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他们在火车站旁的小食店吃牛肉面。尤枫很快的就把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光了,殷家宝却用筷子夹起了长面条,又放回碗里去,老半天还未用完他的午膳。
“家宝,你有心事。”尤枫看得出来。
“是的。”家宝直言不讳。
“告诉我,是什么事?”
“我想念妈妈,相信她也在想念我。”
尤枫没有回答,她拍拍殷家宝的手。
殷家宝抬起头来,用微红的双眼望住尤枫说:“
怎么办?”
尤枫想一想,道:“
摇蚌电话回香港去,听一听你妈妈的声音吧,你不是说过每逢情绪低落时听到她的声音,你就会快乐起来吗?”
“可是,这会很危险。我们家的电话一定有人偷听和追查。”殷家宝直觉地这样回应。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尤枫回了这话,就紧紧的将殷家宝抱着。
她说得对。要来的福与祸,是挡也挡不住的。
那就悉心随缘吧。
殷家宝于是从行囊中掏出了手提电话,摇必家去。
电话铃声才响,就已有人接听。
对方是樊浩梅,语调是紧张的:“
谁?找谁?”
殷家宝双手抱住电话,久久说不出声音来。
“喂,找谁?”樊浩梅问。
“妈,我是家宝…”
“你搭错线了,摇电话小心点,别再犯错。”樊浩梅说罢,立即挂断了线。
“怎么呢?找不到人吗?”尤枫急问。
“不,妈妈不要听我的电话。”家宝抱住尤枫,差点哭出声来。
尤枫抚拍着家宝的肩膊,说:“
那就别摇电话回去了,免她担心。”
樊浩梅的心意,殷家宝和尤枫不难明白。
电话线路是不难追踪的,这样殷家宝就很容易落网了。
做母亲的自然不知道殷家宝与尤枫有他们的一套计划和打算。
原本说好了午膳后就要乘火车北上的,就因为在火车站外挂了这个电话,家宝和尤枫估量着坐上火车未必安全,干脆在公路上乘了公共汽车,随便在这辆车的终站下车就好。
终站原来是中山县旁的一座叫少年宫的建筑物。家宝和尤枫一下车,就发觉人头涌涌,在建筑物前的广场内围满了人,绝大多数是年青的男男女女。
“什么事?”尤枫问。
“要不要挤过去凑这场热闹?”
“也好。”尤枫点头。
便场的一边搭了个露天讲台,正有一位中年的妇人在台上演讲。
因为尤枫与家宝站到最后的一排,无法看清楚演讲者的脸,又忍不住懊奇,于是尤枫向旁的一位女孩子发问:“
谁在这儿演讲呢?这算是什么活动了?”
女孩子望了尤枫一眼,友善地微笑说:“
你是香港人是吗?”
尤枫尴尬地点头。
女孩子指一指台上的演讲者,道:“
从你们香港来的女作家,在国内向年青人作巡回演讲,这一站是在我们中山青少年宫的城市论坛给我们讲健康人生的课题。”
殷家宝好奇地问:“你们也有城市论坛?”
“为什么没有?”旁的两三个年青人几乎是抢着答:“每周在我们的论坛上,都有名人学者为我们演讲或者就由我们年青人自由交流,发表议论。你们香港有的,我们也会有。”
“家宝,听听女作家说些什么。”尤枫垫高了脚,以这个下意识的行动去辅助自己听得更畅顺一点。
台上的女作家气定神闲,从容地操着流利而带香港口音的普通话,在咪高前说:“
我们现在做事,必须讲求效率,每做一件事,最低限度要达到两个目的。我给全国的年青人巡回讲课,也有两个目的。每堂讲学,都有赞助商赞助,一年下来,赞助费就能为‘希望工程’建山区小学;我又那么的希望能与年青的朋友们交谈,把我的生活和工作经验告诉你们,只要你们的人生中避免犯我曾犯的错误,就容易争取到一个快乐而健康的人生了。
“所以,今日之后,不必记牢我这个香港作家的名字,一个人、一个名字的流传,若跟一间屹立在山区的小学,和在你们年青朋友心中起到思考作用的一番话比较起来,后二者是有价值得多了。”
大太阳一直猛烈地投晒在广场上,热气自地面冒升,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汗出如浆,可是会场内的千多二千人,直至黄昏日落,在目送女作家登车离去时才心有不舍地离去。
家宝与尤枫没有投宿客栈,他们跟那几个在广场上认识了的年青朋友结伴回到他们的宿舍去,几个人兴致勃勃地交流着不同地方的大学生活,直聊到半夜,年青朋友坚持让出一张床位来,让尤枫和家宝休息。
翌日,他们又绝早的起来,告别,踏上征途。
在中山少年宫听的一课,令尤枫和家宝精神焕发。
他们记牢了那句话:“
一个人、一个名字的流传与世间上很多很多很多事情相比,实实在在微不足道。”
家宝和尤枫搭坐在一辆送农作物到广州菜市场去的卡车,一边浏览着沿途的田园风光,一边天南海北的闲话家常。
殷家宝说:“
尤枫,我们离家已经多天了,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
尤枫把头搁在家宝的肩膊上,道:“
你看呢。”
“你不是说过要我陪你完成自小的一个心愿,要攀长城、游长江、看黄河、逛故宫、探秦俑的吗?”
“是的。”尤枫答。
“这要很多很多时间。”
“我们有吗?”尤枫问。
殷家宝没有回答。
“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到广州去玩一个晚上,就折回深圳去吧!”
“尤枫。”殷家宝带一点点的激动。
“家宝,”尤枫端坐起来,非常认真的说:“我真的想在锦绣中华的世界之窗内拍一帧遍纱照片,那代表什么呢?你猜。”
尤枫卖了一下关子,继续开心地说:“
代表我们中国之内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你真的决定下来了?”
尤枫点头,重新倒在家宝的怀抱里。
当夜,他们到达广州,原来也是个五光十色的,缤纷热闹的不夜城。
尤枫和家宝吃了一顿新鲜美味的海鲜粤菜,在卡拉0K房内唱尽了时下最流行的歌曲,再上夜总会,跟很多当地的客人一齐挤在舞池内翩翩起舞,直玩至几乎天亮。
由广州坐火车到深圳的民族村去,这一程,尤枫和殷家宝累极而睡熟了。
下了车,先在五星级的大酒店登记入住,用的是殷家宝和尤枫的真姓名。
尤枫穿上了那件纯白的美丽婚纱,在殷家宝的跟前轻盈地转了一圈。问:“
如何?”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会YOUJUMP,IJUMP.”
尤枫和家宝相拥着哈哈大笑,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笑声过后,房间里回复了静谧。
殷家宝提起了尤枫的手,送到唇边轻吻。
“准备好了吗?”家宝问。
“你呢?”
“都听你的。”
“我老早准备好了。”
“尤枫,你还有什么话要给我说?”
“有。”尤枫把嘴附在家宝耳边,轻声地说:“我爱你:水远…”
殷家宝点头:“
听见了,那么,我们走吧!”
家宝拖起尤枫的手,正要走出房门。
“慢着。”尤枫说。
“什么?”
“你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尤枫嗔道:“应该有一个礼节是由新郎抱起新娘的呢!”
“嗯。”家宝想一想,道:“尤枫,你太重了。”
随即笑着抱起了正要对他拳打脚踢的尤枫。
酒店就在世界之窗旁,尤枫和家宝兴高彩烈地拖着手直奔过去。
正当他们离开酒店之后,酒店的总经理异常紧张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以电话跟公安部取得了联络。
他把房客登记的记录资料以及前台经理对可疑人物的形容,都详详细细的报道了一遍。
“这两位人客刚出门去,看样子是到世界之窗那边去游玩的,他们并没有发觉我们已派员监视他们。”
总经理的这个说法是不对的。尤枫和殷家宝明明知道世界之窗是他们最去不得的地方。
因为他们在深圳的关卡被截查时,曾声明要到世界之窗去拍婚纱照,不论是否砌辞,负责投案的人一般不会放过这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心理和说法。他们一定不会放过监视世界之窗。
与其以为尤枫和殷家宝是自投罗网,倒不如说他们心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世界之窗内,拥有无尽的良辰和美景。的确是一对新人的新天地。
在自己的国土上拥有全世界,实实在在是太畅快、太幸福、太骄傲、太满足了。游人们投到穿起婚纱礼服的尤枫和殷家宝身上去的,是羡慕而非怪异的眼光。
热情的旅客还争着为新人拍照留念。穿上了礼服在烈日下玩乐近一个小时的尤枫和家宝都终于现了疲态了,家宝说:“是我们休息的时候了吧?”
“对,我们且坐下来啊。”
尤枫和家宝就坐在凯旋门边一把太阳伞下的桌子旁。
“尤枫,那个家宝和尤枫的电影故事是怎么结局的?”殷家宝问。
“嗯,是这样的。他们俩度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逃亡日子之后,终于有一天,来到了巴黎郊野的一间露天花园茶座,两个人对坐着喝下午茶,家宝和尤枫其实已经瞥见茶座的其他客人有一点点异样,侍役暗地里走到各人身边,请他们悄悄避开,相信警方已闻风赶至,一场追捕战即将展开了。
“于是家宝从衣袋中取出了一把手枪,交到尤枫的手中。
“尤枫呢,双手紧握手枪,啪的一声,在近距离击中家宝的脑部,尤枫再把手枪压在自己天灵盖上,扳动枪掣…
“镜头开始拉远,那天跟今天一样是个艳阳天,看得见美丽芬芳的一座花园茶座中央那把太阳伞下,伏着一双新婚燕尔的新人,周围如临大敌的警察终于缓缓地放下他们手上的武器…”
尤枫凝望着殷家宝。
家宝问:“故事说完了?”
“对。是说完了。”尤枫点头,道:“可是电影可以有两个版本。另一个版本是尤枫接过了家宝的手枪,她向天空开了两下,然后携了家宝的手,向警方自首…”
家宝微笑道:“你喜欢哪一个版本,就由你决定吧!”
殷家宝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枪,交给尤枫。
尤枫接过了,紧握着。然后,她扳动了枪掣。一连两声枪响…镜头开始拉远…
对他们而言,金融大风暴已成过去。
在自己的国土之上,拥有着全世界的美景良辰,和只有他俩的二人天地,幸福是踏实而且永恒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