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油亮亮的脑门,上面的发丝稀疏;两撇老鼠须,一个蒜头鼻。这位郭嘉的相貌,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什么的完全搭不上边,倒是能够用另外两个词来形容,那就是:
其貌不扬,还要加上一丝猥琐。
不过,当张狂无意间与郭嘉的眼神对视了一眼以后,就觉得一切正常了。郭嘉的眼神,灵动且精光内敛,透露出此人必定有所不凡。
以郭嘉在科举考试中的名次,可以安排一个二百石的掾吏职位。但是,对历史有所了解的张狂,可不会就这样放过郭嘉。至少,张狂要与郭嘉见上一面,了解一下他的本事到底如何。
“去问问,郭嘉现在在哪儿?”
张狂招过一名近卫,问了一句。他上次上门寻找郭嘉不遂,后来便让一名近卫专门盯着郭嘉,定时发回关于郭嘉行踪的报告。
近卫出去以后,过了片刻回来,恭谨的回报:
“主公,郭嘉这几日都在落脚点呆着,不曾出门。”
听了这话,张狂停下手头的公务,想了一想,吩咐道:
“去请他来刺史府一见。”
作为占据了接近两个州地盘的一方霸主,张狂的意志,便是手下的行动。不多时,近卫便再次回报:
“主公,郭先生已经到了。”
张狂听了,点点头,处理完手头的那件公务,便起身前往小会客室。
小会客室里。一个形容猥琐的士人正在悠闲的喝着待客的甜汤。虽然此人是很端正的坐着,可张狂就是觉得此人若是有可能,肯定就会将身体倒在草席上。很不雅观的躺着。
“郭嘉见过方伯!”
“方伯”,是古代诸侯中的领袖之称,谓一方之长。《礼记.王制》载:“千里之外设方伯。”在汉朝,则是对刺史一级地方长官的尊称。
张狂此前由于身份问题,手下更倾向于称他为“天师”、“大帅”、“主公”之类。只有少数士人出身的客人,会客气的称呼张狂为“方伯”。所以张狂对这个称呼,还是有几分新奇感的。
与郭嘉见了礼。张狂随口问道:
“郭先生似乎料到,我会来找你?”
郭嘉“嘿嘿”一笑,很有些奸诈的感觉。
“方伯不是已经找过嘉了么?既然方伯有兴召见。嘉自当恭敬以待。”
听到郭嘉的回答,张狂有些意外,问道:
“奉孝是如何得知,我去找过你的?”
对于这个问题。郭嘉的表情倒是挺严肃的。正色回答道:
“不是嘉认出方伯来,而是嘉借宿的主人认出方伯了。”
张狂再次有些意外。他上次前往拜访郭嘉,可是轻车简从,微服私访。而且,当时叫门的也不是张狂本人,而是一名机灵的近卫。那家人家的主人根本就没有与张狂接上话,怎么可能认得出自己来?
见到张狂的表情,郭嘉赶紧解释道:
“借宿的主人当然不认得方伯了。不过。方伯叫门的贵属,却是经常在城中走动。那主人是城中商贾。眼皮子活络,自然认得贵属的身份。再看到贵属那时的行迹,能够让贵属如此恭谨的,数遍天下,怕也只有方伯一人了!”
听了郭嘉的解释,张狂这才消去了疑问。想来那家主人也该是事后回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要不然,当时那主人也不会表现的那么平静了。
“奉孝果然好眼力,挑选落脚的人家也如此出色……”
“嘿嘿,大约是由于物以类聚吧。嘉也不才,曾经经营过一点点小生意。”
这年头,商人虽然拥有不少财富,可是在社会上的地位却不太高。商业也属于被人鄙视的行业,人称“无奸不商”。想那“刘皇叔”当初起兵之时,就是依靠勒索当地大商人苏双和张世平,来得到第一笔启动资金。郭嘉如此坦白自己的身份,无疑是在表示自己投靠的诚意。
“那以奉孝的眼力,可能够猜得出,我今日请你前来一见的原因?”
见郭嘉说起自己的糗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张狂就忍不住想要小小难为一下他。
听到这个问题,郭嘉的反应大出张狂的意料之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郭嘉开口便答道:
“方伯之邀,必定是由于郭嘉不才,偏偏上应天星,当为方伯臂助。未知嘉所言,方伯可还满意?”
张狂一听到这个回答,就是一愣。他心里确实是想要用“上应天星”的说法来忽悠一下郭嘉,却不料自己话还没出口,反而被郭嘉先堵住了。
“奉孝不愧是鬼才!天生郭奉孝,名不虚传!”
被张狂一顿夸赞,郭嘉倒也没有洋洋得意,谦虚的谢了一礼,说道:
“让方伯见笑了。‘天生’‘鬼才’之说,郭嘉愧不敢当。刚才不过是我胡乱猜测,小小赌了一把,雕虫小技,不足为恃。”
“奉孝何必过谦?只是张某不才,也想听听奉孝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张狂眼睛里的好奇,被郭嘉看得清清楚楚。郭嘉嘿然一笑,也不藏拙,为张狂解释他刚才的推测。
“方伯当知道,我原本在袁绍手下混迹。袁绍虽然在与公孙瓒缠战不休,却对方伯之事极为注意。嘉自幼好冶游,与袁绍帐下掾吏多有熟稔。所以,嘉听说方伯向来以善于识人而著称,拔典韦于初见,录乐进于俘虏,任于禁于鄙县,服臧霸于亡命,请程昱于无名。其余关羽、太史慈、赵云诸将,皆为人未识其才之前,便被方伯青眼1相待。”
说到这里,郭嘉有些口干,很随意的从案几上拿起一个杯子,又饮用了一口甜汤,接着说道:
“方伯提拔诸人之时,多以上应天星为由。郭嘉不才,从不妄自菲薄,自认纵然不得良、平【张良、陈平】之智,当也有增、通【范增、蒯通】之术。如此良才,忽蒙识人如方伯召见,郭嘉岂不当自认为上应天星?”
在郭嘉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
——这般说法,纵然说错了,也就是一个笑谈,却可以增加张狂对自己的好感。如此有益无害之事,当然可以大胆的去说了!
张狂不知道郭嘉心里的想法,但是听完郭嘉的解释,也觉得此事的道理差不多就是这样。既然郭嘉的推测,依然是基于一些事实,张狂就不担心自己被他给看穿了。
若郭嘉当真是那种掐指一算,就知道事态发展的“神棍”,张狂的第一反应,便是先想法子将他宰了再说!
毕竟,哪个上位者,都不希望自己的心思被人彻底看穿。
“果然是天生郭奉孝!我得奉孝之助,如虎添翼也!”
夸赞了郭嘉一句,张狂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问郭嘉道:
“奉孝既然高明若斯,必然有教于我。张某不才,还请奉孝细细道来。”
郭嘉既然打算在张狂手下干活,自然不会错过这个上好的见面机会。他见张狂求贤若渴的样子,脸上深受感动,重重的施了一个大礼,朗声道:
“方伯不以臣年幼无知,如此谦恭下士。郭嘉若不将胸中所学为方伯说明,便是无知小人。其中若有荒谬之处,还请方伯原谅一二!”
“我洗耳恭听。”
得到张狂的鼓励,郭嘉的一副猥琐相貌上,居然也散发出不俗的光彩。他长身而起,以手指为笔,虚空点化,开始指点江山!
“方伯出自故‘大贤良师’一脉,披荆斩棘,历经艰险,先得太行,再据并北;南合白波,北拒鲜卑;救太原于危急,吞冀州于机巧。如今方伯大势已成,前途虽依然有磨砺,却不足为惧。”
“不过,方伯治政冀州,依然有隐忧之处。嘉也不才,试为方伯探谬。”
说话间,郭嘉的食指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天”字。
“天时者,天道运行之规。当今乱世,实乃汉室气数已尽,天子不能内掌权柄,外收诸侯,废立操于人手,政事决于权臣。然,大汉余威犹在,汉风养士四百年,非轻易可颠覆者。恕嘉直言,方伯出自太平道,虽为汉臣,却难免为各地诸侯所拒。所谓天时,方伯只得其半,未为全也。”
紧接着,郭嘉又写了一个“地”字。
“地利者,山川起伏之变。并州苦寒,唯兵锐马强,可以纵横天下。冀州富庶,却为天下诸侯觊觎。方伯以并州锐卒,高屋建瓴,出太行,取冀州之半,可谓深得地利之妙。然冀州平坦,无险可守。若与诸侯连年攻伐,难免为宵小所乘。”
食指挥舞,一撇一捺,是为“人”字。
“人和者,士人百姓之望。方伯为‘安世者’,收拢天星应命之人,又以太平道安抚百姓,可谓万众一心。然,天下士人皆视‘太平道’为‘怪力乱神’之流,若非寒门无依如郭嘉者,怕是未视方伯为同道。人和一道,方伯只算得一半。”
听完这些话,张狂心中暗暗颔首。郭嘉能够看到以上事项,可以说是极为难得了。不过,要想凭此就成为后世传颂千年的“鬼才”,似乎还差了一点什么。(。。)
ps: ps:1青眼、白眼云云,出自晋朝时阮籍的故事。汉末当无此语,且杜撰一句,应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