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俸禄上,军侯不过秩六百石,比起张合、高览的千石级别来低了不止一级。可身为中央军的一员,又得到了汝南袁氏这种超级世家的接纳,颜良、文丑二人未来的前途,比起在地方担任武职的张颌、高览,却要高出不止一截!
另一方面,袁绍对颜良、文丑二人也极为看重,将两人当作了自己的底牌。在“天下楷模袁本初”的王霸之气面前,身为“万人敌”的颜良、文丑,也不由得乖乖的俯首帖耳,第一次见面,就拜了袁绍为主公。
两人对袁绍的吩咐,那当真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甚至因为袁绍吩咐两人在西园军中必须隐忍,颜良、文丑居然就忍着击败蹇硕、一举闻名于天下的诱惑,冷眼看着武技远远不如的那些个“猛将”,在眼前打来打去。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能够在身为当今权柄最大的几个人之一的袁太傅面前一展本领,从而得到这位朝廷大佬的赏识,以后还愁没有官升吗?
袁隗虽然在夸奖颜良、文丑二人,让二将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其实心思早就已经飘到了宫外。
——本初对樊陵、许相的诛杀,是否顺利?
——公路领着大将军的部曲,现在已经杀到哪里了?
——车骑将军听到宫中变乱的的消息,又会作何反应?
这些问题在太傅袁隗的脑子里,不断的盘旋。别看他在卢植面前显得一切都在把握的样子,其实宫廷政变这种事情,往往都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想到这里,他和气的对颜良说道:
“颜军侯。认识吾侄儿袁公路吗?”
颜良受宠若惊的答道:
“某随司隶校尉,见过虎贲中郎将几次。”
“那好,现下有一个危险的差事,不知颜军侯敢不敢接下?”
“太傅这般说话,折煞下官了!太傅但有所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到颜良这般说话,袁隗满意的笑了。
“吾有一副便笺,要交给公路。只是公路现在随大将军部曲,深入宫中,难以寻找。所以……”
“太傅放心,颜某就算找遍宫掖,也当将太傅的文书交给虎贲将军!”
“好!”
袁隗高兴的一击手掌,指着一名亲随对颜良说道:
“他熟悉宫中的路径。等会你就同他一道,入宫去找公路那孩子。切记。不可恋战,将便笺送到,就是大功!”
“诺!”
吩咐完毕,袁隗随手在尚书台里,提笔写了一张纸条折好,交给颜良。颜良行事干脆,行了一个军礼,便带着几名随从离开尚书台。
一路上。颜良一行人,不断见到宫中出现尸首和血迹。整个大汉最神圣的天子居所。如今已经变成了官军和阉竖们相互拼死战斗,纷乱行凶之地!
寻找袁术的行动,比颜良想象中要容易得多。路上遇到的区区几名敌人,完全不是“万人敌”强者的对手。颜良这一路上最大的难题,也就是袁术到底在哪儿的问题,在遇上一群官兵以后。也随之迎刃而解。
虎贲将军袁术随着吴匡等人,在宫掖中冲杀了一阵后,终于找来了属于自己部下的虎贲军。有了数百精锐士卒在手,袁术就不再与吴匡一道行动,而是分兵逐屋搜索。见到宦官就当场斩杀。
颜良在宫中没找多久,就遇上了袁术部下的虎贲军。这些虎贲军对袁隗的亲随颇为熟悉,一见到他们,就认出了那人,紧接着便毕恭毕敬的将一行人请到袁术面前。
虽然身处厮杀的第一线,袁术的神情却颇为轻松。当属下正杀气腾腾的满大街诛杀宦官时,他们的上司却在宫殿里,饶有兴趣的逐一评价着宫中的摆设。颜良见到在京师里大名鼎鼎的袁术时,他正将一件青铜酒爵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身边还有一堆的大大小小物件。
“少爷,这是老爷的信笺。”
袁隗的亲随问颜良讨过便笺,巴巴的送到袁术面前。袁术闻言,丢下手中的青铜爵,接过便笺一看,上边只有六个小字:
——诱吴匡诛车骑!
袁术一眼看完,想了一想,笑道:
“有趣,有趣!”
便将纸条撕碎,向一处水沟里一丢。接着,袁术对那亲随笑道:
“叔父的意思,吾已经知道了。你回去禀报叔父,就说请叔父静候佳音。”
亲随诺诺连声,拉了颜良就走。颜良还以为这次找到袁术,可以和这位“雒阳气侠第一”的袁氏嫡子说上两句话,混个脸熟。谁知道这位大少爷居然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将他打发了。
被人如此冷遇,颜良的心里,自然就多了这么一句评价:
——虎贲不如司隶多矣!
等颜良再次穿过多处宫殿,回到尚书台,袁隗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两名小吏留在原地值守。颜良问起目前局势的发展,很快了解到,随着司隶校尉袁绍找来部分心腹西园军加入战斗,原本在天子的名义下,被拉入宦官阵营的一部分宫掖卫士,终于抵挡不住,崩溃了。
面对敌众我寡的局面,阉竖们知道局势难以挽回,果断的抛下皇宫重地,集结了最后的一批忠心士卒,杀出宫门,向雒阳城外逃跑。
这样一来,原本局限于宫城里的战斗,在此刻猛然扩大到整个雒阳城。大将军部曲、虎贲军、中都官徒隶,再加上部分西园军,人数超过六千的精兵,声势浩大,对整个雒阳城内的阉竖,进行了全面的收捕追杀。
杀红了眼的士卒们,但凡看见路上的行人有面白无须的,就一拥而上,乱刀砍死。还有宦官们在京城的家属,也遭到了鱼池之殃。一批倾向于宦官一党的朝廷重臣,同样难逃一劫。樊陵在大路上。被袁绍的亲信吏士乱刀砍死;正宴请宾客的许相,也被一拥而入的袁氏家兵乱箭射杀。其余无辜被卷入的朝臣,各有各的死法,不一而足……
由于这等混乱血腥局面,整个雒阳城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充满了各种令人不安的声响。所有年岁长一些的雒阳居民。都知道,又是一次类似于二十余年前“辛亥之乱”的大政变,发生了……
哭声,惨叫声,火起……这些阻碍,都没能挡住张让等人簇拥着天子和陈留王逃跑。
由于有袁术、吴匡从西宫进攻,袁绍、曹操从东宫进攻,无奈之下,张让只得从复道。也就是楼阁间架空的通道上,逃往北宫。然后,一行人再从北宫出城,直奔雒阳城北的北邙山丘。袁绍、袁术等人力有未逮,根本无法完全堵住宦官们的出逃线路,只得将留在宫掖中的阉竖们拿来出气。
不过,张让一行人常年深居内宫,端的可以说是养尊处优。他们轮流背着天子和陈留王。一口气逃到北邙山脚下的小孟津渡口附近,实在是逃不动了。只得停下来休息一阵。
张让喘息了一阵,开始计点人数。赵忠、程旷、夏恽、郭胜四个,在尚书台被颜良、文丑
突击,当场被杀。孙璋、韩悝、张恭几人在突围的过程中,陆续被杀。到如今,依旧还聚拢在幼年天子身边的。就只有张让、段珪、毕岚等寥寥数人。1
见到身边这样一幅凄凄惨惨的模样,又遥望远处的雒阳城内点点火起,张让不由得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完了!大汉这下真的完了!”
万分感触之下,张让牵着幼年天子刘辩的手。哭着说道。幼年天子懂事不多,开口问道:
“张常侍,母后常说有朕在,大汉就在。你为什么却说大汉要完了?”
张让抹了一把涕泪,哽咽着答道:
“陛下虽然是大汉的天子,却只是一个人。若没有足够的羽翼和爪牙,怎么去应对那些贪婪的朝臣,奸猾的士人?对天子来说,最值得信赖的就是我等常侍,其次便是妻族和母家的外戚。可是如今……”
说到这里,张让又扫过一眼空荡荡的周边,即使以他这几十年的宦官生涯,也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一边的毕岚稍微镇静些,接过张让的话头,说道:
“陛下如今母族的大将军被诛杀,是失去了宫廷以外的臂助。咱们十常侍死亡殆尽,是没了宫廷内的手足。陛下现在,就像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斩断的人,还被蒙住了眼睛和耳朵。如果朝中的士人想要对陛下做些什么,陛下可就连一点儿还手的力量都没有了……”
天子刘辩对十常侍都不是太熟悉。他最为熟悉的,是母舅何进与母亲何太后。听到了张让、毕岚等人的这番话,他只是半信半疑。
但是,目前这种又累又饿,一个亲信都不在身边的情形,已经足以让只有十四岁的无助天子极为惊恐了。再加上张让等人的这番肺腑之言,刘辩再也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只有九岁的陈留王刘协,被这些大人的哭声感染,索性一发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不知道汉光武帝在地下看到了,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
此时,天色已晚,日头接近黄昏。幽咽的哭声传出老远,依然隐隐可闻。这一缕缕时断时续的哭声,终于为天子一行人,招来了追兵。
追兵不多,只有四、五个人,又善于潜行伏击。结果,当眼尖的毕岚发现这些追兵时,他们已经潜行到距离天子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了!
“有贼!”
宦官们惊呼。
“阉竖休走!竟敢挟持天子!罪当族诛!”
为首的追捕者大声呵斥着,一马当先,左手盾,右手剑,直扑宦官们!
张让一伙到现在还剩下七、八人,都是善走有勇力的宦官。只是,他们经历了长达一天的厮杀奔逃,到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十成战斗力只能剩下一、两成。而追捕者固然也跑了老远,体力到底完胜对方。所以,双方一经交手。追捕者就斩杀了三名宦官,占据了场面上的绝对优势!
“不要惊扰了圣驾!”
见到追捕者完全压倒了己方,心中彻底绝望的张让,在这一刻身躯迸发出最后的力量。只见他霍然挺身而出,就像平时在朝堂上那样,大声的斥责追捕者。这份突然散发出的官威。让追捕者大大的吃了一惊,暂停了攻势。
“咱认识你。你是王允手下的中部掾,是叫……闵贡,对吧?”
张让能够在汉宫里呼风唤雨几十年,当然有着过人之处。他只是与这个小吏有过一面之缘,居然在几个月后,还记得此人。追捕者没想到张让居然能够认出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反应过来。“呵呵”冷笑道:
“怎么,你这阉狗,难不成想拉关系?”
“笑话!区区一个河南中部掾,也配与咱拉关系?换成河南尹王老儿,倒还有几分资格。罢了,与你这等小人物,也无甚说头。直接告诉你,咱这是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可咱放不下天子和陈留王啊!”
大声的吼叫,让张让的胸口隐隐作痛。他略停了一停。接着满腔悲愤的叫道:
“小子,今天算你走运,咱就将天子和陈留王托付给你了!你给咱小心仔细些,若是伤了天子和陈留王一根头发,咱十常侍哥儿几个,在地下也饶不得你!记着。保护好天子还宫,够你封一个列侯了!”
张让的这番话,让河南中部掾闵贡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一旁的段珪和毕岚,却对张让的话一听就懂。段珪和毕岚相互间交流了几个眼神。立刻就达成了一致意见。
——此时,此地,此景,已经没有常侍们选择的余地了……
张让、段珪和毕岚三个人很有默契的正了正身上的衣冠,排成一排,对着天子和陈留王拜倒在地,一丝不苟的完成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然后,三人向前几步,来到了北邙山脚下的滚滚黄河边,对着年幼天子最后高呼了一声:
“臣等死矣,陛下自爱!”
然后,三人整齐的向前尽力一跃,跳入了被大量泥沙染成黄色的河水之中。一个浪花翻过来,曾经在大汉朝堂上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一代大权阉,就此消失不见,彻底成为了历史的尘埃!
其余的宦官见首领如此做派,纷纷有学有样,大礼参见天子后,一个个投河而死。这番景象,让闵贡等敌人,也是感触良多。
——都说宦官误国,可死到临头,他们却能依然对天子忠心不二!(。。)
ps: ps:1关于十常侍的名单,有多种说法,一说实为十二人。笔者以为反正他们是龙套,故随便选取一种十人名单。有识者勿喷,欢迎在书评中指正。
又ps:关于宦官的忠心度,怎么说呢,由于他们对皇帝的高度人身依附,其忠心度比起一般的朝臣来说,只怕是高出不少。都说宦官如何贪婪,如何鱼肉百姓。其实反过来看,大臣中做得比宦官还要出格的,只怕为数也不少。
文官之所以讨厌宦官的真实原因,关键还在于宦官只有对皇帝个人的忠诚,碍着了文官们独揽朝廷大权吧。
另附上一首《阉党颂》,算是对宦官退场的调笑吧!
是谁写下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
是谁改良了造纸术,传承了人类文明?(蔡伦)
是谁伏边定远,为大唐平定西南蛮夷?(杨思勖)
是谁操持国政,挽唐廷于既倒?(鱼朝恩)
是谁拓边西北,经略幽燕?(童贯)
是谁扬帆远航,扬国威于万里之外?(郑和)
是谁只手擎天,压制祸国殃民的东林党?(魏忠贤)
是阉党!是阉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