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彤是属于那种全身上下都有肉的女生。
方形脸,大眼睛,多肉鼻子,可奇怪的是,整体组合在一起,虽然谈不上像朱颜那么倾城倾国,但也绝对不丑。姜盘看过来的时候,因为坐姿的关系,她的法兰绒睡袍衣领是敞开的,里面的睡衣被撑出两团高高隆起。
“喂,姜盘,注意你的眼睛……”薛彤彤故意拍了下桌子,然后拢了拢睡袍衣领,轻啐着说:“你现在的眼神很不友好,特别有侵略性!”
薛彤彤和姜盘自小一起长大,平时相处讲话都比较随便,偶尔也会说些无伤大雅的小段子,但这通常是薛彤彤喜欢恶作剧而逗弄姜盘,姜盘个性使然,在这方面反倒要无趣得多,像刚才这样的举动,以前很少会发生在他身上。
“侵略性!很不错的一个评价,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的眼神有点污,很猥琐。”
“侵略性的眼神,不应该用它来看你表姐,你应该去看你的朱颜。”
“这个建议很不错,我会考虑的。”
嗯?薛彤彤有一时的错愕,这很不像姜盘往常的说话习惯,不对,这不是说话习惯的问题,语言是思维的外在表现,是他的思维习惯有了巨大的改变。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薛彤彤,有点吃惊,用审视性的目光紧盯着对面的姜盘,打量了半天,最后才说:“小盘,你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但我觉得这和姑妈去世无关,和你爸爸的出现也没有关系,是觉醒的原因。”
姜盘饭才吃到一半,这时突然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然后起身离开餐桌,在餐厅有限的空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薛彤彤讶异莫名,同时也有点担心,站起来问;“小盘,你怎么了?”姜盘这才停下,“你也这么说,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完全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薛彤彤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姐,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主动觉醒后,得到超凡记忆这个能力,这你是知道的,后来冥想成功,又获得了一个伴生的内视技能,这也和你们说过,你们都说很神奇。但是最近几天,我感到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
新生种的种种传闻,向来是人们口中的谈资,作为衢城首个新生种但不爱交际的姜盘,虽然可以免去许多烦扰,但像薛风一家,刘旁一家以及朱颜这些亲近的人,还是会问他一些“内视时是什么样的感觉”、“灵气有颜色吗”诸如此类的问题。
而每当这个时候,姜盘不可能不作回答。这是他作为一个新生种,必须要面对身边普通人的,这几乎是他的一项义务。
“我先说这样一件事吧。妈妈去世前,我从京都连夜赶回衢城,在虹桥高铁站度过了一整夜。当时你爸还瞒着妈妈的病情,可我已经隐约猜到一些,那时我很焦躁,很无助,很害怕,坐立不安,需要在站前广场不停地走动,才能缓解那份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可是就在前几天,我想起这件事,忽然觉得假如换作是现在的我,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下,我一定不会觉得自己那么渺小,那么孤立无援,那么恐惧。”
“这是因为你已经经历过一次……”
姜盘立刻打断薛彤彤,“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再次经历,而是把现在的我代入到当时的情景之下。再说第二件事,等会我要去鹿鸣山墓园……”
这次轮到薛彤彤打断他,“又去墓园,除夕那天我们不是去过了吗?要不等会我再陪你去一次吧。”
姜盘摆手说:“这次不一样,我准备年初八就去鹏城,然后从那边直接去选定的新生种学校,至少半年之内都不会回衢城,所以是去和妈妈告别。而且这次你不能去,因为我约了朱颜。”
“啊?小盘,这你可得想清楚,约女生一起去给过世的长辈上坟,意义可不一般!我刚才说覆水重收什么的,玩笑居多,你也可以不当真的。”
“这正是我想说的。姐你不知道,朱颜过了年二十岁,比我和刘旁都大一岁,她高中的时候就是个心智早熟的女生,当时我们虽然互相喜欢,但整件事都是她在主导,我那时好痴迷她的。但这次不一样,我照样还喜欢她,但绝不会再痴迷。我和她的关系,这次我占主导地位,这中间固然有我身份改变的原因,但更多的,我觉得是这里变了。”
姜盘用右手食指点了一下额头,“昨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她想约我再去小公园走走,或者是有话想对我说,或者是想把我们目前的关系再往前推推,我想着赶回去冥想,因为午夜时冥想效果最好。我拒绝了,她很不开心。她不开心的样子,我很心疼啊,所以就约她今天下午一起去祭拜妈妈。
“一起去祭拜妈妈,我当然知道代表着什么,那几乎等于承认她是我的女友。朱颜你刚才也说了,对我至少有七分真心,而我看到她不开心会心疼,既然是这样,她想重修旧好,我为什么不接受?”
姜盘说了这么多,语气却一直平淡,并未附加强烈的情感色彩在里头。
“朱颜想做你的女朋友,我没意见,你想做她的男朋友,我也没意见。鸳梦重温,我恭喜你们呀!”薛彤彤白白胖胖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个稀奇古怪的笑容,“但是,你还记得有一次我说过,你脖子上的那块石中鱼,有了女朋友,不准送人,否则我会找你算账的。现在你准备把它送给朱颜吗?”
“姐,你的记忆力真不错,不比我的超凡记忆差。”姜盘知道她在开玩笑,忍不住调侃一句,“你们薛家的传家宝,我会一直戴着它的,这点你放心。”
“那算你还有良心,爷爷没白疼你。可是你说的这些,和第一件事有什么关系?和你的脑子变了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懂。”
姜盘继续耐心解释。
“高中的时候朱颜和我闹掰,虽然远远谈不上背叛,可终究是件不愉快的事,她现在回心转意,按我以前的想法,总要付出十二分真心,我才能接受,现在我觉得七分足够了。这说明了什么问题,总不能说是我贱吧?
“这代表我能理解她,能宽容她,而理解和宽容,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第一件事也是如此,遇到那种情况,我不再有弱小感,不会再感到恐惧,那是成年人都未必能拥有的心智。可你想一想,我才十九岁,大学刚上了不到半年,怎么突然就变如此成熟了?少年老成?不尽然吧。”
不得不说,姜盘这番话非常有道理,至少身边的薛彤彤完全被他说服了,她眨眨大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问:“是哦,为什么呢?”
“身份背景的改变,并不能让一个年轻人立刻变得成熟起来。那么以我的情况,就只有觉醒这一种可能了。这些天来,我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我主动觉醒的时候,不光只觉醒了超凡记忆,可能还有其他的隐性血脉能力一同觉醒,正是这种未显现的能力让我迅速成熟起来。”
“这么神奇?”薛彤彤眼睛不再眨,嘴却张大了。
姜盘黑宝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辉,“新生种的世界,我想应该还有比这更神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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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点,姜盘准时出现在昨晚约定的地方。朱颜迟了十分钟才出来,峨眉淡扫,白衣黑裤,是初次去看姜盘时的那身装扮,不过换了双白底黑帮的跑步鞋,全身黑白素色,与此行的目的完全吻合。
两人会合后先去花店,买了花束,朱颜小心翼翼地装进姜盘的双肩包里。
鹿鸣山墓园离市区十余公里,姜盘和朱颜沿公路一侧的人行道徒步而行。春节这几天,天气时好时坏,但今天天公作美,是个晴好的日子,阳光底下,温度大概有十六七度的样子。疾步快走,不大的工夫,朱颜粉嫩的上唇已有细细汗珠沁出。
经过昨晚的那一幕,原本存在于两人之间的那一层薄薄的隔阂,终于荡然无存。此时的女孩不复往日的强势,回归到那种小鸟依人的小儿女状态。一路前行,姜盘偶尔会控制不住步伐,渐渐走到前面去,每每此时,女孩便会站立不动,非要等姜盘察觉重新返回拉起她才肯继续往前走,而迎接姜盘的通常都会是一顿娇嗔的白眼,或者一声嗲嗲的抱怨。
就这样,来到墓园。一进到墓园里面,两人速速收拢情怀,神情肃穆。朱颜目光所及,坟茔处处,尽是墓碑,阳光也被繁茂枝叶挡住,环境有几分吓人,身子便情不自禁地靠紧姜盘。
时下祭拜亲人,仪式或中或西,又或二者兼而有之。姜盘和朱颜这代零零后,已不兴跪拜。姜盘除了头一次下跪叩头,后来几趟都是奉上鲜花,合十拜拜。这次也一样,从背包里小心取出花束献上,然后两个人合十三拜,肃立片刻,就算完成仪式。
“小盘……”等要离开的时候,朱颜突然轻声叫住姜盘,“你从来没有抱过我,你想抱抱我吗?”
“在这,现在?”姜盘一时讶然。
高中的那段时光,两人最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打着互助的幌子实则自欺欺人的牵手而已,的确未曾拥抱过,更别提接吻之类了。
朱颜现在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如果换在别的场所,姜盘当然不会有所迟疑。更进一步讲,假如那个场所够隐秘的话,以姜盘如今的思维和心态,他甚至会做出远远超过朱颜要求的事来,就算是当场把朱颜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当看到朱颜站在妈妈墓碑前,不迈一步,眼神坚定,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女孩要的就是仪式感,一个特别庄重、等同于承诺的仪式。
姜盘朝女孩走过去,张开双臂,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女孩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眼皮轻微颤动不已。姜盘低下头,在她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