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们乘上船队南下,从海州也来了消息。这是前去北方的宋捷送来的,内容和北方并无关系,宋捷在信里面告诉赵嘉仁,‘知州,在海州等地可以租到二十万亩土地’。
赵嘉仁本来只想把这封信给存档,将信放进存档的文件筐里面一阵,赵嘉仁又把信拿了出来。海州四战之地,大宋与蒙古在那一带进行过相当程度的拉锯战。经过了长期的淘汰,当地民风强悍,各个村落修建的如同堡垒。若非是专门的攻城军队,普通流寇根本打不下那些稀疏分部的村落。基于这样的局面,当地没有被利用上的土地别说二十万亩地,有一百万亩也不稀奇。
想来想去,赵嘉仁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对此视而不见,他干脆把司马考请来了。
这位退休进士听了赵嘉仁的看法之后,一时间手足无措。用了十几秒才算是恢复正常之后,司马考难以置信的问道:“赵兄弟想让我去见蒙古主?”
“怕了?”赵嘉仁笑着问道。
如果心智不够成熟,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坚决否认。司马考就是如此,畏惧的神色在这一瞬被本能的激动冲淡,“我才没有怕!”这句话脱口而出。
既然司马考有些上钩,赵嘉仁笑道:“蒙古人对使者很重视。一般来讲,哪怕是使者说些不中听的话,蒙古也不会为难使者。在这点上,我觉得咱大宋都不如蒙古人。”
进士没有傻瓜,司马考听了这话之后发觉自己貌似有些被赵嘉仁给套路了。他毕竟在赵嘉仁这里有段时间,知道赵嘉仁这边办事的规矩,凡是答应下来的事情就要执行到底。稍稍思忖了片刻,司马考黑着脸说道:“我……的确有些怕了。”
听了这话,赵嘉仁心里面一阵感动。让大宋的进士说出句大实话,尤其是坦率承认自己感受到了恐惧,这大概比杀了他们都难。对这样的诚实,赵嘉仁觉得必须给与尊重与鼓励。
“若是让我去,我也会感到怕。”
听赵嘉仁说出这话,司马考抬起了头。对面的赵嘉仁并无丝毫调侃的表情,司马考能够感觉到赵嘉仁的认真态度。然后司马考心中突然生出种冲动,那很想指责赵嘉仁‘既然你都知道危险,为何要让我去?!’
这番文人范的指责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司马考想起了赵嘉仁那帮手下,他们敢扬帆万里,他们敢与敌人面对面的作战。所以赵嘉仁才不用雇佣任何进士,就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见蒙古大汗的话,和他说什么?”司马考问。
“我想在海州种地,就约定蒙古军三年不要入侵海州。”赵嘉仁说的非常直率。想在海州一带开垦,为了防备蒙古军可能的打草谷,当下最大成本就是军事投入。如果能让蒙古军消停两年,赵嘉仁能够省下好大一笔钱。
听了这么一个和平的任务,司马考再次问道:“真的不用担心会被抓,或者被杀?”
“世上哪有完全之法。我后面要说的没有别的意思,司马兄,乘船有可能遇到海难,咱南方人去北方可能会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蒙古人对你下毒手只是可能性之一,若是司马兄不愿意去的话,此事就作罢。”
司马考毕竟是进士,他很快就理顺了自己的心情,率直的说道:“我此次回来,要享受干部待遇。”
“可以。”赵嘉仁爽快的给了答复。
按照制度,司马考出使前要接受相应培训。培训到了第二天,司马考就跑来找赵嘉仁,他一脸紧张的问道:“赵兄弟,难倒我们向蒙古卖火炮?”
“对。”赵嘉仁答道。此次想说服蒙古,赵嘉仁已经做好了多卖火炮给蒙古心理准备,蒙古人不可能因为赵嘉仁说句要和平就会选择和平,他们一定会提出要求。
“赵兄弟,你确定蒙古人从鄂州之战开始就仿造火炮么?”司马考严肃的问。
想起蒙古人仿造的火炮,赵嘉仁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当时缴获了蒙古人的铜炮,弄到了几万斤铜,算是发了笔小财。“我们缴获了蒙古人的铜炮,当然能确定。另外,刘整带着军船与火炮投奔蒙古人,蒙古人非常重视。”
“我们卖给蒙古人火炮,蒙古人会变的更强!”司马考的问题很普通。
对这种问题,赵嘉仁不爽的答道:“我能造更多火炮,比蒙古人多得多的火炮。要是蒙古人多了点高价从我们这里购买的火炮,咱们大宋就撑不住。那只能说大宋就是撑不住。我们不卖给蒙古人火炮,大宋还是撑不住!”
就在司马考接受培训的这两天,来自华亭县的棉花开始运抵福州。张家表示,他家的土地已经在公田改革中被朝廷收购走。根据公田改革的制度,张家剩下了两百亩地,他们在信中表示,这两百亩地不会再种棉花,而是种粮食。至于棉花,赵嘉仁自求多福吧。
正因为如此,赵嘉仁对临安朝廷更加不爽起来。要是贾似道真的想通过公田改革解决问题,那就该把整个华亭县甚至嘉兴府的土地都租给赵嘉仁,让赵嘉仁能够在这一带爽快的种植棉花。进而让朝廷通过棉布专营获取大量的钱财。中央政府无能至此,还是赶紧倒掉,让赵嘉仁当家作主算了。
司马考不知道赵嘉仁心中的恨意,听了赵嘉仁拥有比蒙古人更多火炮的话,司马考觉得这话很有说服力。他答道:“既然赵兄弟这么讲,我觉得有理。”当年在长江击败蒙古水军的并非大宋正规军,而是赵嘉仁带领的民团。若是蒙古继续南下,想来大概还是要赵嘉仁出力。
培训期间接种疫苗,培训结束,司马考就乘船前往北方。和大多数到了南方的人一样,司马考在直沽寨下船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北方的天气与南方相比相差许多。干爽的秋季让司马考感觉非常好。
事情非常顺利,顺利的超乎想象。司马考前去大都的时候,接待的人听说司马考是一位进士,态度立刻恭敬的不得了。路上两人就聊着,司马考才知道这位汉臣竟然是读书人。以司马考当下的水平,他觉得这位北方读书人的水平也就那样了,放到南宋这辈子别想考取功名。当然,司马考不会公开表达自己的看法。
谈起读书的事情,那位汉臣叹道:“也不知道我们蒙古什么时候能恢复科举。”
听了这感叹,司马考第一想法就是蒙古不是华夏。赵嘉仁在福州泉州都办得有报纸,在报纸上面经常写些大宋周边国家的文章。对于百姓们来讲,这些报纸是他们唯一得到有关外国消息的来源。即便是司马考这样的读过书的进士,报纸的重要性也不可或缺。至少司马考对于蒙古的整体印象就来自报纸。
在报纸上,那些介绍蒙古的文章里面反复强调的就是一件事,蒙古并非中华。为了中华,必须抵抗蒙古入侵。其中给司马考留下深刻印象的文章之一就是分析金国与蒙古。文章讲述了金国采取科举制度的历史,而蒙古灭金几十年后的今天都没有搞过科举,蒙古未来也没有搞科举的打算。
如果大宋被蒙古消灭,造就司马考现在地位的科举就会被取消。只是想想这样的结果,司马考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并且对抵抗蒙古入侵充满了认同感。而这位北方汉臣对大宋科举的羡慕发言,更坚定了司马考的观点。
司马考对汉臣说道:“放心,科举会有的,当官的都是儒臣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被南朝正牌进士如此鼓励,汉臣露出了‘希望那天早日到来’的憧憬表情。
到了大都,司马考就开始四处活动。根据情报,他前去拜访现在的执政廉希宪。情报显示,蒙古廉希宪治关中,宋将家属之在北者,岁给其粮;仕于宋者,子弟得越界省其亲,人皆感之。
这位执政廉希宪肯定不是亲宋派,但是这个人一定是个理性派,理性派们的优点就在于能够谈条件。这位执政高鼻深目,一看就不像是汉地人,不过汉化说的还算是流利。听了赵嘉仁的目的之后,廉希宪当时就表示这要求莫名其妙,“自打我蒙古南征之后,一直挑起战事的都是大宋。赵知州不也曾经攻克我们的直沽寨么。现在赵知州想让我们不要对海州用兵,实在是莫名其妙。”
这话并没有超出司马考之前的准备答道:“之前有李璮,我大宋才会兵出淮东。现在李璮既然已经覆灭,大宋与蒙古交战便是襄阳与樊城。蒙古在那边修建城寨,大家只怕不会在淮东这边大打出手。既然如此,做个约定又有何妨?”
听了司马考的话,廉希宪脸色微变。看得出,这番赵嘉仁对局面的判断很是触动了这位蒙古执政。沉默了片刻,廉希宪问道:“这是赵知州的意思么?”
“是。”司马考率直的答道。这也是出发前就做的推演中确定的套路。
得到了明确的回答,廉希宪草草结束了会谈。安顿下司马考,廉希宪立刻前去见忽必烈。此时忽必烈正在见丞相史天泽,听闻廉希宪前来,他直接把廉希宪叫进来,对着两人说道:“我或乘怒欲有所诛杀,卿等宜迟留一二日,覆奏行之。”
听了这话,廉希宪一喜。这位蒙古大汗性格容易激动,往往有点听风就是雨的意思。于是恼怒起来,就吆喝着要把XX舌头割了,要把XX大卸八块。而不少次群臣是利用了大汗的这种冲动,干掉了一些其实对忽必烈来讲不那么应该干掉的人。如果忽必烈此次发言不是一时兴起的话,看来蒙古大汗已经意识到了某些东西。
然而两人都没有废话,只是低头应道:“遵旨!”
对自己的过激行动进行了某种约束,忽必烈这才问道:“希宪前来何事?”
廉希宪立刻答道:“赵嘉仁只怕已经知道我们主攻襄阳与樊城的计划。”
忽必烈与史天泽都是一愣。廉希宪对忽必烈讲述了司马考此次前来所谈的内容。
听了全部内容,忽必烈与史天泽都微微点头。廉希宪所讲的没错,赵嘉仁在东边要求和平的判断基础自然是蒙古不会在东边作战,双方的激战点会是襄阳与樊城。而这无疑就看透了蒙古的战略布局。
被人看穿这些,忽必烈倒是没有特别激动,他笑道:“不知想出这个的到底是赵嘉仁还是贾似道。”贾似道猛烈打击大宋军头的同时,还把能干忠诚的吕文德放在襄阳。蒙古朝廷认为只要能够打垮吕文德,就能够解决南宋。
大汗可以豪气干云的做这种粗放的发言,属下们可没这样的余暇。史天泽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赵嘉仁搞的什么诡计?”
廉希宪最初也有同样的看法,一路想着又觉得大概不是如此。“若是赵嘉仁做了扬州知州,两淮安抚使。这么做可以说是想军屯。可赵嘉仁只是要在海州一带,我等既然在襄阳打吕文德,在海州顶多放一支偏师牵制。更何况赵嘉仁只要三年,咱们动手大概也得两年时间。所以……,即便有诈,也未必是什么大事。”
史天泽觉得廉希宪这根没说一样,所有的说法都是猜测而已。赵嘉仁做事从来出人意料,这位大宋知州是到现在为止与蒙古打交道最多的一位,也是到现在为止给蒙古伤害非常大的一位。谁能想得到他竟然能攻克直沽寨,隐隐威胁到了大都呢。
没等史天泽说话,忽必烈笑道:“既然不知道,那就把赵嘉仁的使者叫来问问。我倒是很想看看赵嘉仁身边的人怎么看他。”
司马考并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够见到忽必烈,还是这么快就见到了忽必烈。不仅是忽必烈,陪同忽必烈的还有蒙古重臣。看着那些细眼圆脸的蒙古人,高鼻深目的西域人,高鼻深目蓝眼绿眼黄眼的色目人,还有些汉臣。司马考觉得蒙古和他的想象不同,倒是与报纸上所讲的那些很类似。在蒙古朝廷中,各种人都有,他们都在为蒙古大汗效力。
史天泽率先提出了问题,“却不知赵知州要在海州种什么?”
司马考其实很想回答,我们在大宋种什么干你屁事。但是以大宋现在的实力,这话还真的说不出来。蒙古人就是有能力让赵嘉仁这边不好种地。于是司马考答道:“种大豆。”
“种大豆之后呢?”史天泽继续问。
面对盘问,司马考坦率的答道:“豆油值钱,种了大豆之后自然是榨油卖钱。”
这种询问又往来了几句,史天泽就觉得问不下去了。司马考所说的十分率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趁着海州荒地多,狠狠捞一票,这并没有问题。史天泽看向忽必烈,想听听大汗的意思。
忽必烈开口了,“司马先生一定经常见到赵知州吧。”
“是。”司马考答道。
得到明确的回答,忽必烈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位赵知州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阿嚏!”遥远的赵嘉仁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里感叹临安冬天其实挺冷。此时赵嘉仁正在临安,因为贾似道贾相公以公文命赵嘉仁进京。
“赵知州可否感冒了?”对面的贾似道温和的问。
赵嘉仁笑笑,却没回答。他知道贾似道其实根本不在乎赵嘉仁的身体,此话不过是客套一下而已。
贾似道的确没有客气,赵嘉仁不提身体的好坏,贾似道就继续向下讲:“嘉仁。此次请你过来,乃是谈棉务的事情。官家已经决定实施棉务,却不知嘉仁怎么想?”
赵嘉仁马上答道:“我之前就说过,若是让我整顿棉务,就让我租了整个嘉兴府的地种棉花。贾公,若是没有种棉花的土地,咱们说什么都是白搭。”
半年多前,赵嘉仁也对贾似道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贾似道冷冰冰的不置可否。此次赵嘉仁再说,贾似道脸上就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整个嘉兴府的地只怕是不行,不过嘉兴府下也就那么点地方,朝廷在华亭县收了许多地,华亭县的地可以租给嘉仁。至于嘉兴府,你自己与当地商讨此事。”
丞相就是有丞相的高度,贾似道这么讲,实际上就是告诉赵嘉仁,此事可以做。什么叫自己与地方上商讨,那只是贾似道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的借口。赵嘉仁真的要去租土地,贾似道难倒不会给嘉兴府打招呼么。
土地问题解决,赵嘉仁就问贾似道:“那贾公准备怎么分钱?”
“每年五万匹布,再缴纳一百万贯铜钱。”贾似道立刻狮子大开口。
赵嘉仁此次却没有着急,既然贾似道已经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此事就是漫天要价啄地还钱的时候。于是赵嘉仁笑道:“贾相公还是换个办法,我信不过收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