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伯离开后,再看床边整整齐齐的一摞小儿衣服以及几双精致的虎头鞋,越看越模糊,夫人是多么爱这个家,多么不舍得离开。孩子哭累了又睡着了。而体力透支的妫灵也在伤心中渐渐睡着了。
过了一个时辰,斌儿响亮的啼哭声将妫灵从深睡中拉回。而在醒来的一刻,妫灵又将在睡梦中短暂遗忘的痛苦拾回。妫灵试着将孩子抱起,却怎么哄也哄不住,此时,门前响起了田管家的声音“世子,孩子怕是饿了。福禄的妻子也是刚诞下一子,此刻正在门外侯着,先把孩子交给她吧。”虽然,妫灵已经在事实上继承了陈国的王位,但田管家还是叫惯了“世子”一时难以改口。而众人也不以为忤。
妫灵将孩子抱到妻子面前,与妻子作别,妻子已经过世,孩子长时间待在这里不好。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将告别的话说出口。看着妻子嘴角的笑意,他相信妻子一定不会怪自己。
“吱呀”一声,门开了。田管家本来以为妫灵没有听到,正想伸手敲门时,门开了。只见妫灵疲惫地将啼哭的斌儿交到吴嫂怀中,嘱咐田管家安排夫人后事,就往灵堂走去。
妫灵一进灵堂就看到妫伯还跪在灵前。昨晚打斗的痕迹已经全都无影无踪。妫灵克制着情绪问到“刺客抓到了吗?”
“没有。不过已经命人封锁了城门了。城防军已经开始搜捕刺客,城内各处都已张贴悬赏令……”妫伯还没说完,妫灵就打断了他的话,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妫灵一向是很敬重父母兄长的。
“看来他们不会来了。我们安排后边的事吧。”妫灵看向府门方向,派去报信的人已经回来了,昨晚发生了这样的事,看样子,其他几位兄弟是在等我死的消息,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
“如果父亲去世,他们都不来,那么回头夺了他们的封邑吧。这样的不孝子没有人会拥护他们的。”
直到第八天天亮,其他庶子依旧未到。而当送葬队伍出了宛丘城一路南行,就快进入祖坟碑林时,从东方奔来三骑,快到队首时,三人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向僖公的棺扑来,边跑边嚎啕大哭“爹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怎么也不等等我们,让我们见你最后一眼”。众人一惊,定睛一看,这不是那三个不孝子吗?
好手段!!妫灵暗道。在城外又是这般人多的地方出现,这是料定我不敢翻脸了。妫灵心中正在揣度,怎样才能留下这三个心狠手辣的兄弟。这时身边早已窝火的大长老妫林已经破口大骂,一脚一脚地把这三个不孝子踹到了棺前,队伍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妫伯招呼三个庶子一起接过仆人肩上的担子,将棺抗起来继续向祖坟前进。
是夜,妫府大堂。
“你们这三个不孝子,从十岁就领受了自己的封地,多年来在地方上作威作福,你们说,你们来看过父亲几次?”妫伯见三个弟弟都默不作声,接着又道“难得你们还有良心,还记得父母养育你们的恩情,既然这次来了,就好好尽尽孝心吧。明天跟我去南岗上搭几所房子,我们陪父亲聊聊天。”
“伯儿这个提议甚好,那就这么定了。你们的东西稍后让家里人送来就行了。你们守孝的事情,我明天派人知会你们家里一声。暂时就别回去了。你说呢,灵儿?”大长老将目光移向妫灵。听大长老意思,好像有意让这三个小子吃点苦头。妫灵自也乐得顺水推舟,“那其他长老怎么看这事呢?”
堂下长老们吵吵嚷嚷地交流了一下,都点点头说可行。这可急坏了妫仲、妫叔和妫季。本来只是想来走个过场,回去继续当自己的土皇帝。这下可好,把自己搭进去了。可众人偏偏又是从孝道上找说辞,无法反驳呀。
妫仲悄悄拉了拉妫季衣袖,平日里最数四弟聪慧,也许他有什么办法呢。妫季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妫季咬咬牙,硬着头皮起身说道“大长老,可是我们几人还有封邑需要治理,这长久不在,万一出点乱子,被他国得了便宜,可如何是好?”
妫灵站出来道“五弟大可放心,所谓‘百善孝为先’,大家践行好孝道自会获得天佑。况我族子弟中才俊颇多,一直也得不到个机会锻炼,不如让他们去练练手,诸位长老以为如何?”众长老一听,看来,族长这是要给族中子弟创造建功立业的机会呀,忙不迭地附和道“甚好甚好!”大长老也开心得很,仿佛担心族长反悔一般,众长老都纷纷起身辞行。三位庶子,看着自己未来几年的命运就如此被众人草率决定,脸都绿了,但无奈族中各支系都已附和妫灵,自己是无力回天了。
之后,妫灵带众兄弟祭拜完翟芸就安排妫仲、妫叔和妫季住到了后院,因为妫灵并未纳妾,所以也就没有什么避讳,妫灵一边带几位兄弟往后院走,一边给他们说前几天夜里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刺杀事件。走到堂屋后门处还指给三人看妻子倒下的地方,以及隐约可见的一大摊血渍。最后,妫灵将三人安排住到了自己卧室的左右。
原本妫灵想从三人脸上看出些许什么。但三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看来这三人的脸皮真是厚得可以。
翌日清晨,妫伯便来叫四兄弟起床。然后带着一帮仆人拉着一些建材和工具往祖坟走去。
“三位看起来很疲惫啊,昨夜没有休息好吗?”妫伯关切地问到。
“父亲过世,我等忧思,又听闻嫂嫂不幸罹难,确实没有休息好。”妫季答到。
“大哥,咱不吃点东西吗?”妫仲有些不满。在家时,从未超过辰时不进食,昨天干了一天的体力活,一大早就又被拉来干苦力。
车筐里有果子,凑合垫垫肚子吧。丧制你们都懂,不用我多说了。
一周后,妫仲、妫叔和妫季的换洗衣物啥的都送到了新盖的守灵住所。而在搭建期间,翟芸也葬进了祖坟。本来很多长老想反对此事,但翟芸毕竟是天子赐婚,料想自己反对也不会有什么实效。反而影响了自家子弟未来的仕途。
在众长老的协助下,妫灵通过层层选拔,从族中选出了以“四杰”为首的一批青年才俊。大长老的嫡子妫宇被派往太康城暂代妫伯的职务,四长老的儿子妫天被派往项城暂代妫季的职务,八长老的嫡子妫玄被派往鹿城暂代妫仲的职务,而最后一位从远支中选出的妫黄则被派往了最艰苦的郸城暂代妫叔的职务。其余人等则自行投效“四杰”,共赴封邑。临行前,妫灵私下与“四杰”道“诸位这职务有没有代字可就看诸君的表现了。”说完,“四杰”恍然大悟,齐拜道“定不负君侯所托。”“另外,母亲多年未见到几位姨娘,近日时常提及,诸君到任后烦请安排几位姨娘和嫂嫂携小公子来宛丘一叙,以解母亲挂念之苦。”妫灵在嘱托完四人后就目送众人离开了。
一个月后的宛丘聚贤楼二楼。
妫家实现了多年不曾有过的大团圆。诸公子的母亲以及诸位公子都彼此热情地寒暄着。而众人在心里又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但不论怎样盘算,已经无力回天了。妫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软禁了所有庶子,包括他自己。而作为条件就是,妫灵留众庶子一条生路。一场剑拔弩张地对峙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