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夫哪儿还有心情管什么审问进度的事。
他只看到那只怪物做了什么, 人类突然就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还有什么实验基地不知道的能力？
克莱夫手心冒出冷汗，冰冷的怒火像烤着心脏，那里跳得十分沉重, 像是巨人的脚一下下踩踏着。
他闭了闭眼, 尽量压着声音，视线朝钟豫狠狠一刺：“你跟我来。”
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钟豫笑了笑, 瞧了一眼室内, 对着不知所措的邱秋比了个手势：“该干什么干什么。”
“哦。”邱秋点点头, 把那位哭着的厨师放在一边, 接过下一个盘子。
“……”钟豫这下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 而后手往兜里一插，跟上了那位首都调查员。
三楼隔壁有间休息室, 克莱夫等钟豫进来, 便用力将门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钟少将！”他怒气冲冲：“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啧，”钟豫几步越过他，像站累了似的, 一屁股坐在小沙发上。
“养小怪物啊。”他道。
“你也知道他是怪物！”克莱夫道：“联盟信任你才把它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看管的！？”
钟豫没说话，自顾自从桌上摸了个杯子，倒了杯水。
室内安静下来, 克莱夫多少也冷静了些。
他一向体面, 感觉有很多年都没这么大吼大叫过了, 脑袋甚至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晕。
都怪这个人，连同整个危燕区都像有毒一样。
深呼吸几口气，克莱夫定了定神, 坐到了钟豫对面。
“钟少将，撇开怪物的事，我还有个问题要询问你。”克莱夫不再笑，眼神锐利地将终端光屏转到钟豫面前。
他冷声说：“经调查，你在事件处理中，曾经不顾无辜平民安危，将人卷进危险。有这回事吗？”
钟豫向后靠着，一条手臂很没有样子地搭在沙发背上。
他喉结微动，眼皮向下轻轻一瞥，漏出点心不在焉来。他态度，活像对方问的是你吃饭了没一般，随口应道：“啊，有么？”
“钟豫！”克莱夫重重拍桌，终于大怒，金发散出几缕在额前，打着颤：“请你严肃一点！我是代表联盟管委会在质问你！”
“这么暴躁，老得快还容易秃。”钟豫仍旧不恼，嘴角微翘，倒是把自己从深陷沙发的姿势给里了出来，坐正了些：“你刚问什么？”
“……”克莱夫忍耐着重复了一遍。
“这话谁问的，”钟豫笑了，拿起杯子：“我思想觉悟这么高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就算真的有人遇到危险，也是他自愿帮助我们管理员队伍战胜邪恶。对于这样的好人，我一定会代表联盟对他进行表彰，弘扬整个社会见义勇为的好风气。”
克莱夫被说愣了。
万万没想到钟豫这么嚣张。
他嘴唇动了两下，怒气让声音变得哑而沉：“你就是……这样管理危燕区的？”
钟豫嘴角拉平。
“难怪危燕区被人看不起，经济问题不提，民众连生命安全都没法得到保障……”克莱夫语速逐渐加快：“你对普通人缺乏尊重，没有同理心，就连联盟交给你的任务也不好好完成，竟然让那只怪物自由走动！”
他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它在大街上突然暴走，会造成什么样惨烈的后果？你究竟有没有好好想过！”
啪一声。
钟豫把杯子搁在了桌上。
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克莱夫陡然感到了危险。发热的头脑像被一盆水浇下来，他直直坐着，见对面钟豫站了起来。
这位管理员四六不着调的时候着实气人，但这会儿冷下脸，像有无形的立场给房间增压了一般，又让克莱夫有些后悔，态度是不是过于强硬。
“你在和谁说话。”钟豫居高临下看他。
“……”
克莱夫额头沁出一滴汗来。
“当初过来的时候，联盟承诺，除非我死了，否则谁也不能动我的地盘。”钟豫慢慢道：“危燕区是我的。在这里，我爱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爱怎么溜小怪物，就怎么溜。”
“别说对几个找死的平民见死不救，就算我给邱秋拴根绳子，上街吃人玩儿，联盟都没人能说一句话。”钟豫嗤笑一声，眼神透着股阴狠：“怎么，觉得我要死了，不是求着我的时候了？”
克莱夫感到汗从侧脸流到脖颈，划过一道痒意。
他望着钟豫的眼神，竟然觉得他那段鬼话是认真的。
“放心。”钟豫忽然神色一变，重回春暖花开状，伸手大力拍拍克莱夫肩膀。
金发美男猛地抖了一下。
钟豫笑道：“我这还没死呢。而且我直觉，明天也不会死。至于后天就不知道了，管他呢，活一天就要开心一天，为人民发光发热……当初联盟就是这么教育我的，很有道理是吧，克先生？”
克莱夫一脸菜色，勉勉强强点了个头。
……
隔了两间房，邱秋对钟豫的大胆发言一无所知，正在吃着另类的“回转餐厅”。
厨师们顺时针方向围着邱秋旋转，等他吃完一盘，拨动一格，好像什么恶魔祭祀的诡异场面。
而刚刚哭的那位胖厨师，正委委屈屈蹲在角落，让赶来的文劲给他做笔录。
这家伙吓傻了，抽抽噎噎的，文劲问了好半天才弄懂他在哭什么。
原来厨师们被关了好几天，终端被屏蔽，也没有娱乐活动，一个个都挺萎靡的。
其中胖厨师更凄惨，他心中有事，平时还爱脑补，这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还要突然面对一场厨艺考核，做菜全程都是浑浑噩噩的。
邱秋给他塞那一口豆腐的时候，他不知怎么被自己辣清醒了，脑袋一抽，突然想起“断头饭”这三个字。
于是悲从中来，泪洒当场。
文劲听完无语得很：“你就一望风的，还想得挺多。”
“呜呜呜……是说我不会死吗……”胖厨师抽抽鼻子。
“社安分降档，以后别想坐公交了。”文劲冷着脸签了张单子：“但你暂时不能走，得留在这儿。”
胖厨师一听，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下，闪出精光：“那什么，要是被那小店主选上了，是不是就能走了？”
文劲面无表情地看他两眼，然后朝旁边喊道：“邱秋！”
邱秋转身，端着盘子：“劲劲姐姐？”
“这东西通过了吗？”文劲指指胖厨师。
胖厨师打蛇随棍上，一脸谄媚地换了个人抱大腿：“那个，小店主，你刚刚吃了那么多人的菜，只有我分到一口，是不是代表我很特别啊？”
围成一圈的厨师们顿时不乐意了，嘘声不绝于耳。
“说什么呢王有！就你刚手艺，小店主怕不是嫌弃了塞你嘴里的！”
“就是，让你尝尝有多难吃！”
“少做梦多做事。”
“心里没点数的东西……”
邱秋看着被众人一言我一语说得低下头去泫然欲泣的胖厨师，补下最后一刀。
“确实不太好吃。”
众厨师鼓起掌来。
梦鲤乡的这群厨师，能被选进来帮工，已经代表了一定的实力和野心。
他们平时是强竞争关系，相互间也比较了解，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一个赛一个的能说，时不时还吵上一轮。
“小店主，咱们这儿手上功夫最好的，还是小李和小刘。”一人说了句比较公正的话，引来大家点头。
被提到的小李和小刘骄傲地向前一步，热情问邱秋还想吃什么，什么都能做。
邱秋记得他俩，一个做了油淋鸭，一个做了文思豆腐，都还可以。
但也就是还可以，比不上奶奶和监护人，也比不上那天比赛时，除马源外的两位大厨。
手头的菜还没品尝完，邱秋就不怎么着急，表示还要继续吃。
这么吃到第四份的时候，他嘴巴嚼了嚼，勺子挖饭的动作加快了一点点。
这是一道蒸八宝饭。
油香锃亮的黑糯米饭，摆盘呈倒扣碗状，一圈圈嵌着蜜枣、松子、白果、山楂糕，像朵绽开的花儿。
饭香甜糯，揭盖以后飘出老远，一口饭送进嘴里，蒸得喧软的米饭微微弹牙，满嘴都是五彩缤纷的甜蜜。
邱秋喜欢这份饭，一边一口一口地吃饭，一边仰头……再仰头……再再再仰头……看着被叫来的厨师。
身边窃窃私语声响个不停，面前的厨师像一座高塔一样，看得邱秋眼睛睁大。
马源在他见过的人里已经算高的了，但这人比马源还要高一点，而且非常壮，胳膊隆起的肌肉有邱秋大腿粗。
高塔好像有点不习惯被这样打量，手局促地往厨师服上擦了擦。
邱秋终于把碗里最后一粒米送进嘴里，接过下一份粉蒸肉，问道：“你好，你做的饭很好吃，请问你愿意来我的店里工作吗？”
没等高塔回答，其余人先惊了，一会儿看看得了奖的高塔，一会儿看看两位尴尬的“提名者”。
“我、我愿意！”高塔兴奋极了，黑黝黝的脸蛋上泛起两坨红晕。
两位提名者也红了脸，不过是尴尬红的。
小刘颇有些傲气，此时下不来台，有些难堪的嘟囔：“怎么是老高啊……”
邱秋歪歪头，疑惑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八宝饭做饭很难吃吗？”
小刘一愣，随后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八宝饭”代指老高，嘴角抽了抽。他是挺想说老高几句坏话的，奈何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太过分，便实话实说：“那倒也没有。”
邱秋便放下心：“那就好。我觉得他做得更好吃。”
四周又响起议论声。
邱秋接过最后一碗炖蛋，抿了一勺，而后奇怪地抬头问：“你们又在说什么？”
有个比较八卦的，小声出了个头：“小店主，就算老高真做得好，一般也会选小李或者小刘的吧。你那店不是没有后厨么，厨师要面对客人的，选老高，这形象是不是有点……”
邱秋惊讶极了，视线在高塔和昂着头的小刘之间来回转，半晌，眼中渐渐流露出喜爱。
秦傲天在过地狱门时，曾经遇到过一名强大的守门人。
守门人身长百尺，眼如铜铃，方鼻阔口，使一把碎骨砍刀。秦傲天与他大战二十三章才得以战胜，相当的强大。
而面前这位八宝饭，虽然没有百尺的身高，其余都和守门人相似。邱秋这么一想，看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八宝饭，你长得好威风啊。”邱秋欣喜。
老高：？
众人：？？？
邱秋满意地放下勺子：“就是你了。你很适合我的店。”
***
邱秋当场就想把八宝饭带回恶魔食府去，然而兴冲冲跑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监护人。
“邱秋？”文劲路过：“队长回管理办去了，你找他有事？”
邱秋啊了一声，表示是想让钟豫开车送他来着。
“劲劲姐姐也能送你呀！”文劲一甩马尾，背景洒出闪闪的花儿来。
邱秋侧身，显露八宝饭全貌：“这是我店里新来的厨师，想带他去恶魔食府……”
文劲笑容僵住，视线缓缓上移，对上八宝饭的一张缀着小红晕的大黑脸。
“啊，”文劲看呆了：“要不我还是给队长打个电话吧。”
最后还是没打电话，邱秋表示小金鱼可以坐两个人，但野兽不能坐三个人，便和八宝饭一起走了。
一开始，邱秋坐在前面，开动金鱼悬浮起来。
八宝饭刚跨上金鱼的后半部分，整条鱼尾巴猛地一沉，然后像风车一样疯狂旋转。
两人好半天才晕晕乎乎地爬下来，缓了一会儿，这次邱秋让八宝饭坐前面，金鱼总算保持住平衡，缓缓向前飘了。
夏日过去，已是初秋。
这两天气温虽然还高，但迎面而来的风已经没了那股疯狂的暑气，天空变得更加高远。
下午三四点，日光斜斜从树叶中穿过，小金鱼的影子像在斑驳湖水里游动。
因为有八宝饭这个压秤的厨师，小金鱼飘得比平时还慢，邱秋就慢慢和他说了些店里的情况，以及要做的事情。
说了半天，邱秋才想起来还没问他名字，遂仰起小脸儿，礼貌问了。
“我姓高。”八宝饭道：“单字一个明天的明。”
“高明……”邱秋重复一遍，莫名敬佩：“好高明的名字。”
高明嘿嘿笑了两声。
“太感谢小店主了，说真的，帮了我大忙。”高明粗犷地说道：“我工作运一直不太好，废了大力气进了梦鲤乡，还没干多久呢，又出了这种事。本来以为又要找不到工作了，唉，幸好。”
邱秋好奇：“为什么？你做饭明明很好吃。”
高明气势磅礴地叹了口气：“可能是谁站在我旁边，都显得更需要那份工作吧。而且很多人觉得我长得壮，怕我。我上上个老板的店效益不好，店里五个厨师，要裁掉一个，另外四个人抱着老板哭一哭，就都留下了，我也去哭，结果老板让我滚。”
邱秋：“……”
高明说着，巨大的身躯缓缓塌下以示惆怅，说话都带着轰鸣：“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不长这么高壮……这样大家是不是能对我好一点。”
邱秋陷入迷茫，思考片刻，扶着高明的后背，踩着小金鱼站起来，拍拍他肩膀。
高明受宠若惊地侧过身：“小店主？”
“还有什么事，多说一点，可以吗？”邱秋说。
高明一愣，莫名感动，简直觉得这位小店主就像天使一样，遂简单粗暴地说了自己不少烦恼，从小到大。
邱秋认真听了，并和他探讨了一些问题，觉得学到很多，大有收获。
因为牵涉到梦鲤乡事件，高明的社安分目前没法儿坐公交。
幸好白小旭有辆二手车，食府关门后，就由他送高明回家。邱秋的小金鱼总算不用二次背负它这个体型不能承受的重量了。
晚上，邱秋一边吃什锦菜煎饼，一边和钟豫说这位新来的厨师。
“白小旭和我的虚拟客人们都非常喜欢他。”邱秋骄傲：“他们都哇哇大叫，表达喜悦，那些客人们还说，以后都不会有人投诉我了。”
钟豫咬了两口煎饼，照例把剩下的往邱秋嘴里塞，像堵他嘴似的。
“唔唔。”邱秋包着煎饼含糊两声，把终端里的照片调出来给钟豫看：“这就是高明。”
钟豫瞄了一眼，寒毛一炸，当场把他手环扔了出去：“什么玩意儿！？”
“啊，”邱秋叼着煎饼小跑过去，把果绿色的手环捡回来，一脸不高兴：“别扔啊，里面有钱的。”
钟豫臭着脸，不想说话，感觉这位钟馗一样的壮汉把他仅剩的一点儿食欲都给造没了。
亏他特地喊人来挑，结果环肥燕瘦里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
客人们倒是不会投诉了，都被吓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