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坞堡之中。一间客室之内。
一个中年文士端坐席上。此人宽额长须,二目神采慑人,颇有不怒自威的感觉。在文士的对面,卸去了衣甲的颜良和文丑端坐于此。这位能够在颜良和文丑面前,依然占据主动的文士,自然便是在士人中有着“冀州人才之冠”评价的沮授。
打了一个小胜仗,阵斩了张狂军两员“千人破”偏将,沮授的表情却依然不见高兴。他在听完颜良的简短回报以后,皱了皱眉头,郑重的对颜良和文丑说道:
“此战虽胜,我军局势却不见好转。二位将军,于今之计,上策当为丢弃辎重,全速东撤,期待与麹将军汇合,再图反击!”
沮授的话,让文丑有些不满,他低着嗓音问道:
“先生,我军既然都胜过一场,何必又急着撤退?再说,我军若是撤退,田别驾一家老小,却又如何处置?以某家兄弟二人之力,张狂就是亲来,某也不怕,何必如此仓惶东撤?”
文丑因为刚才一战胜得轻松,感觉并州军除了逃得快些,与其他军队也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颜良在突袭于禁之时,真切的感受到了于禁所部的强大战斗力,想法自然不会和文丑一样。他不等沮授开口,便劝说文丑:
“贤弟,张狂虽然是个黄巾余孽,却颇能练兵。当年他以一支孤军,就能横扫北胡,抵定并州。岂会是浪得虚名之辈?某今日依照先生之计,突袭张狂军先锋,可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单论阵战而言,那张狂的先锋军,实力怕是不在麹将军所部之下!”
此话一出,听者都是一阵吃惊。麹义是冀州公认最能练兵和用兵的大将,颜良、文丑都自叹不如。若于禁的部下能够与麹义部下精兵相比较,那可就足以正面击败颜良和文丑所部了。
文丑只是狂傲些,并不是傻子。他对颜良极为敬服,听了颜良的话。立刻失声叫道:
“居然如此强悍?那我军岂不是没有几分胜算?”
听了颜良对敌人的评价。沮授的表情越发的阴沉。思考片刻,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对颜良和文丑说道:
“若张狂贼军当真强悍若斯,那我军反而撤不得了!”
听了沮授的判断。颜良和文丑都是一呆。
“先生。刚才说是要快撤的是你。如今说是撤不得的又是你,你这变化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文丑嘴快,毫不顾忌的数落了沮授一番。沮授心中苦笑。脸上倒没什么反应。他清了清嗓子,为颜良文丑二人解释起来:
“并州多骑兵,向来与凉州、幽州并称。若是张狂贼军能将步卒练至麹将军麾下的程度,则其骑兵必然不会差。以并州骑兵之数量,再加上战力惊人,我军以步卒为主,怎么能摆脱得了贼军骑兵衔尾追击呢?”
“若被贼军骑兵咬住,我军除非放弃主力,只以轻骑走脱,否则便是一个全军覆没之局。”
颜良听到这里,问了一句:
“麹将军可否来救?”
沮授答道:
“难。麹将军北却公孙瓒,也是经历过苦战,损失巨大。如今的饶阳,必定兵力有限。再说,麹将军麾下也多为步卒,要想驰援我军,张狂贼军亦只需一支偏师骑兵,就能迟滞。所以,我军此时的境地,其实已经极为危险……”
听到沮授的回答,颜良和文丑一时间也沉默了。
“若是早听了先生之言,将董昭贼子的诡计告知主公,就好了。”
文丑马后炮似的后悔起来。
关于董昭的断粮之计,其实沮授一到下曲阳,就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大战在即,只有尽量给前线补充资粮的,哪能因为一些小问题,就暂时停止对前线部队的补给的?
当时,沮授就想拉着颜良、文丑二人一起上报袁绍,让袁绍斥责董昭行动不力。只是颜良、文丑当时认为董昭做事向来勤勉,想必是手中出了一些小问题,应该给董昭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两人出于对董昭的信任,外加上董昭也及时来信为自己解释,声称他很快就会将不足的军粮补上。因此,颜良和文丑并没有同意与沮授一起上书。
当然,若是将这件事情掰碎了来说,这里面的弯弯绕很不少,牵涉到袁绍部下官吏们对执政权柄的争夺问题。这种文官之间的勾心斗角,如颜良和文丑这等武将,都不想搀和进去。
简单来说,因为袁绍待人宽厚,于是他手下的士人为数极多,兼且来历复杂。按照士人们的出身,籍贯,资历等等,这些士人自动的分成好几大派系。冀州系与颍川系之间,高门与寒门之间,党人与非党人之间,元从系和新近系之间,都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纠葛和对立。
这种内部争夺落实到董昭身上,让董昭在袁绍麾下的情形显得并不乐观。董昭属于外来士人,也非颍川这个大派系中的人,又是寒门出身,连党人也不是,堪称袁绍手下外系中的外系。
当然,董昭并非袁绍麾下党争的唯一倒霉者。事实上,由于董昭的身份离冀州中枢甚远,虽然他与田丰、沮授这些冀州本土的高门大族士人,还有郭图、荀谌、逢纪等颍川系士人或者天生就不合,倒也没有被冀州系和颍川系特意排挤。
比董昭还倒霉的,有一个颍川系郭氏的旁系子弟,姓郭名嘉。这个家伙董昭见过,绝对是一个极为精明的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堪称人精的家伙,却愣是被安上一个“贪墨钱粮”的罪名,被冀州系给公开的赶出了冀州官场。
即便如此,若非袁绍对董昭的能力颇为欣赏,董昭早就被田丰、沮授一伙冀州系,或者是给郭图、荀谌、逢纪等颍川系士人,无意间丢到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要知道,董昭身上的巨鹿太守一职,可是很让人眼热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董昭之所以会果断的投靠并州张狂,未必不是对自己在袁绍麾下的仕途感到无望的结果。
闲话休提。沮授的先见之明,即使在事后被证实,对当前的情形也是毫无帮助的。对颜良文丑等人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面对张狂统帅的数万大军。
“如今之计,只有死中求活了。”
沮授沉吟半晌,对颜良、文丑缓缓道来。两人虽然都是大胆不畏死之人,可是听完沮授的计策,也不由得心中大惊。
不过,在一番左思右想以后,颜良咬着牙哼道:
“干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也逃不掉!”
文丑武力在颜良之上,行事却多听从颜良的话。颜良既然同意了这条危险无比,堪称九死一生的计策,文丑也无异议。于是,颜良立刻选派出手下最心腹可信的五百人,立刻收罗了上百辆大车,离开田氏坞堡,去向下曲阳城的东边河流岸边……
颜良和文丑在谋士沮授的策划下,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与张狂主力接下来的大战。而张狂也通过对被俘获的几名落单颜良军士卒的拷问,得知了监军沮授的存在。
“天师,是属下失职,居然不曾探知沮授老儿在此。”
得到沮授在下曲阳军中的可靠消息后,董昭很是惶恐,第一时间便向张狂拜倒在地,表示请罪。
张狂急忙扶起董昭,温言安慰:
“这等事情,怪不得仁大师。是那沮授老儿心思狡诈,居然故布疑阵。仁大师毕竟精力有限,哪能顾得上这许多鼠辈?”
安抚完董昭,张狂端坐在军帐中,环视帐下诸将。
“沮授老儿智计过人,不是易与之辈,被袁绍倚为臂助。如今我军逼近下曲阳,关于如何落城之事,各位可有良策?”
在帐中诸将当中,于禁的地位最高。他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开口,于是咳嗽一声,回应张狂说道:
“我对沮授虽不了解,可单凭今日之战,便可知此僚绝非等闲。其计环环相扣,虽不犀利,却极为稳妥,纵使失利,也无大损。我军此战失利,绝非偶然。”
“所以,若要以计谋与沮授相攻,以沮授之老辣,必不会轻易得手。不若以我军战力之优势,步步为营,迫颜良等与我军决战,以不变应万变,如此可谓万全之策。”
于禁最擅长的便是阵列作战,埋伏追击都不是他的长项。所以,他的发言,一如他的统兵风格。而颜良和文丑虽然勇猛过人,于禁一样有信心,在正面交战中击败二人。
于禁说完,张狂点了点头,未置可否,便将视线投向坐在他下首的赵云。
赵云这些年一直在北地的草原上征战,将与“张狂-宴荔游联盟”敌对的那些草原部落,杀的是闻风丧胆。不过,这位的性子依然如小时候那样沉默,哪怕张狂很有鼓励意味的眼神投在他身上,赵云依然用一句话就结束了他的发言:
“云愿为先锋!”
——还是不开窍……
张狂心中暗叹一声,将视线转到了下一位关羽的身上。赵云是张狂的小舅子,忠心上毫无问题。可惜他勇则勇矣,在军略上到底没有多少天分。这让想要大力培养一下赵云统兵能力的张狂很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