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手上的报告,何丰林的脸色绝然不会好看,当初江南大战伊始,浙江巡阅使卢永祥拨给他的人马足足七个师五万多人,打到现在,缩水了将近一半,还有番号的只剩下江苏第二师,第六师,第八师,第十九师,再加上自己的老底子沪军第八混成旅,七拼八凑,还有战力的连三万人也不到了。而这还是纸面上的数据,作为一个从下面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老牌军阀,军队里的那点猫腻儿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将空饷部分减出去,自己手里的兵力只怕将会降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再看看自己的辎重粮饷,虽然有上海这个金山银海的支持,可是有钱不代表有粮,所有能收上来的粮食加一块,都不够一个月上下的用度。尤其是军火,看着那一笔笔赤字,抓狂的何丰林差点把他的后勤处长给枪毙了。子弹平均每人十八发,炮弹却只剩下最后二十枚,就凭这些军火真的能啃开韩百航的阵地?何丰林只觉得一阵头大。
此时的何丰林有一种感觉,虽然煮熟的鸭子就在面前,可自己就如同一个满口牙齿都掉光了的老人,无福享用。
“打还是不打?”何丰林有些犯难了,或者……何丰林的目光盯向地图,他忽然觉得,若是能将韩百航的人马一路且打且推,将他们送进江浙境地,让卢大帅亲手灭了他们似乎会更好,那样既成全了卢永祥好大喜功的个性,又保全了自己的实力……何丰林动了歪心思。
“何司令,卢帅来电!”参谋长迈步进来,打断了何丰林的心思。
“哦?”何丰林心思转了几转,左思右想除了祝贺宁沪线大捷之外,恐怕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于是笑道:“想来是嘉奖令吧……念!”
“丰林吾弟,见字如晤……”
何丰林一听这个题头,便知道卢永祥心情不错。更加印证了他所说的嘉奖令的说法。
“……兄闻韩百航亲赴宁沪,心中焦虑千万,想直奉大战之期,韩逆以一旅之力竟能搅动三军,东北不宁,一败张学良,二败郭松龄,三败张作霖,此何等悍勇之徒!本想亲赴宁沪以策万全,又恐吾弟见疑,道为兄不相信重,日夜犹疑不定,辗转难眠。然忽闻喜讯,丰林吾弟智勇双全,夜战韩逆,以竟全功,此何等之赫赫勋劳!江南多猛士,足以羞杀奉系上下人等!……”
“哈哈哈……”听着卢永祥字里行间具是溢美之词,何丰林虽有城府,却也难免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区区一个韩百航岂敢劳动我浙江巡阅使亲征,卢帅过誉了!把电文拿来,我要亲自看!”
参谋长打了个立正,双手将文件递上前来,何丰林接过电文,继续念叨:“……然江南时局,已然崩坏,非在消灭一个韩百航可以扭转!”
何丰林眉头一挑,卢永祥在文中话锋一转,让何丰林的心中忽然跳了几跳。何丰林随卢永祥转战江南多年,从杭州护军使一路爬到今天这个皖系大鳄,浙江巡阅使的位置,对自己这个主子,何丰林可以说是了解至极,恐怕后面……
何丰林脸色一沉,继续读下去:“兄得消息,张国威已于昨日在衢州向孙传芳投诚,并将浙江全境之图献出,浙江危矣!我军危矣!昨日愚兄盘点再三,以现在浙江兵力已经无法与孙传芳全面一战,现办法有二,一则,收拢各地尚有战力之兵全速回援杭州,于余杭一带与敌决战!其二,退守上海!昨日孙文来电,已然起兵北向,然则陈炯明横加阻拦,或非开战不能北向。而北方张作霖再遇吴佩孚,当年直奉大战之印鉴未远,不可信重!值此南北战局晦暗不明之际,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错一子而毁全盘!兄亦不敢擅自决断,恐有覆巢之危,故此与弟多加议论,以策万全。”
何丰林脸色晦暗,手中这薄薄的一张纸似乎有千斤之重。何丰林不是个笨蛋,笨蛋也决计做不到他这个位置。说是来电询问进退之策,实际上这已经是最后的军令了!卢永祥虽然委婉,但是最后几句话分明就是态度,他希望何丰林弃守上海,回援杭州,可是他同样也明白,何丰林坐守上海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上海的无边富贵,若是强行将他调离,即便是何丰林嘴上不说,心中也必然生恨。
卢永祥不想落人话柄,于是发了这么一封电文,希望何丰林能够识趣罢了。就如同何丰林了解卢永祥,卢永祥又如何不了解何丰林呢!何丰林确实舍不得将那十里洋场拱手让人。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何丰林心里难以取舍……
“你看看吧!”半晌之后,何丰林将那一封电文递给参谋长。
“这,这似乎……”
“老兄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何丰林问道。
“这个……这个,似乎……”参谋长也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卢永祥信中之意,何丰林不过区区一个旅长,却能盖过江浙之地一众师长,高官的风头成为当之无愧的浙江第二号人物,便在于他坐拥上海。如今让他舍弃上海这座金山,这可是从他心尖子上剜肉,哪有不疼的。可是偏偏何丰林没有选择的余地,除非反齐,再无余地可言。
“如此大计齐帅都来与何司令讨论,足可见信重之意!”这个参谋长干脆装起傻来,一个是自己老大,一个是顶头上司,那个是得罪的起的,不得不佩服这位参谋长的智慧,瞬间就想到了这么一句话来。
感觉到何丰林那有些喷火的眼神,参谋长低下头去,两鬓都出汗了,也不敢抬头看这位前敌总指挥一眼,何丰林也是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道:“是啊,卢帅信重,是我的荣幸,你先下去吧,我得好好想想!”
参谋长如蒙大赦,赶紧行了个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