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日距离薛市长入狱“大案”爆发,已经过去天了。
    天以来,宜阳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去职,教委主任张国政被免,其余受处分者,多达十数人。
    说来,薛老也实在震怒,彼时,他故意任由张所长将其逮捕入狱,便存了将事闹大的心思。
    毕竟,要动屠刀,总要有个由头,在一众官僚心中,只怕挪用公款,也不及他这个市长入狱来得罪过大。
    事后,德江市委再召开常委会,在薛老的力主下,由纪委牵头,全面调查教育经费被挪用之事,并下发通知,要各级乡镇班下大力气整顿基层村建,严禁大吃大喝,胡乱摊派。
    要说,凡事皆有局限性,身处宦海,自是处处勾连,他薛老也不再是热血青年,不会偶察阴霾,便要一鼓作气,将之彻底澄清。
    更何况,身为政治人物,他深知,政治的神髓便是妥协,最大的秘技,便是团结,何为团结,无非是求同存异,以致盟友最多,敌人最少。
    今次,他于大树村所遇,最气愤的不是农税过重,超生罚款过多,而是数额巨大的摊派,教育经费被挪用,适龄儿童大面积失。
    前两者,农税和超声罚款之事,是国家基本国策,他不能置喙,只能理解为社会前进过程中的阵痛。
    后两者,则是他薛老主政一方,希图竭力避免的,然,还是发生了。
    薛老暴怒之余,却不能大开杀戒,一网打尽。毕竟,他不可能干掉所有履职不力的官员,让自己在德江官场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异种另类。
    然,十几位干部被拿下。造成的威慑力依旧是空前的。
    众官不敢来寻薛市长,只好将主意打到了薛市长第一心腹戴裕彬身上。
    众官处心积虑,戴裕彬避无可避,人情难却,推脱不得,才憋了一腔心思,又不敢跟薛老直言以对,吹着越吹越热的电扇。坐立难安。
    其实,薛老没有窥心术,如何知晓戴裕彬心中阴私,不过是靠着感知力,知晓门外正鬼鬼祟祟聚集了不少人,出言相试,一举中的。
    “行了,放他们进来!”
    薛老挥挥手,阻住了戴裕彬的废话。
    戴裕彬面色一喜,应了一声。小跑着溜出门来。
    门外众官瞅见戴裕彬出来,如炸了营的麻雀,远远便围了上来。瞧见戴裕彬猛地挥手,众人这才醒悟,不可靠门近,又慌忙后退。
    戴裕彬方靠上前来,众人便七嘴八舌地问讯,言语虽有不同,核心思想却是一致,皆在询问薛市长心情可好,现在是否是觐见的好时候。
    今次到来的几乎全是二区四县的头头脑脑。前两日薛老只处置了具体负责农业和教育的方面领导,对他们这群方面大员。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训斥。来了个引而不发。
    常言道,不怕打雷,不怕下雨,就怕光打雷不下雨,薛市长这般不假辞色,也就难怪这帮人惴惴难安了。
    戴裕彬道,“长的脾气一向挺好,诸位领导不用担心,郝书记,封县长,您二位先请吧!”
    “我们还是排后吧,让刘书记,孙区长先行,谁不知道宝丰是咱们二区四县的老大哥,咱们哪能靠前!”
    凡事都要争先的封县长竟是出人意料的客气。
    宝丰区委刘书记连连摆手,“别往我这儿推,谁拉得屎,谁擦屁股,这回,同志们可都是跟着你们宜阳,才吃了挂落,莫要攀扯别人!”
    薛向到底是何心情,戴裕彬也语焉未详,即是如此,谁也不愿做那趟雷的工兵。
    老话有云:你先走,我后来,鬼打死了我来埋!
    显见,谁都愿当那埋人的,而不愿当那被埋的。
    郝书记,封县长不愿舍身取义,宝丰区的两位长更不是黄继光,邱少云,又如何肯去做那出头的椽。
    众人正争持不下,办公室内忽然传出薛老清朗的喊声,“磨磨唧唧,都墨迹些什么呢,都一块儿进来吧。”
    外面的争持,声音虽小,薛老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薛老此话一出,众人相视一眼,尽皆苦笑,这下倒好,一个没跑,全得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和众人料想的完全不一样,薛市长既没拍桌,又没瞪眼睛,话语和蔼,神态可亲,简直就是知心邻家大哥。
    然而,半个钟头后,这帮地方大员出得知心邻家大哥的办公室,个个臊眉毛耷眼,神情委顿,好似一连气割了十亩天的谷似的。
    原来,薛老召集这帮大员,没干别的,甚至连重话也没说,只吩咐戴裕彬整顿房四宝,一人发与一张信纸,一支钢笔,干着这帮大员,写下保证书一份。
    什么保证书呢?
    内容很简单,便是让这帮大员各自保证,在自己辖区内,再不得出现胡乱摊派、挪用教育经费之事,若再有哪怕一例发生,那就各自摘帽走人,退位让贤。
    薛市长的恐怖,众人没领教过,却见识过,他的虎威无人敢犯,可这帮里侯又岂是好惹的,薛市长处受的委屈,让这帮里侯半点不落,回到自家地头,尽数倾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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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这边厢,薛老正行云布雨,广施雷霆,迎仙阁那边,邱跃进长期包租的豪华套间内,黄思正倚窗而坐,手拿一份德江日报,迎着透窗而过的阳光,时而抿茶,时而点烟,却目不转睛,凝在报纸上,看得入神,连烟头了黑了报纸也不曾察觉,还是淡淡焦糊传来,才惊醒了他。
    黄思重重一巴掌拍在大红的茶几上,冷笑道,“薛市长,薛市长,孟俊也是个马屁精,宣传部被这等人物管着,能指望出什么成绩,老腾出手来,非得狠狠收拾这家伙,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德江的市!看看这家伙在报纸上替活土匪吹的,左一个薛市长英明领导,右一个薛市长指出强调,好似这德江,那姓薛的是正市长一般,我黄思还没死呢,即使是泥菩萨,不也还在那儿杵着么?欺人甚!”
    原来,黄思方才阅览的章,正是关于在全市经济工作会议的报道。
    当时,周道虔,黄思都参会了,但今次德江日报的重点报道,却给了薛市长。
    在后世,一个领导的权力大小,几乎可以从上镜率上,准确地侦知,毕竟,任何官方媒体本身就是政治机器,得准确反映权力场的阴晴。
    于今,电视尚未普及,上报率就成了一个重要的参照。
    德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孟俊,铁了心的跟薛走,也就难怪德江日报的报道,侧重薛市长了。
    邱跃进十分清楚黄思跟薛向之间的龃龉,两次常委会挑战失败,这位黄市长几乎成了薛老的死仇。
    而在常委会上,重新证明了自己的薛向,顺理成章,全盘接手了德江市委的权力。
    这是个似乎从来都不知道避嫌的家伙,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短短一个多月,这家伙便处理了十几个处级干部,二十多个科级干部,令整个德江官场为之一肃。
    更邪门的是,这家伙近乎以越权的形式大规模的动干部,然德江上下,却罕有批评之声,非但如次,德江政府各部门的办事效率,却以肉眼可见的速飞速提升。
    几项诸如修建广水渠、裁撤村一级财政人口等说了几年都无法推进的重大事项,也被薛向力排众议,以铁血手腕,强行推行开去。
    即便是对手,邱跃进也不得不赞叹薛老的魄力。
    此刻,见黄思自怜自艾,望洋兴叹,邱跃进心中哂笑,嘴上却道,“急什么,活土匪愿意忙,就让他忙活去,咱们松快自己的,看,这江外的风景,烟波渺渺,归帆点点,天高水阔,正是遣逸兴,壮思飞、登高凭吊的大好当口,何必想那许多。在我看来,得意失意,不过旦夕,孔尚任说的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咱们急什么,好戏在后头呢。”
    “后头后头,我的邱大书记,你说了多少个后头了,我到今儿也没等着你的后头到底是什么,再等下去,我怕即便是你有后招,也使不出来了。你看看这一个多月,形势全变了,那帮墙头草又一窝蜂地去舔活土匪的臭脚去了,再拖下去,你我就快成空筒了,就是再有大计划,手底下没人,又有何用?”
    黄思又急又怒,说到急躁处,脸上的青筋都直往外挣。
    这半个月来,他明显消瘦了,以前并不显眼的颧骨也高高支起,整个人显得十分的落魄憔悴。
    原来,自打那次常委会后,薛老大展拳脚,彰显能量,彻底掌握了德江的政局,而黄思从前阴结的一股势力,几乎消散殆尽。
    除了顾俊明,许卫国,因为省里的关系,不得不靠近他外,孙明,夏耀东,曹伟,白启明等人皆非是他的嫡系,又开始和他黄市长保持起距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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