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靠贩卖盐引和钞关征税,赚得国本,支撑九边。
这孽子,竟说盐引是弊政?
弘治皇帝紧紧咬着牙齿,胡子剧烈抖动:“高皇帝靠盐政,令商人将粮食运往边陲,才得以维持大明江山,你是祖训抄得少了?是啊,一千遍对你这逆子来说,一只手就够了!”
盐引起源于宋时,至今已有近五百年。
不管是朝廷,还是坊间的士绅,都习惯了盐引制度。
朱厚照竟然敢说要取缔,还敢说是弊政?
刘健也气得不轻:“运盐花费的银子极高,力役一天要吃掉的粮食,马匹粮草等,都是极高的靡费,若都由朝廷承担,要征纳多少力役?耗支多少银子!”
和老高教他的一样,朱厚照面色不改色:“取缔盐引,又不需要朝廷运盐,承包给士绅商贾搬运,盐商变为运商,有何不可?
朝廷贩盐,皇帝不涨盐价,盐价便不会变动,天下百姓,都能吃到盐。”
马文升等六部几人目光微变,朱厚照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他们家中都有盐引,这一改非伤筋动骨不可。
弘治皇帝嘴角勾起,审视着朱厚照:“无辜来暖阁与朕论盐政,平日躲朕都来不及,谁教你说的?”
朱厚照暗自狠掐了自己大腿,面色不变:“儿臣自己想到的。”
“朕再问一遍!”
“昨日,儿臣见父皇茶饭不思,想替父皇分忧,想了一夜,才想出来要废除盐引。”
大殿忽然安静了。
萧敬凑过来,小声道:“陛下,半个时辰前,严成锦去了东宫。”
弘治皇帝眉头微微一沉,吐出几个字:“召严成锦来!”
正在这时,都察院值房。
严成锦把刘来宣来,问道:“你爹家中有做贩盐的买卖?”
刘健往上几辈都为官员,乃是河南的望族,自然有经商。
只是不知没有盐引生意。
明初实行开中盐法时,先在山西大同推行,晋商凭借此,一跃成为大商帮? 河南与山西相近,同样有许多票号。
刘来微微作揖:“家中在洛阳? 有粗盐经营。”
严成锦仔细推敲? 连刘健也有粗盐经营,只怕取缔盐引……
按明律,四品以上的官员不许经商? 但朝中大臣? 大多为家族生意? 诸如马文升的儿子马玠,就仗着老爹的官位做买卖。
这次举荐,想要得到刘健和谢迁等人的赞成,怕是不可能了。
“严大人,陛下宣您!”小太监气喘吁吁冲进来? 是急宣。
刘来看向严成锦? 担忧地问:“大人? 出了何事下官不知?”
“弘治银票流通? 天下盐价飞涨,商人囤积盐引不售? 百姓无盐以食,你仔细品味。”
很快? 严成锦跟着小太监来到奉天殿。
右脚迈入殿中? 刘健几人纷纷回头,弘治皇帝板着一张脸,神情难以言喻。
朱厚照跪在柱子旁,眉头雀跃地微动,嘴上露出眉飞色舞的弧度:本宫没出卖你,蛐蛐和三万两银子,一样不许少!
严成锦不露痕迹点点头:臣不会食言。
弘治皇帝和李东阳面色古怪,你二人在朝堂上眉来眼去,当朕和诸公是瞎子吗?
“你教唆太子向朕谏言,废除盐引?”
还没等严成锦回话,朱厚照却急了:“这等善政,当然只有儿臣才能想出来。”
“你住口。”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认真道:“朕问你话呢。”
严成锦思索片刻,才微微躬身:“是臣与殿下提及。”
朱厚照傻眼了,本宫否认大半天,你这狗官岂不是让本宫欺君?
李东阳面色错愕,想不到此子竟然承认了。
弘治皇帝和六部几人,露出不同程度的错愕之色。
此子向来稳重怕死,承认与太子密谋,就是勾结东宫了啊。
“大胆!”刑部尚书熊繍厉喝一声。
严成锦深知,光凭朱厚照一人,此事必定不了了之:“追说起来,应当是王恕向臣提及,陛下让臣想法子稳定盐价,臣想出了法子,不敢向陛下谏言。
先后去了李大人府上,还有东宫。”
李东阳面色僵硬住了,套路,这是套路。
此子想拉他下水。
弘治皇帝和刘健几人再次错愕,今日的惊喜太多,先是太子想废除盐引,又爆出李东阳早已知晓,却一直默不作声。
严成锦握着免死金牌,微微侧头看着李东阳,李公,该你了。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严成锦确有在臣府上提及,
臣思索许久,以为是良政。
如今朝廷能从海外开采白银,并不缺盐商购盐引的银子。
由朝廷售盐,确实能令盐价长久不变。”
盐引,由朝廷限量发行,早已成为了期货债券。
这是盐价会涨的根本。
天下盐价已经发生了变动,朝廷唯有将盐引收回,才能稳定盐价。
严成锦这家伙敢连本官都算计,下朝再算账!
刑部熊繍站出来:“陛下不可!朝廷卖出的盐引,足有百万之数,多少士绅倾尽家财买入盐引,若陛下废除……”
必定会引起混乱,激起民愤。
吏部尚书马文升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
“臣等附议!”
除了严成锦和李东阳,无一人同意。
朱厚照跪着睡着了,被大臣的厉喝声惊醒,换个姿势,倚着柱子继续睡。
严成锦暗自思忖,万历废除了盐引制度,就将盐交由大盐商售卖。
导致白银流向坊间的大士绅,国库亏空。
这也是明末朝廷国库,没有银子的原因之一。
国该如何治理?是盛世还是衰败?只看陛下的抉择。
内阁和六部九卿躬身劝谏,盐引制度传习了几百年,突然要废除,有些不知所措。
弘治皇帝深感此事重大,不能立即断决,沉吟片刻:“退朝!”
朱厚照宛如听到了闹铃般,猛地睁开眼睛,追着严成锦走出来。
李东阳怒不可遏的声音,在严成锦身后响起:“你这个家伙,竟在朝堂上算计本官?!”
“朝廷贩盐才能稳定盐价,此事牵涉之大,有李大人谏言,才会多一成把握。”严成锦道。
坑过李东阳许多次,李东阳人好,也不至于报复。
刘健几人走上来,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此事牵涉之大!”
李东阳和严成锦无言以对。
今日过后,天下怕是要更乱了。
等刘健几人走后,朱厚照浑若无事地走上来,天塌了也与他无关:“老高,你答应本宫的三万两?”
严成锦掏出一张纸条,朱厚照接过看了眼:此纸可抵三万两。
“你想赖账?”
“银子不好藏,先存在臣这儿,殿下要招兵买马的时候,再凭纸条支给。”
“你不会想忽悠本宫吧?”
“纸是凭证,如何忽悠?”
“嗯,好主意。”
严成锦心下冷笑,我写的是此纸值三万两,可没说欠你三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