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 太子不知道他的储君之位正岌岌可危, 也不知道他的兄弟们正对他虎视眈眈,摩拳擦掌。他此刻正担心的凝视着坐在他正对面,自上车起就双眼紧闭, 一言不发的佳人。
“映月,你怎么了?是不是还在怪孤?是孤酒后失德, 唐突了你,孤心中也很愧疚, 你要什么只管说, 孤都替你弄来。”太子柔声道歉,姿态放得非常低微。他就是拿江映月没有办法,就像他拿刘文清没有办法一样。
“我要太子妃之位, 你能给吗?”江映月突然睁眼, 冷声问道。
她对太子非常无礼,半点没有顾忌, 只因为她知道, 太子就喜欢她这种高傲不可一世的调调。江映月不知该如何形容太子,他骨子里丝毫没有身为皇室的骄傲。若江映月身在现代,她其实可以找到一个非常贴切的词来形容太子,那就是‘抖m’。
哼!果然是大金蛮夷,夺了江山又怎样?其卑贱的本质已经刻进了骨血, 更改不了!江映月轻蔑的暗忖。
太子妃之位?太子迟疑,半晌没有回答。他的头脑还保有一丝清明,深知不到登基, 他都动不得欧阳慧茹,他非常需要丞相的支持。
见他不说话了,江映月勾唇,冷笑一声,继续闭上双眼假寐。
江映月本打算把欧阳慧茹和完颜不破的私情告知太子,与太子联手想办法脱困,但思及他那外强中干,冲动易怒的性格,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告诉太子,太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蠢事,最后还得累她跟着遭殃,算了吧!
江映月皱眉,顿觉人生无望,心灰意赖。
与太子马车拉开一段距离的奢华御撵上,欧阳慧茹也正和完颜不破边下棋边聊天。
又吃掉欧阳慧茹一大片棋子,完颜不破眯眼,徐徐开口,“丫头有些心不在焉啊,怎么了?被太子吓坏了吗?”问到最后一句,他话语里带出些}人的冰渣子。
欧阳慧茹微笑,淡然的摆手道,“没有。他对我的态度向来如此,若要吓坏,我早就吓坏了。是我棋艺不精,实在不是父皇的对手。”
向来如此?非常好!完颜不破用力收紧捏着棋子的手,低垂的眼眸里杀气腾腾。
安顺瞥一眼帝王青筋毕露的拳头,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内里念着《沙门经》,提前为太子超渡上了。
“父皇,心不在焉的是你才对,早该轮到你落子了。”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在完颜不破心里掀起了滔天的杀气,她轻扯父皇的衣角,娇憨的提醒。
“恩,棋子坏了,朕换一颗。”完颜不破回神,温柔的睇视她一眼,扔掉紧捏在手心的一颗棋子,换了一颗新的置于棋盘中。
欧阳慧茹瞥一眼被扔在案几上,顷刻间碎成粉末的白玉棋子,心中感慨:羊脂白玉这么精贵,拿来做棋子真是浪费了!整天被人摁来摁去,扔来扔去,不碎才怪。
安顺神色淡定的过来,把碎末拂到掌心,掀开车帘扔了出去,看着点点碎末在寒风中飘散,落到御撵后跟随的太子车顶上,仿似给太子的车顶罩了层寒霜,他眯眼,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下完一盘,欧阳慧茹仔细的清点着自己的战绩,神情非常沮丧。
“莫要气馁,父皇日后好好教导你,凭你的聪慧,有一天一定能赢过父皇。”捏捏丫头嫩滑的脸颊,完颜不破笑着安抚。
听了他的安抚,欧阳慧茹心情没有恢复,反而更加沮丧了。
“想赢过父皇得等到哪一天呀?若是到时我已经不是太子妃了,父皇还会教导我,对我这么好吗?”欧阳慧茹眨眨眼,状似不经意的问。
完颜不破收拾棋子的手顿了一下,漆黑幽深的眼眸里滑过一抹暗芒,忖道:不是太子妃了?这话何解?难道丫头也想与太子和离?
他抿唇,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缓缓,一字一句答道:“不管身份如何,你都是朕的丫头,朕待你的态度永远不变。”
沮丧瞬间消失,欧阳慧茹的眼瞳闪闪发亮,脸上绽放出一抹璀璨的笑容,语带惊喜的说道,“恩,父皇金口玉言,说出的话可不要忘了!父皇,咱再来一盘!”话落,她快速捡起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又恢复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模样。
“好。你这次可得努力,莫再输的那么难看。”完颜不破莞尔,戏谑道。
回应他的是丫头挥舞的小拳头和高高撅起的粉唇,逗得他仰头一阵大笑,笑声传出御撵,引得随驾人员频频侧目。
车队在禁卫军的严密防护之下不急不缓的行进着,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抵达皇宫,在宫门口平平稳稳的停下。
太后领着众位勋贵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到皇帝车架,太后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到了这一刻,她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定了。她身后站立的各位亲王们也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暗忖:皇上回来了,上京太平了,他们被软禁在宫中的正妻嫡子也可以回家了。
欧阳靖宇站在太后身侧,注意的却不是御撵,而是太子的车架。女儿一去将近两月,生死未卜。他心急如焚,夜夜担心的难以入睡却只能强自忍耐,如今女儿近在眼前,他恨不能穿透马车,立时看看女儿好不好。
隐在人群中的刘文清,焦急的心理比太后和欧阳靖宇更甚。一知晓完颜不破患上伤寒的消息,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皇姐的机会来了。他相信,凭皇姐的手腕,一定会善加利用完颜不破病重脆弱的心理去打动他,继而献出药方救治他。待皇姐回归,将有无数的荣耀在等待着她,说不定,他们的婚约也能够解决掉。
他眼睛定定的在人群中搜寻江映月的身影,没有看见,便把目光紧盯在御撵上,心里的期待升到最高。
安顺先行下车,躬身,替车内的人掀开车帘,不久,完颜不破高壮的身影出现,大步跨下马车,站定后,他回身,朝车门伸出右手,做了一个牵引的动作。一只白嫩纤长的玉手轻轻搭在他手上,片刻后,一名穿着华丽的女子从车内出来,引来众人齐齐瞩目。
同乘御撵,皇帝亲自搀扶,谁那么幸运,有这等殊荣?由于那女子弯腰垂头,正缓缓步下御撵,看不清容貌,众人只能兀自猜测。
刘文清双拳紧握,勉力抑制住脸上的激动。是皇姐吗?一定是的!他坚定的暗忖。
待那女子抬头,露出一张堪比芙蓉的艳丽脸庞,刘文清脑子空白,身子摇晃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欧阳慧茹?那皇姐去哪里了?他神色焦虑起来,疯狂的在人群中搜索,直至看见从太子车上下来的皇姐,他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直感觉脑门钝痛,天旋地转。
众人见与皇上同乘御撵的原来是此次侍疾的大功臣太子妃,立时收起了脸上八卦的神色,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恭敬样儿。
欧阳靖宇见到神采奕奕,显是过得很滋润的女儿,眉头一展,露出了两月里第一个笑容,待见到头上包着纱布的太子温柔小意的扶着一个女人下车,紧随女儿其后,他脸色立时阴沉下来,看向太子的目光比刀子还利。
欧阳慧茹迎上丞相老爹的目光,嘴角一勾,微不可见的摇头,安抚他的情绪。
丞相颔首,收起眼里的寒光,敛眉肃穆的领着群臣叩见皇上。
将这父女两的互动看在眼里,j王和卫王对视,转脸看向太子时,眼里饱含同情和讥讽。蠢货,文武百官面前也敢这么嚣张,回头再给你添把火,你就等着欧阳老狐狸来收拾你吧,咱只管坐下看戏就成。
“哀家就知道皇儿自有天佑,定能安然度过这一劫!”众人叩拜,只太后一人站着,笑盈盈的上前两步,扶住完颜不破的胳膊骄傲的道。
“哪里是天佑?全赖太子妃尽心照顾,朕才有今日。”完颜不破指向身侧站立的欧阳慧茹,朗声说道。
他的话引得太后眉开眼笑,拉过欧阳慧茹好一阵搂抱安抚,也让前来迎驾的众人暗自心惊:皇上当场如此褒奖,太子妃这次骊山侍疾,功劳真是天大!但见随后跟上,揽着另一名宫装女子,态度过分亲昵的太子,众人默了,纷纷垂头,掩住脸上露出的鄙薄之色。
江映月迎上众人精彩纷呈的目光,特别是皇弟不敢置信的视线,急急垂头躲避,恨不能挖开地缝钻进去。
她退后一步,想隐入宫女们的队伍,但无奈完颜z仿佛在怄气或炫耀一样,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拘在身边不让她挪步。
江映月狠狠瞪视完颜z一眼,心中气苦,待察觉到太后和欧阳靖宇看过来的如刀视线,她身子一僵,脊背立刻挺的笔直,下颚自然的上扬四十五度,眼睑微合,露出睥睨之态,行走的速度不急不缓,每一步仿佛经过丈量一般,不多一寸,亦不少一寸,气质高贵,自然天成。
江映月果然还是那个江映月,哪怕再落魄,也决不会在仇人面前示弱。
她乍然表露的特殊气质引得太后、完颜不破和欧阳靖宇俱都眉头一皱,心中齐齐忖道:这等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比之皇室公主亦不差!不经过从小苦练是培养不出的,此女身份非常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