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好不容易处理完眼前的一堆文牍,终于可以站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虽然他出身武人,对于处理民政事务实在是不太凑手,可既然担任了一郡主官,就要接下这些烦心的杂事。
对张杨来说,这个上党太守,做的其实一点儿都不舒服。本地的名门世家,对张杨这位以勇武而被大将军何进提拔的卑微武人,其实很是看不上。
若不是张杨手中有几千精兵,压制的地方豪强都不敢动弹,上党郡东西两侧又受到太行军的威胁,需要一个敢战\能战的人来保护全郡,那些世家名门早就在朝廷中活动,酝酿着把张杨赶走了。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三互法”,世家们就能理直气壮的让张杨离职。
所谓“三互法”,是桓帝时期制定的官员任职回避政策。简单的来说,地方长官需要回避本籍,不得在自己出身的州郡中任大吏。更有甚者,就连地方长官的婚姻之家,亦须互相回避对方的原籍。而两名官员若是分属两州,则两人也不得对相监临。
张杨是并州人。光凭这一条,理论上他就不得在并州任太守。多亏如今朝局动荡,各项制度监管乏力,无人理会,更兼有太行军在一旁威慑,并州诸郡的要职多有空缺,没人上任,张杨才得到了上党太守一职。
“唉!”
一想到当今的朝廷,张杨就忍不住要叹气。
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朝廷中所发生的大事,比过去四、五年里的总和还要多。
先是天子因病中年驾崩,然后大将军掌权,诛杀权阉蹇硕。扶立少帝。初时得到这个消息,时任骑都尉的丁原,还与张杨等部将,在军中大大的庆贺了一番。
可是,接下来形势的急转直下,却让张杨目瞪口呆。或者说。让张杨完全想不通。
手握兵权,在雒阳城内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大将军,居然会被一群兵权被收,没了爪牙的阉竖,莫名其妙的给杀害了!
然后,又是袁绍、袁术两兄弟果断起兵,尽诛阉竖的消息传来。还没有等张杨回过神来,凉州军的董卓居然挟救驾之功,带兵进入雒阳城。为大汉朝局的变化,再添波澜。
张杨是并州军的老资格,曾经带领千余并州军和匈奴义从,去过凉州,与羌汉叛逆交战。那时候,他也见过董卓,知道这位胖子身手极为出色,号称“万人敌”。但是。张杨绝对想不到,董卓居然敢以一介武人的身份。入朝为官,试图执掌朝政。
——难道他不知道故段太尉【段颎】是怎么含冤而死的吗?
这是张杨听说董卓成为三公之一的“司空”时,心中的感想。同为武人,董卓的行为,无疑还是让张杨心里窃喜的。
但是,这份张杨对董卓的担心。很快被对董卓的痛恨所取代。
原因是:
张杨原来的上司兼同僚,新任执金吾丁原,居然被董卓当众逼迫下狱,愤而自杀!
张杨是个重义气,讲感情的人。当年他在丁原部下。论武功,比不上吕布;论能力,不上张辽;可是丁原最为倚重的,偏偏就是张杨!
张杨人缘好,对人诚恳,是并州军里的老好人。也正是由于大家都信得过张杨,在丁原被害以后,一部分不愿意接受董卓和吕布统帅的并州军,这才会千里迢迢的跑回并州,投奔到张杨部下。
但是,张杨也自家事自家明。要说做朋友,做同僚,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选。可要说做首领,带领大家发展壮大,张杨就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由于重感情,每当张杨的部下犯了些什么错误,他都不好意思对部下进行有效的处罚,往往说上两句就不了了之。这种治军的态度,让张杨所部的军纪明显松散起来。虽然还没有达到军纪败坏的地步,可是军中的明眼人,也都看出若是一直这样子下去,绝对是不行的。
所以,张杨这些日子里,一直想要任命一位军法官,好杀一杀军中的懈怠之情。但是,到底任命谁充当军法官,却是一个不好选择的问题。
目前,张杨手下有杨丑、穆顺、眭固、卞喜等部将。这几人各领一个曲,总数超过两千,兵员也相当精锐,构成了张杨军的主要战力。
其中,杨丑原来是丁原的亲信部曲将。由于受恩深厚,在丁原死后,他不愿像张辽那样跟从吕布,于是从雒阳一路奔逃回到上党。他所统帅的并州兵极为精锐,其中骑兵较多,就算与张杨的本部兵马相比,也是不逞多让。
穆顺则是并州军的老人。说起来,他当年也曾经是与张杨地位相当的并州军司马。只是后来,穆顺与太行军近来冒头极快的猛将关羽打过一场,结果深受重创,不得不回家养伤,结果耽搁了数月。
如此一来,当张杨、吕布、张辽等人,由于分润太行军征服南匈奴的功绩,得到升迁时,穆顺却倒霉的错过了这一次机会。
时运不济之下,一两年过去了,其余诸将各有升迁,穆顺依然是一个司马。而且,在兵力数量上,他如今也只领了一个曲,在张杨手下,居然还被杨丑压过了一头。
至于剩下的眭固和卞喜二人,都出身当年的黄巾余孽。不过,眭固原本曾是士人,在治军、列阵、指挥战斗方面,都颇有一手。虽然张杨为了提防眭固,只给了他一个军侯的职位,眭固却能凭借自身的威望和能力,将同为军侯的卞喜折服,让卞喜事事对他言听计从。
这三方面的人员关系,再加上张杨的嫡系部曲和上党的当地郡县兵,让张杨属下的人事关系,变得极为错综复杂。张杨想要提拔一个军法官,有资历入选的就是上述四位。可是无论是哪一位当选了,其他几位只怕都不会心气舒畅。
这个时候,张杨不由得羡慕起北方的那位恶邻。
那个张狂虽然年纪轻轻,却在太行军中拥有高得不可思议的威望。他只要随便发一句话,手下即使是桀骜如“万人敌”一级的猛将,也要乖乖的低头从命。这份能耐,虽然是由于太平道邪教的鼓吹而得,却也极为难得。
正在思索间,突然,一个亲卫快步走进院子,向张杨禀报说道:
“府君,贼曹掾求见!”
贼曹掾是一郡之中管理治安,负责缉捕盗贼的官员,大约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长。张杨自从占据上党以后,为了得到郡中豪强的支持,几乎将所有民政属吏都任命给各个豪强的杰出子弟。这个贼曹掾所属的豪族,就是对张杨表现出友好意图的一家。
伴随着张杨一个“请”字,上党郡贼曹掾昂首阔步的进入郡守会客厅。与张杨见过礼以后,贼曹掾立刻直截了当的说道:
“府君,前日属下督察铜鞮县贼情,从捕获的一个细作口中,发现了一些不利于我军的事情。”
说着,贼曹掾递上一卷轻而薄的纸。张杨一见这些纸张,立刻知道这件事情多半与北方的那个恶邻有关。
毕竟,除了张狂大力的发展造纸术,让纸张的成本大为下降,成功的取代了其他书写介质在领地上的使用以外,其他地区,多半依然使用竹片与木牍来记载文字,偶尔才会用到纸。
果不其然,这卷纸当中,记载了张杨军中的一些机密,例如每一个屯的兵力构成、装备特点、以及军中的后勤供应状况。上面的信息,虽然不算详细,却也了解的颇为准确,错漏不多。
显然,这必然是对上党军了解颇深的人所写。而且,此人的职务还不会太低。要不然,有些关键的数字,一般的士卒可不会有资格了解。
“这是怎么来的?”
张杨阴沉着脸,问询贼曹掾。这些情报被泄露出去,自然让他很不高兴。
当然,生气归生气,张杨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儿事情【?】,就大发雷霆。
“请府君屏退左右……”
贼曹掾看了看两旁的数名侍卫,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张杨想了想,同意了。
这件事也许会牵涉到军中的某些将校,张杨觉得,还是少一个知情者就更好一些。
“以属下之见,此事似乎与白兔先生,有些关联……”
“白兔先生”便是眭固。眭固字白兔,又出身于党人,郡中颇有些人这么叫他。至于这个叫法里,是蕴含着尊敬还是讽刺,那就要看是谁说出来的啦。
“怎么说的?”
张杨这人对身边人极为宽厚,相应的也不认为身边人会出什么大问题。尤其是贼曹掾手中的证据并不明显,只是一面之词。
不过,贼曹掾明显也是有备而来的。他环顾了一下左右,小声的对张杨禀报道:
“那贼人已经招供,其是白兔先生亲信的妻弟。这些东西,是其姐夫交予他,要其送往河东处。”
“那也未必是眭屯长……”
张杨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他狐疑的再次翻开那卷纸张,仔细的观摩字迹。
见到这一幕,贼曹掾心中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