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馆门口时,小红正抱着一包药左顾右盼。见她来,笑着迎上去道:“姑娘,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颜筱梓也笑着走近,“人太多,就去旁边歇了会,可买到了?”
“嗯!”小红扬了扬手里的两大包药,“程大夫说这药用完之后要本人亲自来面诊,好评估疗效并作出适当的调整。”她将剩下的碎银子递还给颜筱梓,满脸喜意,“好些人是前几日买过的,觉得药效不错,赶紧来回购,生怕卖断货,姑娘天生丽质,用了定然效果更好。”
“嗯,辛苦你啦。”颜筱梓打着哈哈,抬眼看向医馆里,触上竺青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将视线转开,与小红回了棣芝苑。
那药粉是外敷用的,晚间以水润湿后敷于面部,半柱香后用清水洗净,颜筱梓对着梳妆镜细细看了会,肤色确实亮了些。倒是有些效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喜滋滋地抹上附赠的养颜膏,对着镜子臭美了好一会,才起身拿起笔。
有些习惯不容易变,就如同颜筱梓如今,每次遇到想不通的事便喜用笔记录下来,在纸上整理出大致脉络,将事件抽丝剥茧般理清楚。
自己醒来那一日,云歌守在床畔,那个表情她至今都忘不了,狂喜,放松,夹杂着别的什么,内涵太多,她不能一一看透。云歌待自己一直很好,将自己府中得力的人都拨过来让她用,隔三差五来探望她一回,那些好,她是能感受到的。只是云歌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子,这言论她以往未做怀疑,可她偏偏在端王府门口遇到了龚浅,而云歌也承认了圣上赐婚一事,那么关于她与云歌的关系,便是云歌骗了她。
她独自在胧月国生活了一年,一年后巧遇声称是来找她的韩无期三人,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她曾对云歌细微的触碰都那样敏感,反而对韩无期结结实实的拥抱生不出反抗之心,这也是她自然而然愿意相信韩无期的原因。
竺青脱口而出的一声小小,云歌也承认她的真名叫颜筱梓,那么韩无期的话至少可以信上三分。
至于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一说……颜筱梓将笔一放,头枕在胳膊上望着纸张怔怔出神,纸上罗列的每一条,几乎都指向韩无期的可信性。
可是若已是夫妻,先前那一年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异国他乡,他呢?
她如今谁都不能尽信,自己那段被遗失的过往,究竟发生过什么?那日韩无期说,若要恢复她的记忆,并不是难事,可他却选择了另一种方法。
“我过去错过你太多。”那一句话,深深印刻在颜筱梓脑中,韩无期的那双眼总似藏着千言万语,让她忍不住去靠近。
更何况,人家做饭那么好吃,若两人真的关系匪浅,好像也不赖。夜色渐深,颜筱梓将东西一收,打着哈欠上了床,一夜好梦,梦里有韩无期亲手做的飘香食物,她几乎一整个晚上都在吧唧嘴。
她好像,开始有些想念了。
三日后,颜筱梓在小红的陪同下去医仙堂换药。
医馆门口热闹依旧,因要面诊,她随小红一起去了程复那里,程复一本正经又是视诊又是把脉看了许久,惹得小红一脸紧张,随后慢悠悠道:“这位姑娘可是未按照医嘱用药?”
颜筱梓不明所以,反驳道:“是按照你开的方子用的药。”
程复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继续正经道:“若是按照医嘱用的药,不应是现在这般模样。”
小红在一旁插嘴道:“大夫,怎么了?我家姑娘看起来明艳照人,并没有什么异样啊。”小红也用了那药粉,疗效确实显著,因此对这医馆大夫的话深信不疑,可在她看来,颜筱梓确实更亮丽了几分,难道不该是这样?
程复摇头,“姑娘请去内堂稍等片刻,容在下随后为你细细道来。”说完,眼风一扫,颜筱梓明了他的醉翁之意,配合着道了声好,给了小红一个安抚的眼神,独自去了内堂。
才走到门口,一阵浓郁的饭菜香飘散出来,颜筱梓眼睛亮了几分,几步并做一步走过去,果然见桌子上摆着四个盘子,菜分量不多,但每一样都极精致,单是这么看着,颜筱梓已觉得腹内空旷一阵胜似一阵。
韩无期端着最后一样菜出来时,见到的便是颜筱梓端坐在桌旁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去看桌上的菜,分量未见明显减少,但摆出的造型显然是被人拨弄过的。
他唇角一勾,温声道:“滋味如何?”
颜筱梓眼巴巴地见他端了最后一碗汤放到桌上摆好,一本正经道:“什么?闻着是不错。”
韩无期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深,“你脸上沾了些酱汁。”
颜筱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既然被识破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拿起筷子大刀阔斧地开吃,没多久,几个盘子已经见了底。
她心满意足靠在椅背上,感慨道:“我怎么觉得我们这像是在偷情?”
韩无期挑眉,“跟我走,回了宋齐国我每日光明正大地做给你吃。”
颜筱梓笑笑,不接话。
两人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许是刚吃饱有些困顿,颜筱梓昏昏欲睡,想起还在前面的小红,就要起身告辞。
“哟,这不是小小姑娘嘛。”一声熟悉的女声想起,颜筱梓抬头,眉皱了起来。
是将军夫人。
云歌从后面走出来,看着两人相对而坐,一桌狼藉,脸色不大好看。
施念转向云歌,冷嘲道:“歌儿,看来你一颗真心错付了人。”
颜筱梓皱着眉看向云歌,而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神充满阴霾。
怪不得这几日总喊着没胃口,原来是这样。
他还在等,等她一个解释。可她偏偏抿紧了唇看着他,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云歌目光转向一侧站着的男子,一袭白衣,眸色有些异样,清俊的一张脸,只是没什么表情。“你是谁?”他沉声开口。
韩无期却没答话,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施念,俊朗的一张脸似笼了层寒霜,唇角紧抿的弧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冷冽。
施念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她让人盯着颜筱梓多日,这医仙堂短短数日内在萧城掀起一阵大的风波,她查过才知,竟是宋齐国的人来萧城开的医馆。而她此次得了消息,好不容易见颜筱梓进了内堂,正预备让云歌亲眼见见他‘心尖上的人’是怎样的人。也怨不得她,她甚至没费什么力,这位小小姑娘自己就跳入了圈套中。
可眼前这个男子,为何竟一直盯着她看?
场面一时有些僵。
“云歌。”颜筱梓走到他身前轻唤,他仍是冷着一张脸,全然不见平日的温文儒雅。
颜筱梓环顾了一圈,在见到施念进来时,她尚有一丝错愕,可见到她身后的云歌,她大概明白了。“我来说。”
云歌沉着脸点了点头。
“这位是跟医仙堂的堂主程复一同自宋齐国来此的韩……”话未说完,便被韩无期打断:“韩挚。”
此言一出,云歌与施念皆是一脸震惊看向韩无期。颜筱梓也面露惊讶之色,但见韩无期看了她一眼,意识到他有别的用意,不说话了。
云歌与施念二人,一个是胧月国的二皇子,一个是韩挚曾经的发妻,而韩挚乃宋齐第一大将,两人再熟悉不过,面前这面容陌生的年轻男子,竟与韩挚有着同样的名字。
可毕竟同名同姓者数不胜数,云歌只是转瞬便收起了震惊之色,转而意味深长地看向施念。
艳绝胧月国的将军夫人施念,曾是宋齐第一大将的妻子,十余年前才回来胧月国,与龚成成了夫妻。这一段历史虽被刻意抹去,轻易无人敢提,可云歌这样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不知。此刻施念妆容精致的脸上仍是掩不住的错愕,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她就死死地盯着韩无期,明明是完全不同的脸,甚至年纪也对不上,可她偏偏就是没办法平静下来,似乎忘了来此的初衷。
韩无期微微勾唇,无谓一笑道:“在下乃宋齐人士,恰巧与我国韩挚将军同名,看二位的反应,想来是将我与将军联想到一处了。”话说得轻巧,眼睛却一瞬不瞬与施念对视。这样大的反应,看来有些事她还没忘。
韩无期笑得无害,心里却如同打翻了调味瓶,这么多年了,他刻意忘了与她有关的一切,也隔绝了与她有关的一切消息,却不曾想,竟会在今日再次见到。这样的情形,倒像是她故意引云歌来此的。他茶色的眸变得幽深,不动声色地看着施念与云歌二人,是他轻敌了。
施念闻言,生硬地别过脸去,将心头燃起的烦躁压下,再回眸时已恢复了冷淡。
韩无期却继续道:“这位夫人倒是似曾相识。”他假意回想片刻,惊讶道:“我想起来了,在下有幸曾去韩将军府上拜会,在那里见过一幅画像,画上的女子容貌与夫人极为相似,莫不是……”
“住口,我乃胧月国护国将军龚成之妻,你……莫要胡言乱语。”
韩无期冷冷看着她,她面上的惊慌之色已遮掩不住,方才盛气凌人的姿态早消失无踪,印象中她一贯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何曾见过她这般精彩的表情?
她还记得自己曾嫁到韩府,如今却不再肯承认。这便是他的生母,他期盼过,失望过,惊喜过,最终绝望了的母亲!
施念只觉眼前这年轻人的眼睛似一把利刃,要将她的心事悉数看穿,她再不能忍,转头面对云歌勉强笑道:“歌儿,你应该也看到了,今日并不是我要陷害小小姑娘什么,我只是让你亲眼见一见,好知道什么人该真心对待,什么人,该离得远些。言尽于此,你自己斟酌。”
她不敢再看韩无期,转身便走出了门。在她身影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韩无期垂眸,唇角漾起冷笑。有些事,即便他深藏于心,却并不代表能彻底忘了。这么多年,他虽刻意回避,却仍是屡屡在梦中见到母亲那张熟悉的脸。韩无期心中一寸寸冰冷蔓延开来,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旁的颜筱梓。
她如今就在这里,伸手就可触及的位置,不是在飘渺的梦境中,不是在漆黑的悬崖下,而是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已不需要独自面对无边无际的绝望。思及此,胸腔渐渐回温,他眼中也渐渐有了温度。
“那么,该说说我们的事了。”云歌淡道,声音无波无澜,却带着十足的王者霸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