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麦嘉醒来的时候,便看见麦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她有些诧异,看见烟灰缸里已有了若干白色的烟头。
“早上想吃什么?”明明是想开口质问的,但又憋了回去。
麦琳朝天吐了一口烟雾,摇了摇头。
麦嘉径直去了厨房,她还没找到与麦琳和谐沟通的方式。在那之前,她只能拼命地告诫自己,不要动怒。否则,她会一去不返的。
整整一个上午,这个房间里的气氛都是压抑而且沉默的。没有人再开口说话,麦嘉沉默地收拾着房间,拿小本子记下要为麦琳添补的物品,麦琳坐在沙发上,一开始视线还有意无意地瞟到她的身上,最后,终于耐不住: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进派出所?”
麦嘉放下手里的扫帚,平视着她的双眼:
“你觉得什么时候想说了,就什么时候告诉我。”
麦琳突然想泄了气的皮球,那些自以为是的伪装原来根本就不管用。
“姐,我错了。”她低着头,手无意识地在衣角处打结。
麦嘉走过去,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我相信你。你是被冤枉的。”
麦琳从昨天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到现在,才终于舒缓过来。
“我以为没有人会相信我。”她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事情即简单又复杂,所为的不过是利益而已,可是麦琳既然看起来如何如何老成世故,可被人诬陷的感觉,换到谁的身上都不舒服。
“年初的时候我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市场调查公司,专门做超市类的市场调查。这份工作虽然每天都要在外面收集数据去每家超市点货查看上架情况,但跟以前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麦琳喝了一口水,还是打算原原本本告诉麦嘉。毕竟这事情并没有结束。
“跟我分在一个组的同事,姓张。每天我们都一起出去然后一起填写报告。可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这里面水这么深。”
“那天我们去城北那家超市,我在仓库点数的时候发现货品的数量跟单据上的不合,我跟小张说,他居然叫我不要写上去。”
“你没问他为什么?”
“我问了,他没有明说,后来店长过来把我拉到一边,给我塞了一个红包,我没要。”
“你的意思是说是超市叫你们填写假数据,制造虚假的报告然后欺骗供货商?”
“应该是,因为这家超市的进货违反了供货商的协议。”
“恩,然后呢?”
“我把红包给她退了回去,然后小张让我等等,说再跟店长说一声。等我走出去的时候,他们就把我拦住了,一翻我的包,里面有两三瓶超市的化妆水。”
“诬陷是你偷的?”
“对,店长和小张都是证人。”
“后来你们公司的人去了没?”
“去了派出所,但老总只说了一句,公事公办,让警察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说要是传出去,他的员工在超市里偷东西对公司的名誉影响很大,叫我不用去上班了。”
“他都不问清楚情况吗?”
“怎么问?小张早已经把情况告诉他了,我辩无可辩。或许,这也只是他们这一行的潜规则,调查公司挣两边的钱,只有我傻,所以撞上了。”
此时,麦嘉和麦琳都没有说话。谁说的?人为蝼蚁,求不过是一口安稳的饭碗。可总会有层出不穷的事情出现,让你连做蝼蚁的资格都没有。麦嘉想到前不久的自己,谁说他们不是姐妹?连遭遇都如出一辙。
“那你想过以后怎么办没有?”
麦琳摇了摇头,原本说出来就需要极大力气,那派出所的一天一夜,已经让她刻骨铭心。
“听说留了案底,我不知道。大不了就回工厂做小工吧,我是从那里出来的,就回哪里去。还能怎么样?”她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口气。
麦嘉倒也没责备,只是去酒柜那拿了两个被子,“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麦琳抬起头,接过了酒杯。
这是她们姐妹俩在相隔若干年的岁月之后,第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一开始只是谈工作,谈工作上的不如意,谈两个人相似的遭遇,后来开始一起唏嘘人生,唏嘘现实。麦琳终于知道这位她曾经现在都在仰望着的姐姐,并非如她想象的那么完美和如意,她同样要经历若干磨难,同样在承受现实叠加的痛苦,怨吗?冤吗?原来大家都一样。
后来话题渐渐泛滥开来,麦嘉终于从她的回忆里拼凑去一个完整的麦琳。当她讲到自己的过去,身体甚至还会不自觉地发抖,然后强自镇定,靠着滑入喉咙的滚烫才能抚慰被回忆牵扯出的脆弱和难过。
那是一场迟来的倾诉,两个人仿佛是从原点出发,朝着两个不同方向行走的旅人,终于在无垠的沙漠里相遇,欲叙尽人生,欲历尽过往的风景。
酒瓶空了,就任它倒在那里吧,酒杯空了,来来,喝干了再斟满,最后两个人在迷蒙的视线里相遇,不知是谁先笑出的声,
“姐,知道我为什么不敢来见你吗?”
那位叫姐姐的人也开始笑了,
“因为我比你漂亮。”
她推了她一把,两个人倒在沙发上,都不愿意起身。
“你怎么不说你比我老?”
最后她感觉到两个人的体温,多少年了,她在酒意淹没意识的那一刻,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她缺失的那一块,终于拼了回来。
那位叫妹妹的人,看着她嘴角上扬的表情,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轻轻地在她的耳边说出了真相:“因为我嫉妒,我嫉妒你。”
可惜,坠入梦乡的那个人却没有听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