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完颜不破已经能够起床, 在欧阳慧茹的搀扶下绕着寝殿走上几圈,消瘦的脸颊又有了神采,看着竟是大好。
太医们一个个轮着给皇上诊脉, 诊完,俱都微笑点头, “皇上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 是康复之相, 只需再吃两幅药巩固一下,不日就能痊愈。”
欧阳慧茹闻言冁然一笑,朝太医们施了一礼, 语带感激道, “全靠太医们诊治有方,如今条件简陋, 本宫只能以礼聊表谢意, 回宫后再另行厚赏。”
太子妃对他们这样尊敬,言辞又如此恳切,太医们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推辞,连声说这是他们的本分。
“太子妃要赏, 你们接着就是,若你们不受,反倒叫太子妃心里难安!”有小丫头日日陪伴, 虽然生着病,完颜不破也是心情奇好,朗笑一声,对太医们劝道。
小丫头没有发现吗?她说话做事,像极了他的妻子,只有妻子才会为丈夫打点这些人情往来。完颜不破暗忖,心里舒泰到了极点,深邃的眼里充斥着浓烈的欢愉。
遣走了太医,欧阳慧茹扶着完颜不破躺回榻上,让他稍事休息,自己则去宫中巡视,处理一些琐事。
看着满宫里井然有序,人心安定,正在逐渐恢复勃勃生机,欧阳慧茹很满意,可不待她高兴多久,乾坤殿里来人回禀,皇上突然呕血,高烧,腹痛难忍,竟是病情又恶化了。
欧阳慧茹脑子嗡嗡作响,一时间有些眩晕,待她回神,立刻疾步往乾坤殿跑去。
怎么会呢?明明她走时父皇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又病重?对了,江映月还没献药呢!这次恶化,是剧情大神的安排还是人为?欧阳慧茹表情森冷,边跑边暗暗忖道。
跑到乾坤殿,太医们已经全部集齐,正围在床边专心给皇上看诊。欧阳慧茹走过去,见父皇双眼紧闭,眉头紧蹙,已经陷入了昏迷,衣襟还沾着方才呕吐的血丝,她内心剧痛,继而升起一股滔天的怒意。
这事若是人为,今日我就开了杀戒又何妨?她眼睛血红,环视着满殿的宫人,冷酷的忖道。
江映月在欧阳慧茹看过来时一惊,不待思索,已是先行垂下头去,心中一阵阵发冷,如坠冰窟。
她原本一直以为欧阳慧茹就是个娇生惯养,经不得风雨的大小姐,今日,欧阳慧茹嗜血的眼神和浑身散发的戾气竟然和完颜不破相去不远,这等慑人的气势让她惊骇。原来,一直是她太过自负,小看了对方,莫怪跌的那样惨。
可是你气势再强又能如何?完颜不破已是病入膏肓,凭你却是救不了他了!看你这次如何扭转乾坤!江映月压下心中的惊骇,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眼里满满都是快意。
欧阳慧茹不在意江映月是怎么想的,这个女人总归是得意的,但是她不介意,只要能救回父皇,让她多得意一阵儿又何妨?
垂眸,收回冷厉的视线,欧阳慧茹抬手,示意殿中伺候的宫人随她出去,不要打搅太医诊治。
宫人们战战兢兢的跟在太子妃身后,心中惶恐不已。
“皇上什么时候发病的?什么情况?谁在身边伺候?给本宫站出来说清楚!”她行到殿外,看着一群宫人,厉声询问。
“回,回禀太子妃,是奴婢在伺候。奴婢伺候皇上进完膳食,皇上说要独自休息一会儿,奴婢便退出寝殿,过半个时辰再进来时,皇上已经呕血昏迷了。其它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请太子妃明鉴。”一名宫女重重跪下,膝行到欧阳慧茹脚边哀求。
欧阳慧茹退后一步,对她哀戚的哭求不为所动,冷冷开口,“膳食进的是什么?”
那宫女边磕头边说,“膳食就是一碗粥,没别的了。”
“粥碗呢?清洗了没有?若没有清洗,拿来给本宫看看!”欧阳慧茹面无表情的命令。
那宫女连忙爬起来,跑到膳房找碗,欧阳慧茹心急如焚,一刻也等不得,亲自跟在她身后去膳房查看。
半个时辰都过了,碗早已经洗干净。欧阳慧茹不死心,掀开灶上的锅盖,查看剩下的膳食,待她看清锅里剩下的小半碗粥,她气急攻心,一把将锅盖狠狠甩出去,锅盖撞到墙上继而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膳房里的宫人神魂俱裂。
太子妃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这般暴怒到失态,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安顺,把膳房的人都关押起来!查!狠狠的查!这芹菜瘦肉粥到底是谁让熬的!”欧阳慧茹气的脸颊通红,胸口的一把火不停的灼烧着她的理智,几欲让她失控。虽然知道江映月敢做,必不会怕查,但是,她觉得还是很有必要震慑她一番,顺便断了她几根爪牙。
“太子妃,可是这粥食有问题?”安顺疑惑的问道。只看一眼,不用查验,太子妃就知道了吗?太神奇了。
“哼,伤寒病人肠壁脆弱,只能吃没有杂质的流食,因此本宫才命令你们日日只能熬白粥,不得改换别的,你们将本宫的命令当耳旁风吗?芹菜瘦肉虽然养生,但粥里的芹菜却极难消化,对伤寒病人来说无疑于砒霜毒药,会引起肠内出血,病情恶化!若让本宫知道这次事件是谁干的,本宫定叫她生不如死!”
欧阳慧茹边指示安顺押人,边冷声解释,说到最后一句,她眼睛发红,似有意,似无意的朝身后跟来的江映月睇去。
江映月被她看的头皮发麻,心中却再次被她的见多识广给震撼了。原来她能让完颜不破这么快恢复元气不是靠的运气,而是靠她的头脑和见识。如此看来,她那许多奇怪的命令也是有根由的,只是她懒得向他们解释罢了。若不是皇弟患伤寒时出过这样的意外,她根本不会知道内里的缘由。欧阳靖宇的女儿果然不简单,只一炷香时间就看破了她辛苦舍的局,可恨她以前怎么就被对方蒙蔽了呢?不管这个女人是有意针对她还是无意,她一定要把她除掉!
江映月心中冷冷思忖着,却半点不担心欧阳慧茹能查出什么。这次,她动用了埋在完颜不破身边的一张底牌,这人是死士,对她忠心耿耿,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果然,没多久,安顺就带来了膳房副总管咬舌自尽的消息。线索在这里已经断了,这事是意外还是人为已经没处查证,欧阳慧茹气的浑身发抖却也无法,只能把剩下的人按律处置了。
她这边厢严厉查处了膳房,那边厢,忙于救治皇上的太医们也满脸焦虑的出来了,个个头顶都冒了一层细汗。
“情况如何?”欧阳慧茹定定看向太医,表情平静。
“回禀太子妃,皇上肠道出血,高烧不退,奴才们办法想尽却毫不奏效,如今只能看天意了,若是今晚再不退烧止血,恐是……”太医院院首没敢把话说完,只能重重磕了个头,跪在地上沉默。
安顺闻言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
欧阳慧茹面无表情的点头,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她伸手去扶太医,温声道,“有劳太医先照看着父皇,待本宫想办法。”
太医们见太子妃没有像别的贵人那样动不动就威胁砍头之类的,心中感激,又连连磕了三个头,慎重的向她保证一定尽力。
见此情景,江映月垂头暗笑,讽刺的忖道:想办法?好大的口气啊!欧阳慧茹,你会有什么办法?待你黔驴技穷,我再站出来献药,一举救回完颜不破,到时且看看你我之间谁更风光!你这么多天的殷勤伺候可算是白废了,哈哈!
欧阳慧茹意味深长的睇视一眼垂头看不见表情的江映月,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忖道:父皇的病拖不得了,江映月不在乎,可以等,我却是半刻钟也等不起了!不肯献药是么?好,我就先发制人,逼你献药!
忖度完,欧阳慧茹扬起下颚,朝安顺命令道,“安公公,劳烦您将满宫里没有病倒的人都带来,本宫有话要说!”
对太子妃一系列的应变能力看在眼里,安顺已是对她言听计从,也不多问,快速领命而去,一刻钟,宫人们已经集合完毕。
“皇上再次病重,你们知道了吧?”欧阳慧茹环视众人一眼,开门见山的问道。
宫人们没人敢于应答,只把头低了低。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凝重。
欧阳慧茹也不需要他们答话,径直往下说,“该用的药都用了,如今,太医们也无法,说是听天由命。但是本宫从不信命!不到最后,本宫绝不会放弃,任何方法,只要可行,本宫都愿意一试。宫中御药若是不行,便改换民间土方。你们都是来自于民间,见识肯定比本宫多,若是谁听过什么方子,尽可说与本宫听,不管来路,不管成分,更不管疗效,本宫都不会深究,还可特赦你们先行出宫。”
嗓音有些干哑,欧阳慧茹停下,抿了抿唇,继续开口,“本宫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你们心里自该有数了,若此时不献出来,待到稍后再提,本宫不但不会赏赐,还要治他个延误病情,弑君谋逆之罪!若父皇有什么不测,本宫第一个陪父皇殉葬,你们自然也跑不了,都好生想想,想清楚了再说!”
欧阳慧茹紧紧捏着椅子扶手,表情紧绷,等待江映月的抉择。
她相信,江映月一定不甘心死在这里。她死了,刘文清怎么办?他已经是公认的太子党,哪怕不陪着太子夺嫡,也难免被政治风暴波及,随着太子这条船一起沉没。想跑?凭太子对他的感情,定会拉着他一起赴死!其他皇子或党羽也不会任由他这个明晃晃的靶子逍遥自在。
好啊!哪怕江映月死咬住不松口也成,有父皇陪伴,还有他们姐弟先后殉葬,这一趟异世之旅也算是物有所值了!欧阳慧茹忖完,洒脱一笑。
她话一出口,心中倍感轻松,却不知江映月此刻的心情彷如泰山压顶,快要濒临崩溃。
好不容易算计的完颜不破病重,眼见着该她出手了,又被欧阳慧茹三两句话堵死了前后路。欧阳慧茹先行开口向宫人们求药,她此刻献出药方,只是给欧阳慧茹锦上添花;迟些献出,便是延误病情,弑君谋逆;若不献出来便要给完颜不破殉葬。这三条路,哪一条她都不想走,可是,她心里清楚,她决不能死在这里,所以,只能选头一条。
心里有那么多的不甘和仇恨无法放下,江映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终于做好了决定。她闭了闭眼,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再次重重的跪在了欧阳慧茹脚边。
她又一次败在了这个女人手里!这样的认知压在她心头,让她胸口闷痛,几欲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