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帛被撕烂的声音十分刺耳, 雪芽看到易烨封撕襦裙的动作,脑子不由自主浮现出梁穆说易烨封可以将人撕成两半,当即吓得魂飞神丧, 转身想逃。
可他才爬起来, 就感觉到脚踝传来钻心疼, 直接扑倒在地, 而这一扑地, 又看到石头后面一地的尸体, 差点晕过去。
待感觉易烨封还在继续撕他襦裙时, 雪芽仓皇扭头,声都发不出了, 脸色惨白,发髻上的钗环早不知所踪,此时乌发盈了半身。
易烨封抓住刚刚撕开的口子, 又往上撕了些,再一把扯下。他将撕下来的襦裙布料绑在自己刚刚受伤的手臂上, 手和牙齿并用, 绑了个结。
雪芽本还在发抖,看到易烨封的动作时,不由一愣, 嗓子干哑地说了一个字,“你!”
易烨封看雪芽一眼, 虽未说话, 但雪芽感觉自己看懂对方眼神了。
易烨封眼睛里写着两个字——
“有事?”
“你撕我裙子就是为了包扎伤口?你不是要杀我?”雪芽惊疑不定地问。
“你要杀我吗?”易烨封看着雪芽,眼神闪过杀气。
雪芽被杀气吓得缩了下身体,声音骤然小了许多,“我……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不杀人的。”
身体又控制不住发抖。
易烨封闻言收起杀气, “既然你不杀我,我就不杀你。”
他站起身把刚刚放下的刀捡起,再几步走到那堆尸体那里,将沾满血迹的刀在那些尸体上擦干净。
雪芽还趴在原地发愣,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烂成破布的裙子。
今日无法穿猎服,但他穿了自己所有衣服里最喜欢的春裳。软烟罗的料子,摸起来软软的,上面绣的是白芍药。
想到这里,雪芽有些委屈,等易烨封回来,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撕我裙子包扎伤口?你自己没衣服吗?”
易烨封面无表情地说:“贵。”
雪芽神情迷惑了下,半晌,他才懂易烨封的意思。
易烨封说他的衣服贵!
这下子差点把雪芽气死,一时之间,雪芽忘了旁边还有那么多具尸体,气呼呼地说:“你衣服贵,我衣服就不值钱吗?我这衣服也是……”
话顿住。
雪芽发现他现在的衣服都没花钱,是制衣局送来的。
易烨封没搭理雪芽的话,上下打量雪芽一番,最后目光停在雪芽的左脚脚踝。方才这一路过来,雪芽绣花鞋也掉了一只,此时只剩右脚上孤零零一只绣花鞋。
他审视一番,突然伸手将雪芽左脚的袜子脱掉。一切发生得太快,雪芽都没反应过来,脚就被易烨封握住了,裤腿也被卷上去些许。
只听到喀嚓一声,雪芽当即发出一声惨叫,额头冷汗涔涔。易烨封皱了下眉,盯着手里的脚,再次正骨。这次他又听到了惨叫声,同时还被踹了几脚。
他不禁把雪芽的另外一只脚抓住,可两只脚都抓住,就无法正骨,故而他抬眼看向对方。这才发现雪芽已经哭了。
双眼含泪,脸色苍白,青丝垂于脸旁,唇不点而红。
“你放开我!”雪芽声音呜咽。
易烨封沉默一瞬,松开手。
他都是这样给自己正骨的,哪里不对吗?
雪芽得了自由,立刻看向自己左脚,只见脚踝已经肿得很高,心里不由对易烨封恨上三分。
他今日太倒霉了,偏偏碰到易烨封这个凶神。易烨封虽然说不杀他,但实则故意欺辱他,先是撕他襦裙,而后折磨他脚,纯心不让他好过。
可恨他现在不能表露恨意,甚至都不能骂易烨封出出气。
越想越难过,眼泪连珠似的掉。
碰到易烨封就没好事,这个人是瘟神吗?
“你哭了。”易烨封冷不丁说。
雪芽没理易烨封,正自怜自艾着。
易烨封又说:“你哭什么?”他见雪芽不答,又伸手去推雪芽。
他行兵打战惯了,力气岂能是雪芽能承受的,只一推,雪芽被推倒在地,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地上。
连番的痛让雪芽心态完全崩了,他气得浑身发抖,哭都顾不上了,咬着牙爬起来就去打易烨封。
“我杀了你,我今日就杀了你!”雪芽边喊边打,可他一只脚行动不便,要打易烨封也很吃力,主要是易烨封这厮反应很快。
雪芽连打十几下都打空了,甚至最愤怒踹出去的一脚也踹了个空,这比拳头打在棉花上还让人气愤,可再气愤,雪芽都伤不到易烨封一根头发。
疼疼让他身体难受,愤怒还没有落脚点,雪芽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就跟小孩哭似的,把在红月楼学的哭的技巧忘得一干二净。
易烨封看着雪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打嗝,以泪洗面,他有些不解,“你怎么又哭了?”
雪芽不理易烨封,哭自己的。易烨封看雪芽不答话,变得沉默,他默默坐在旁边,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雪芽因为没力气哭不下去了,他才重新开口,“还要哭吗?”
雪芽此时精疲力尽,闻言迟缓地摇摇头。
易烨封看了下天色,准备把雪芽从地上扛起,可他碰到雪芽,雪芽就往后躲,“我不要被扛着走。”
“那你自己走?”易烨封说。
雪芽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走不动,脚疼。”他抬头看着易烨封,“你要么背我回去,要么把我丢在这,你自己选吧。”
易烨封皱了下眉,他本就生得黑,一皱眉就显得很凶,此时目光沉沉盯着雪芽,就看上去更凶了。但雪芽没有避开易烨封的目光,他由着对方看,神情倦倦。
过了一会,易烨封还是妥协,转身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没有急着爬上去,“兔子没拿。”
这一路逃跑,兔子还幸存着,雪芽也很惊讶。
易烨封瞥一眼石头旁的兔子,起身拿过来,重新在雪芽身前蹲下,雪芽这才慢吞吞地爬上易烨封的背。
易烨封背起雪芽绕过那群尸首往营地那边走,快能看到营地时,肩膀传来疼痛。雪芽死死咬着易烨封的肩膀不松,发泄自己方才未尽的怒意,可他发现自己咬了半天,易烨封哼都没哼一声,反而他牙酸得不行,不由更生气了。
他松开嘴,正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咬时,听到了崔令璟的声音。
“易将军?”
崔令璟打猎归来,听到宁伏宫的宫人遇到熊瞎子,雪芽也在其中,此时不知所踪,便派人去寻。寻了许久也没等到消息,就自己出来了。
没成想刚出营地不远,他就撞到易烨封和他背上的雪芽。
崔令璟注意到雪芽此时衣衫不整,长发散落,而易烨封手臂上还缠着明显不属于他自己的布。他神情冷了些,吩咐身后的宫人,“还不去扶?”
有宫人来扶,易烨封就将雪芽放下,面对过来扶自己的宫人,他退后一步,“不用,扶他就行。”
宫人这才七手八脚扶着雪芽往崔令璟那边走。雪芽左脚还疼着,现在忍着痛往崔令璟那边走,走到跟前,他再也忍不住,呜咽着投入崔令璟怀里,“陛下,我好疼啊,易将军……易将军他……”
话说到一半,人晕了过去。崔令璟连忙接住,见雪芽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直接拦腰抱起,“叫太医过来。”
同时,他准备转身往营地那边走,可在转身之前,他的脚步先顿住了。
贺续兰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他看着抱着雪芽的崔令璟,不发一言。
崔令璟与贺续兰对视片刻,先开口:“亚父,雪芽调皮,继续在亚父身边伺候恐打扰亚父清净,依朕之意,雪芽还是回到奉瑞宫。”
说完,他转身离开。
雪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帐篷里的床上,但这个帐篷跟他之前睡的帐篷不是同一个。这个帐篷要华丽奢靡许多,雪芽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后他抓着被子闻了了一下,发现真的有龙涎香的味道。
他……他居然睡在崔令璟的床上?
雪芽还未回过神,外面突然传来人声。
“陛下在吗?”外面是女子娇媚的声音。
“禀容妃娘娘,陛下不在。”
“不在?陛下不在吗?本宫可听见里面有声音,你别想撒谎。”被称为容妃的女子又说。
“容妃娘娘,陛下真的不在,陛下出去打猎了。”
“陛下不在,那里面那个人是谁?你叫那个小妖精出来!”
容妃现在是气炸了,她好好一高门贵女,进宫就守寡,这都算了,毕竟崔令璟哪个宫都不去。但昨儿好多人都看到崔令璟亲自抱了一个人回帐篷,还彻夜未让那个人出帐篷,夜里的太医都来了几趟。
容妃此行根本不是来见崔令璟的,她就是想来看看教训教训一番小妖精的。
哪知道她连门都进不去。
喊了半天,也不见小妖精出来,容妃不敢擅自闯进去,想了一会,扭腰去找雷皇后了。她一到雷皇后跟前,就哭,“娘娘,你快救救妹妹们吧,一个出身低贱的小妖精都能骑我们这些嫔妃头上了。”
雷皇后懒洋洋摇了摇羽扇,“妹妹哭成这样,本宫心都碎了,什么小妖精让妹妹哭得那么伤心?”
“还不是那个叫雪芽的,臣妾听闻他是个太监,可成日穿着女子襦裙,多半打着魅惑主上的心思。原先在太后宫里伺候,昨儿终于攀到高枝,宿到陛下那里去了。”容妃拧紧手帕,“若他能为陛下开枝散叶,倒也罢了,可是个男子。娘娘,现在只有你能规劝陛下了。”
听到容妃的话,雷皇后用羽扇掩住半张脸,轻轻一笑,“原是为了这事,罢了,妹妹哭得这般伤心,那本宫就走一趟,去见识见识你说的小妖精。”
崔令璟帐篷外的太监看到雷皇后不由一惊,平日里这位主是从来不主动找陛下的。他们连忙跪下行礼,“奴才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雷皇后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太监,二话没说,直接撩开帐帘进去了。两个小太监皆是一惊,想进去将人请出来,可先听到雷皇后说。
“本宫已经进来了,若你们想请本宫出去,今日少不得挨两顿罚。若你们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本宫也不会对陛下透露半句。”
雷皇后慢悠悠地说,同时轻摇羽扇接近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