说假的。”

“那么说,”小女孩好整以暇、偷偷笑道,“就算他已经丧命了,你也不关心了?”

“什么!?”凤姑动容,“你竟杀了他!?”

只听在旁的杜怒福一声叹息。

深深一叹。

唉。

他明白凤姑已落了下风。

因为凤姑是真的关心长孙光明。

——那小女孩却不是。

她在玩弄。

——玩弄“好玩”的事物。

那女子又嘻嘻地笑了,笑得好清丽脱俗,但艳丽非凡。

“姊姊,你骗得了人,骗不了我。”

“因为我也是女人。”

她说。

“不。”凤姑说,“因为你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敢做,而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你是唐仇。”

小女孩又笑了。

她的唇很薄。

唇角很翘。

唇色很鲜。

所以笑起来的时候,咀巴很大,露出上排皓齿和绯色的齿龈,很是慧黠,很是好看。

“姊姊,你好聪明。”她吃吃笑道,“可是你猜我是唐仇,实在好笨哦,跟光明哥天生一对的笨。蔡相爷既然派我们‘四大凶徒’来助凌大将军,而凌落石又遣我和燕赵来剿平二盟一会,不是我搞的事,还有谁有这样胡搞的能耐呢?这样的杰作要不是出自于唐仇之手,还有谁能干得出来呢呢!”

杜怒福忽道:“可是看你的样子,谁也不会猜得出来。”

唐仇粲然笑道:“还猜不出来的,早就该去跳海。”

凤姑仍只追问:“你没真的杀了长孙盟主,是吧?”

唐仇道:“我还不舍得杀他哪。没有用的人,我才杀。他还有用,他很有用。他最有用的是:可以伤尽你的心,你不舍得杀他,他可舍得杀你,你信不信?”

凤姑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信不信的。我们已失去‘金梅瓶’,大概也失去互信的基础了,金梅瓶是你偷去的吧?”

“金梅瓶是相爷志在必得之物”,我先拿了,再收拾你们,这样才无顾碍。”

“唐仇的毒,果然名不虚传。”凤姑轻吁了一口气,“你的毒药我还没领教,但心毒已教人不寒而悚。”

“谢谢。”

“你的毒药未施,毒功未放,但毒力已毒害了人心。”

“嘻嘻。”

“你不知在什么时候,已引诱了长孙盟主,因而造成我和他的疏离,以致未出兵已使敌人内哄,高明。”

“兵家之道,攻心为上。不过,你又焉知不是光明哥苦苦追求我的?你就那么信得过他?不知他也是浪心无行,贪花好色?”

凤姑婉然一笑:“这句话,也是一种毒,专攻人心,离间挑拨,已尽其极。”

唐仇敛容,衷诚地说:“凤姊气定神闲,确不好斗。佩服。”

她说的时候,剑眉秀剔,星眸带怨,但予人感觉却是英姿飒爽。

其实唐仇此际,对凤姑也大为服膺。

唐仇在这时候,已完全掌握取胜的契机,也就是说,她占尽了上风;反过来说,凤姑已落尽了下风:无论在心理上还是武力上,几乎都输定了、败定了、甚至是死定了。

但凤姑的样子,还是很“定’。

她神闲意定。

她仍眯着眼,以一种只有妇人才有的风韵,看看她的敌人,像一个小母亲,在看孩子在嬉闹;那样子是容忍的、体谅的、甚至是风骚入骨的。

——的确,比起凤姑来,她似乎仍是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微翘的唇很英秀,但却没有风姑稍厚的红唇抿笑间抹过多少艳烈的轻淫。

现在阳光很好。

风也很好。

如果她是个男子,她几乎就要爱上这面临失败但仍金风玉露好整以暇的小妇人了。

可是她是女子。

她知道,很快的,过不多久,这世界上,这山上和这儿的两个美丽女子中,就要并且就得要只剩下一个了。

当然剩下的是她这个。

——敌人是留不得的。

——何况是这样跟她有共同美丽但全然不同的美艳之大敌!

她系出於“蜀中唐门”,是唐门中最好读史的女子。

她也是川西唐门之中研究毒力的高手之一——好的暗器要发挥百倍的功能,一定要作几种配合。

——发射的劲道。

——精巧的打造。

此外,便是火药和毒药的注入。

她多年研究毒力的结果,发现了一种人间至毒:

那不是药。

而是人心。

——没有比心毒更毒的毒!

就凭这个发现,她马上成为“四大凶徒”之一,名闻天下,杀掉不少任何人都杀不了的人,而且,今天一亮相就已控制了全场。

她好斗。

不过人人都斗不过她。

她看着敌人一一给她斗得死去活来,让她斗死,她就觉得这是人生最大的欢快,世上最大的成就。

她很少遇过像凤姑这样濒临绝境,但仍不哀告求饶,反而很宁静,像一只瓷瓶,一口碗,她有被抚摸的感觉。

她平生最怕的是岁月。

她怕老。

老就会死。

——可是,如果年纪大些、老些,却仍似凤姑那么漂亮,那么有风韵,仿佛老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她注意到天色很好,北雁南飞,已过午后,楼更倾斜了,而凤姑站在那儿,微微地笑着,腰是那么的细,像她的头。可是那颈更细,像瓷瓶的颈,一边头发垂下来,遮住她一只左眼,显得右脸更是风情,而且红唇更是烈艳。

她忽然生起了一种凄凉的感觉。

颈这种感觉常常有,而且常常令她感到寂寞和可怕的寂寞以及寂寞的可怕。

所以她笑了起来。

她突兀的笑使得风姑很有些讶异。

楼外长着一种掌大圆叶的青花。

花色甚寒。

——青寒花。

这花已半开。

——这是本来要子夜才开的花。

仿佛,唐仇清纯的笑声里,带着惊人的荡意,连花也为之早开些。

这些花,多半都是养养亲手培植的。

杜怒福看着半开的花,沉痛的问:“是你杀了小趾?”

唐仇爽快地答:“是。”

“然后你冒充小趾?”

“不错。这样才能接近养养。”

“那么,养养也是你杀的了?”

“是的。我杀了她,才能嫁祸蔡狂,才能使梁癫去追杀他,铁手也得去阻止他们动手,我才能一口气毁掉你三个要援,使你们完全孤立。”

“养养怎会没认出是假冒的?”

“你没发现四大护法,都未曾出现吗?”

“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没有把他们怎样,问题是他们会把你怎样。养养是看出来了,可是李凉苍偷偷告诉尊夫人:小趾同陈风威有染,怀了孕,不舒服,不能服侍她。张寞寂又提议:此事不能让老会主知晓,免得责罚他们的风威老大,所以敦请那位好心肠的妇人代为隐瞒。然后王烈壮趁机建议:以免社会主生疑,最好请人先行替代几天再说。他们‘请来’的人当然就是我。”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背叛我!?”

“他们若不叛你,我又如何能接近七分半楼的大门前,连一个阻挡我的人也不曾出现?你们的人要不是死光了,就是叛掉了,不然就是全给调走了。”她慧黠地笑道,“你要打击一个人或一个集团的时候,有两个方法是最有效的:一是先孤立他,二是先使他们内里**互哄。两种方法都同样有效,并用却更有效。”

“好,就算他们是背叛我,但他们跟我数十年了,他们有四个人,你可以用美色打动长孙盟主,但又怎么使他们背弃我?”

“我对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方法。对付两盟一会,是大斗,不是小斗,自然得要用非同寻常的斗争手段。其实,他们并不愿背弃你,更不负背弃你之名——你何不问问他们去?”

于是她发出一种悦耳的歌声。

歌声悠扬,响彻云霄,仿佛能叫花开。

然后,杜怒福在下楼之前,一连下了四次暗号都不见踪影的“青花四怒”,终于出现了。

他们自楼上走下来。

不过,只有三个人是走下来的。

其中一人,是给“抬”下来的。

他已失去“动”的能力。

他的穴道受制。

他的样子比一向满脸怒容的杜怒福更愤怒——。

他是他们四人中的老大:

陈风威

杜怒福马上就明白过来。

四人中,毕竟,老大风威未曾出卖他。

他同时也了然:为何唐仇冒充“小趾’,其他青花四怒都没有看出来,而养养也没有立时拆穿,致遭杀身祸的原由。

王烈壮道:“我们不是要背叛你,是你把我们逼成这样子的。我们只是要� �对你,要为青花会作一些贡献和改革,我们不得已。”

杜怒福怒笑道:“是什么奉献,我竟会阻止?是什么改革,竟不让我知晓?”

张寞寂道:“我们跟你创青花会,舍死忘生,已计六年了。可是,我们得到了什么?别人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而我们还得在这儿穷磨干耗着,竟然还打算对抗大将军,反对大连盟,劫拿花石纲,这种自取灭亡、诛九族杀六亲的事,咱们才不干!我们是为了你好,为了青花会不灭于大连盟的势力下,才起来反抗你不智的号令!”

杜怒福惨笑道:“要是你们真不愿干,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也不会逼着大家非干不可的。你们这样,只是为自己争取利益,不是为了青花会。不对抗大连盟,就一定会给大连盟吞掉。大将军狼子野心,一如战国之秦。六国要是一早切实采用苏秦建议的合纵对抗,若能看透秦国用了张仪之计,施‘远交近攻’之法,就不会给逐个击破、一一吞并了。我们要是并肩作战,联结其他帮、会、盟,奋力一拼,决不怕了大连盟,但若趁机投靠、自乱阵脚,只怕下场不会比一味投靠秦国、只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齐王田建好多少。田建是秦皇的结拜老哥,最后下场是给放逐饿死,凌落石力量抱负,当然不可与赢政相提并论,但对付敌人和战友的手段残酷。却尤有过之。”

张寞寂和王烈壮一时面面相觑,答辩不出话来,李凉苍却道:“别的不说。至少,我们穷。本来种植了‘青寒果’可解一般毒症,而且还试植了‘大快人参’,能治一切血毒恶瘤,将它献上天子,必能封侯拜相,就算拿去药铺卖钱,也定必富甲一方,但你老是拿我们辛苦培植的成果去帮人治病,分文不取,有时还得倒贴、染病!咱们忙了一辈子,不想再这样厮混下去。你看,咱们自己身上身内,连你在内,都患有恶瘤,只是用内力和药力把它压住罢了,现在第七楼半长了一棵‘大快人参’,恰好够治我们五人的病,我们决不允你再作什么济世救民,舍身为人的愚行!我告诉你,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傻是你事,我们可不能老是跟着你傻下去!”

杜怒福苦笑道:“这番话说的也是。你们是有权不赞同的。这些日子,都苦了你们了。我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对,对你们不够好,对不起。”

他这几句话一说,寞寂、凉苍、烈壮三人都低下了头。

杜怒福叹道:“你们情同手足呀。”

李凉苍道:“杀夫人的是这位……唐姑娘……我们……可没这个意思。”

唐仇只一声轻笑。

她只环臂抱着肘,像看什么好玩事物一般地看着这几个人的对答。

杜怒福道:“那你们要怎样?你们可以杀了我,你们可以自立为会主,我不争这个,但不可以把青花会卖给了大连盟,这样只是自找死路。”

王烈壮却摇首道:“春秋时代,鲁国有三桓,晋国有六大家族。当鲁国国君政令不当之时,三桓可以制肘鲁君,发号施令,我们师兄弟四人,和会主有二十余年情义,我们是不会也不忍杀的,我们只要可以主掌大局,首先得不触怒大连盟的路线,避过这一劫再说。”

杜怒福也摇头悲哀地道:“你们的想法太天真了,三国时曹魏有名士孔融,才华绝世,因曹操忌而遭杀,他的子女女的才七岁,男的九岁,听到父母被诛杀时,仍在下棋,若无其事。邻人讶异问‘父母遭难,你们还能这样?’两个小孩都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舍主人煮有肉汤,男孩捧着饮光,女孩问:‘活不久了,还要吃什么肉、喝什么汤?’男的忍不住哭了,女的说:‘如果死而有知,得见父母,应该高兴才是。如果死而无知,那还有什么可哭的!’后来曹操听闻了这些话,知道这两个小孩智慧过人,所以命人立即杀了。连小孩都晓得覆巢焉有完卵,你们的想法,岂不天真?你们拿晋鲁二国来警喻这样正好。晋国本应重耳一手重振,强大鼎盛,但为六大家族瓜分后,不但地位愈降愈低,而六大家族力量分散,不住互拼,谁有好下场?中行家和范家首先互拚而灭。原智家联合韩、魏二家灭赵家,结果在生死关头,韩、魏二家出卖了智家,与赵家联手,灭了智家。而鲁国三桓逐国君姬蒋,拒绝了孔子所提出的‘堕三国’之议,各自为政,互相攻击,最后仍一一为敌国所灭。历史的教训还不够吗?你们还要迫不及待地坠入大将军所布的彀中,重蹈覆辙?”

张寞寂见他两个同伴一时都答不话来,就横了心说:

“我们都说不过你,所以,这些年来,就听你的。现在,变天了,大连盟支持我们当家发令,有唐姑娘为我们撑腰主持公道,到你要来听听我们的了。”

杜怒福长吁了一口气:“你这样说,那就最好不过了,说到头来,你们不管为正义为公理为青花会,其实主要还不过是为了自己。人生里有很多大关节,将试炼出一个人的德行节操,这是一关,你们过不去,我也没话说了。你既把话说分明了,这样好,只不过,我想知道:其他的手足、兄弟,都到哪儿去了?你们夺权可以,只要拿出真本事;但杀人不许,自家兄弟,决不可自相残杀。”

张寞寂反啐道:“什么大关小关的,你自己眼前的大关便过不去了。”

李凉苍却持平地道:“兄弟们都给我们调走了。老大不肯听我们的劝告,只好先行制住。”

杜怒福深深地望了穴道受制的陈风威一眼,在旁的唐仇忽道:

“鹤盟的公孙照、仲孙映和孙照映,全给长孙光明听了我的话,调走了。”

然后她又单刀直入地说:

“你说那么多的话,旨在拖延时间,你们以为还会有援兵相救?”

然后她格铃铃、格铃铃,清脆好听地笑了起来。

笑得花枝招颤。

“你的援手是不会来的。第一,我杀了养养,使得梁癫饶不了蔡狂,现在敢情在‘风火海’拼命。第二,你们最强的助援铁手,他去‘久久饭店’找我,但难免撞上失去了心上人的李国花,纵他摆平得了大相公,也得要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救李镜花,待他赶回上来时,七分半楼早已改朝换代,轮不到他来说话了。”

然后她志得意满,喜孜孜地道:“怎么?我攻心为上,到现在,还未曾跟你们交战,但你们那么多人,那么多位高人,那么多江湖上的老手,却都给我一手打散了,我厉害吧?”

“对了,”唐仇似记起来般的,“你的另外两位部属,宋国旗守在倒冲瀑,余国情守在四分半坛,他们没接到警示,不会赶来;青花四怒当然也不会向他们发出任何警示:直至我收拾了你们之后,我会亲自一一给他们‘警示’的了。”

她美美地笑起来,充满自信的说:“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一个人就可以瓦解你们、解决你们了。”

她踌躇满志:“我根本不必赵好、屠晚、燕赵来帮忙。我一个,抵得上一支大军。”

凤姑提醒她:“可是,我和杜会主仍然活着,你还没有解决我们,你不一定能解决我们。”

唐仇啧啧叹道:“你们还有抵抗力吗?你们的武功,本就不如我,而且我会用毒!更何况,你们两人都伤透了心,已经是个活死人了。”

她的话没有错。

凤姑知道她说的胸有成竹,因为她是对的。

杜怒福新丧爱妻。

她发现他的白发几乎一瞥看去都有遽增,而且,他看来平静,但心口的毒瘤可能已然催发,以致他的两腋,已渗出了大量的血水。

而她自己,也是个伤心人。

——唐仇果然够毒。

她知道摧毁一个人的战志,要比以武力去打败一个人来得更有效。

凤姑微喟。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背水一战。

她的心虽已伤透,但她的斗志未死:

她还有:凤尾镖、麻雀神指和凤凰三点头。

她决意一战。

杜怒福也决心一战。

他也伤透了心,爱妻新丧,而老部下却在此时出卖了他。

可是也因为这样,他重新燃烧战志。

——必杀唐仇,为妻报仇。

对付部属的叛离,他倒没有报复之心。

人各有志。

他虽然已感觉到胸口的恶瘤正在迅速恶化,但他仍得要打起精神一战。

——就算万一报不了仇,也得让一直都帮着自己的凤姑得以逃生。

他毕竟是青花会的老会主。

他还有看家法宝:

嫁拳、娶掌、自妻妻人神功。

两人都准备背城一战。

决一死战。

然而两人又同时现了一件事:

他们已然中毒。

毒力许或还很轻微,但只要一动武,不能用内力护住心脉,毒力就会迅速蔓延,再难支撑。动武时间愈长,毒力便愈难控制。

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这小女孩何以敢那么嚣狂,那么笃定了。

因为对方已胜券在握。

唐仇似也看得出杜怒福和凤姑的惊疑。

“我在养养的尸身上下了毒。薄毒,我不下太烈性的毒药,因生怕像铁手,老杜和你这样的高手瞧破。我只要淡淡的,薄薄的、一点点的足够把你们的功力大打折扣的毒力就好了”。唐仇清亮地笑道,“这毒就叫做‘失觉’它毒性不烈,也不难驱除,但就算是一流辨毒高手,也一样会被它骗瞒了过去;只要中了毒,你们发现的时候,已来不及驱毒了。是不是?就像现在,你们的情形!”

杜怒福怒道:“你……你身为‘四大凶徒’之一,也算是名动天下,用这等卑鄙手段,未免胜之不武。”

凤姑平静地劝道:“罢了,杜会主,正邪之间互斗,正道总是敌不过邪派,主要便是因为邪魔外道,无所不用其极,赶尽杀绝,不择手段,而正道则太多顾忌、太多顾虑、太讲究此可为孰不可为也,所以难免吃尽了亏、落尽下风。”

杜怒福点点头。

他虽中了毒,但仍可聚合余力,全力一搏。

唐仇忽道:“胡说八道,莫此为甚。”

且一脸鄙夷之色。

凤姑哂然道:“毒你是够毒的了,但理你是无理。”

唐仇冷笑道:“真正够毒的人,根本就不会知道自己是无理的。你们身以为正人君子,以儒侠自居,老是举孔圣人为良例,那么对你们开山祖师孔老夫子的夹谷之会,凛然无惧退敌而感到自豪吧?但齐国国君只不过是请来部落的舞者在鲁国君面前演出,便给孔圣斥为野蛮,当时斥退。齐国国君再请优倡作较轻松的表演,只因为没跳隆重而无趣的所谓宫廷舞曲、正统乐谱,便给孔子立下令卫士把一干无辜舞者砍手断足,吓得齐国忙把土地割让给鲁国。这算什么君子之风?也不是恃势行威而已!那些无辜的舞者,竟遇上一个毫不风趣的假仁假义伪君子!孔丘曾在摄相事时,把跟他齐名的大学问家少正卯处死,所列的罪名竟是对方学问渊博记忆好,但所知的尽是丑恶的事,以及指他居心险恶、迎合人意等等!他算是什么大学问家,只有他说没有别人说的话!其实,我们的手段,都是跟孔圣学的。他开了诬陷、暗算之风,真是百代至圣先师!”

凤姑和杜怒福面对这看来才双十年华的小女孩,心中有比中毒更钜的惊诧。

——这小女孩虽然想法偏颇,但倒绝非不学无术之徒!

只听唐仇又道:“我们懂得阿谀奉承、诌媚主上,但有谁比你们儒家大师先祖叔孙通?他在汉高祖得天下后,根据周礼订出了一大堆趴在地下、人人像狗一样惶恐、乌龟一样缩头才能觐见天子的礼节,好让日后的皇帝不再促膝平坐,而大摇大摆,高高在上,任意宰割鱼肉满朝文武百官!你们的经学大师董仲舒,把其他学说全定为邪说妖言,并订明凡不在五经之内的著作,不是孔丘所传的书,都得一律禁绝,不许流传。孔子传下来的是什么书?尚书只是古代帝王的琐碎文告、无聊宣言,礼记只要人安份守己,守一切不必要的礼,例如死了父母得要三年不许任事、不许开心。易经是部神怪玄异的书,所以人人都看不懂而又可以说只有他才懂。诗经的好诗都给你们的圣人剔除了,剩下的全得要冠上肃穆庄严的诠释。春秋则任意曲解和抹杀帝王贵族的罪行,却说是隐恶扬善,不信不实,算啥历史?这五部书,读到今天,还是在读,一味专研注释,牵强附会,已再没有其他的书。”

杜怒福忍不住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太偏激了。”

凤姑眼中却流露欣赏之色:“你很敢说话,想法也很新,但历朝以来,儒家侠士,总代表了正义的力量,像东汉太学生,以清正的力量,制肘宦官横行霸道,不惜以身殉之,不亦可贵吗?”

唐仇笑了。

带着薄怒。

“这就是你们所津津乐道的儒侠烈事了吧?东汉的士大夫、太学生,也一样跟外戚贵侯联结,同流合污;宦官虽然霸道,但士大夫何尝不是一样:山阳郡督察张俭,路上遇上宦官侯贤的母亲,诬指她是强盗,杀了她,同时又杀侯贤全家百余口。皇帝下令大赦,李膺照样杀掉张成的儿子,只因为他父亲是宦官密友。司隶校尉阳球,靠娶宦官的女儿而起家,曾奴隶一般主动巴结服侍宦官王萌,但在他得势之后,亲自逮捕并刑审王萌父子,王萌只求他怜其父年老,让他们少受苦痛,处死便是,阳球就下令以泥土塞住王萌的口,将二人活生生拷掠至死。真是好个读书人、士大夫!还有济北相滕延,收捕宦官殷*时,连其仆婢宾客都一概杀尽,跟所谓万恶宦官、残毒外戚,岂非一丘之貉?还有士大夫头领袁绍,率兵攻入皇宫,对宦官进行灭种屠杀,就算平常行善积德,或不问政事者,一样死无全尸,连同长安城中较年长而无留发者,也疑是宦官,同死刀下。他们这样闹法,终于只把杀人魔王董卓引入了洛阳来,天下从此大乱。宦官也不见得尽是坏人吧?他们从小就受了腐刑,在险恶宫延生存保险,何其不易,何况他们也出了人材,如是不是宦官蔡伦造纸,今天你们下令还得刻竹片呢!你们自己斗不过人便是斗不过,少说什么正道不用卑鄙手段才输人,邪道还不及你们会充君子扣帽子压老子哩!”

杜怒福听罢长喟道:“唐仇,你聪明过人,记心又好,若肯往正途勇进,定必前程光明。这几句话,是由衷之言,跟杀我不杀,全然无关。”

唐仇却冷着脸道:“你真的听不懂我的话?”

社怒福道:“怎么?”

唐仇道:“我这意思是:我根本就瞧不起你们所谓‘正道’的,我看到为什么正道没有光明可言,又何必往什么正路上走!”

然后她说:“我来这世上走一趟,只求大闯特闯,大闯一番便走——才不管什么正道邪道、有道无道!”

话刚刚说完,她就听到了一种声音:

鼓声、歌声、跳舞声。

正当她脸色倏变之际,她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大开大阖大闯阵的杀声。

唐仇脸上惊疑不定之际,杜怒福和凤姑也同样惊疑。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有人说:

“得些好意须回手,仇儿,够了吧,你既然已拿到金梅瓶,只要偷掉大快人参了,你就履行诺言,把人放了,撤了吧。”

山腰杀声依然大作。

说话的人正在斜楼之顶。

依着斜阳。

一共四人,像四只鹤。

一个领袖,三个护法。

说话的人淡定、温和。虽然语音是激动而漏*点的。

说话的人是:

长孙光明。

唐仇发现是长孙光明,她脸上有点发热,昵声道:“你怎么却先回来了,我不是要你在大车店候着我吗?怎么这般耐不住呢?总是这样性急!”

凤姑见长孙光明和他手下三大祭酒竟一齐回来,眼中和脸上同时一热,却只淡淡地道:“你还回来作甚!这儿已没你的事,有事也不需要你。”

两人都对长孙光明说了话,但长孙光明心里知道:唐仇的话听来很亲昵,但故意是要气凤姑的;凤姑的话听似很倔,但却是好意劝他离开的。两人的话里都有生气的意思。

长孙光明叹了一口气,道:“仇儿,你不是说,只要大快人参和金梅瓶的吗?现在既然得手了,还不走吗?”

唐仇仰首,细细的脖子扬着细细的愤懑:“你这样倒回来,是不信任我吗?我本来要罢手了,你这样说,我倒要非干下去不可了!你要是舍不得她,休想我再睬你!”

长孙光明这次说的甚为坚决:“你答应过我,放老会主和凤姑一条生路的,我听了你的话,不跟大将军作对,与大连盟为敌确不会有好下场,可是,青花会、燕盟的事我不管,但杜怒福是我的恩友、伏鸣凤是我的战友,要出卖他们,我是万万不肯的。”

长孙光明这样一说,杜怒福和陈风威的眼睛当时发了亮,烈壮、凉苍、寞寂的眼神却都黯淡了下来。

唐仇没想到这眼看可以稳操胜券的时刻,长孙光明会引领鹤盟人来变生肘腋。她清亮地道:“好,就算你阻止,我一样能杀得了你们。”

“不可能的。”

只听一个宏长的语音悠悠的道:

“你不可能杀得了天下的人,正道不灭,浩气长存,一如午阳,就算你毒功再高,也无法在阳光里下毒的。”

另外两种杀声也铁骑突破、银瓶乍烈地传了过来:

“天不容人!”

“人不容天!”

“人不容人!”

“天人不容!”

另一语音却是低吟呢喃的,但却交织成一张杀气的网,覆天盖地地罩压下来:

“咱嘛呢叭咪咆。”

只见一大团人上了山来。

——之所以会是“一大团’的人,是因为一群人围住了几个人,但那几个人(准确数字是“三十一个人〈女子〉围住了三个人〈男人〉仍以雷霆万钧之势移动着,以致那以一种载歌载舞的曼妙身法包围着他们的人,身形也为之带动牵引,所以才一整“团”人地上了山。

唐仇看到这些人,就知道自己的计划中,已经出了漏子。

怆然大呼的是梁癫,惨然念经的是蔡狂,扬声发话的是铁手——既然他们都来了,这局面的确没她先前所想象的稀松平常了。

她冷然道:“没想到,你会回来得这么快。不过,阳光总不能一天照到晚的,乌云、黑夜都是它的克星。”

“你’指的是铁手。

铁手显然是“关键人物”。

铁手骤然停了下来。那包围他们的三十一名女子,也遽停了下来,早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铁手用一种极大的气势带动了整个包围的力量,直闯到七分半楼下,离唐仇已不到两丈之遥。

铁手跟唐仇打了一个照面,仍心动于这女子之清之艳,还有清艳之余那好闻的芬芳。

他在梁癫和蔡狂的剧斗中及时赶到,因为他发现了:既然原凶刻意制造出杀人凶手就是蔡狂,目的便是要引发梁癫和蔡狂拼命,而绑架小相公的目的,除了要大相公误会自己之外,就是要使自己疲于奔命,赴“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林店”救人了,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很简单,原因就是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泪眼山。为什么要使自己暂时回不了七分半楼?这答案更为明显:

对方此际正要对青花会和他的同盟展开不利的行动。

所以他也立刻展开行动。

他先赶上泪眼山,追踪蔡狂、梁癫的行踪(那并不难打探),直入风火海,刚好赶上梁癫疑虑不定:不知蔡狂是不是凶手?不知该不该杀蔡狂?

铁手一赶到,即道明了一点:“养养决不是‘疯圣’杀的。”

梁癫反问:“何以见得?养养的尸身上还刻了他平时最常刻的六字经文。”

“就是因为那六个字,所以更可以肯定养养不是死于他之手;”铁手说:“你还记得吗?那六个字:咱嘛呢叭咪咆,左旁部首全是四四方方的‘口’字,但疯圣通常刻这六字真言时,都是用‘发现吧?”

梁癫这下倒省起了。

铁手又道:“凶手也用你的‘小我敛’杀养养,显然打算万一嫁祸不上疯圣,也待蔡狂疑心是你下的手——可是,你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吗!想必也极不想遭人诬陷吗?”

梁癫已经有点明白了。

铁手知道事态紧急,定必要把两人宿怨打散,才能齐心一致,共御大敌:“我们且来试一试:要是这口金梅瓶是真的,那么疯圣就有杀人夺宝的嫌疑;要是金梅瓶是假的,那么真的必定早已给凶手取走,只留下假瓶来栽赃蔡狂……传说金梅瓶能使谢花复苏、萎花重开,我这儿手上有一朵诸葛世叔相赠的‘梦幻空花’听说佛祖拈花微笑,便是这种花,十分灵异,我把它放在瓶口上,若它化作金色,便证实这是真的金梅瓶。”

他把花置于瓶口。

三人屏息以视。

——结果,‘梦幻空花’几乎成了透明。

花仍是花。

但凶手已不是凶手。

——蔡狂既非凶手,那么凶手当然旨在调虎离山,引他们互相残杀。

所以他们最迫切的一个行动就是:

赶回去。

——立刻赶回七分半楼去!

其实铁手赶去风火海阻止蔡狂和梁癫格斗之时,并未猜得长孙光明会有变异,他只是认为:既然凶手和敌人要借狂僧疯圣二人互斗来打击七分半楼的势力,不消说一定不会让长孙光明作调解,是以这“鹤盟”盟主只怕也有危险。

铁手是拟把长孙光明的危境也一并解救。

但他却未在“风火海”遇着长孙光明:

这时候,他也猜得着一些端倪了:

——长孙不是身遭不幸,就是有点蹊跷了。

他敦请狂怒、悲愤中的蔡狂与梁癫,不能在悲愤和狂怒里少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梁癫在“锦衣帮”和蔡狂在“污衣帮”的实力一齐动员了过来。

——这两人虽然独行天涯,但毕竟是一帮之主,凡所过处,必有势力潜伏。

蔡狂和梁癫也是爽快人。

他们知道情况紧急,立即发出旗花、暗号:连同他们原属“五泽盟”和“南天门”的力量,也一起号召了过来。

——历久以来,丐帮高手,弟子,一向擅于联系,连络精密,所以凡有急变,无不应命赶到。

铁手与狂憎、疯圣,在往七分半楼的半山腰上已遇上了阻截。

三十一个女子。

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们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杀势,都是绝招。

铁手却没正面交锋。

他们强大的气势,把包围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给带上泪眼山上。

唐仇见铁手把梁癫、蔡狂拉上山来了,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蔑然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只为官府效命、为朝廷卖命、只会抓捕罪犯、不敢惩凶除暴、只能欺凌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门捕头!来吧,你们这回儿人多势众,小女子也不见得怕了畏了,请。”

铁手微微笑着,朗声道:“咱们四师兄弟,幼承师训,行事宗旨一向都是:为正义而战,除暴安良,只求尽心尽力。从不以众欺寡,不以强凌弱。不问情由,不讲情理,只因职责在身便乱抓人冤杀人的事,我们过去不曾干,现在不会做,将来也决不屑为!以拳头称霸,那是野兽行径;以德行服人,才是侠者所为。如果为王法所囿,只为朝廷效命,那我们也不外是鹰犬走狗而已。我们兄弟四人,对抗错误的指令和不服从冤噬的刑决,绝对多于力争强斗胜的械斗比武。我们一向是官可丢、头可断。血可流,但侠义之心是万万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听得为之语塞,心想:近年来,四大名捕声名鹊起,确是为此之故,其行事作为,大抵与铁手所说,是一致无异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说的好听,又不见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救一救可怜无助的李镜花!?”

这时,忽听一人沉声喝道:

“小唐,你闹也闹得够了吧!此情此境,你还要逞强,不要大伙儿相助么!”

只见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浓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饭店的掌柜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称的‘九九修罗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关键,但她在这危局中见燕赵及时赶到,无疑是极大强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绿林中人,这又有啥关系?我不闹则已,一闹则就得大闹特闹,闹个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赵浩叹道:“你还是那么爱闹,四师兄弟妹中就你最爱逞能!我怕你自己现在已闹得无法收科了!你可知道这铁游夏年少时候的经历吗?知已知彼,始能百战百胜;你这样莽撞,够毒但仍不够精,只能闹不能闯!”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时候是猪是狗还是乌龟王八满地爬,关我屁事?”

咀里虽是这样说,但心里不免好奇。

这相貌堂正、气宇过人的铁捕头,年少之时到底有过什么了不起的经历?者不来,蔑然道:“我道是谁,既然是只为官府效命、为朝廷卖命、只会抓捕罪犯、不敢惩凶除暴、只能欺凌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门捕头!来吧,你们这回儿人多势众,小女子也不见得怕了畏了,请。”

铁手微微笑着,朗声道:“咱们四师兄弟,幼承师训,行事宗旨一向都是:为正义而战,除暴安良,只求尽心尽力。从不以众欺寡,不以强凌弱。不问情由,不讲情理,只因职责在身便乱抓人冤杀人的事,我们过去不曾干,现在不会做,将来也决不屑为!以拳头称霸,那是野兽行径;以德行服人,才是侠者所为。如果为王法所圃,只为朝廷效命,那我们也不外是鹰犬走狗而已。我们兄弟四人,对抗错误的指令和不服从冤噬的刑决,绝对多于力争强斗胜的械斗比武,我们一向是官可丢、头可断、血可流,但侠义之心是万万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听得为之语塞,心想:近年来,四大名捕声名鹊起,确是为此之故,其行事作为,大抵与铁手所说,是一致无异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说的好听,又不见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救一救可怜无助的李镜花!?”

这时,忽听一人沉声喝道:

“小唐,你闹也闹得够了吧!此情此境,你还要逞强,不要大伙儿相助么!”

只见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浓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饭店’的掌柜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称的‘九九修罗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关键,但她在这危局中见燕赵及时赶到,无疑是极大强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绿林中人,这又有啥关系?我不闹则已,一闹则就得大闹特闹,闹个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赵浩叹道:“你还是那么爱闹,四师兄弟妹中就你最爱逞能!我怕你自己现在已闹得无法收科了!你可知道这铁游夏年少时候的经历吗?知己知彼,始能百战百胜;你这样莽撞,够毒但仍不够精,只能闹不能闯!”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时候是猪是狗还是乌龟王八满地爬,关我屁事?”

咀里虽是这样说,但心里不免好奇:

这相貌堂正、气字过人的铁捕头,年少之时到底有过什么了不起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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