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豫面无表情地看着邱秋, 一动不动。
相处这么多天，他自觉吃透了小恶魔蛊惑人心的方法套路，已经能做到心如止水, 冷漠拒绝。
然而天才就是天才, 只用几句话，邱秋就能把“撒娇”两个字诠释到新的高度。
半晌, 钟豫平息那股不受控制的情绪, 手摸向裤子口袋, 皱眉骂了句：“你懂个屁。”
说着他抽出手, 轻轻拍了邱秋额头一下，趁着小怪物闭眼时, 往他嘴里塞进一颗糖。
“吃你的饭。”
钟豫道，指尖不小心蹭到他嘴唇, 一触即分。
邱秋吃到糖, 顿时忘了寂寞不寂寞，高兴地眯起眼睛。
糖是监护人随身带着的，几乎被他身上那股诱人的香味腌透了，在嘴里滚一圈, 就像把香香的人类含在了嘴里。
好吃好吃。
“人这种东西，你还有得学。”钟豫向后一靠，拇指和中指不自觉地搓了搓，像要搓掉心头那股痒意。
他道：“整天嘻嘻哈哈的, 你知道你那小破店被投诉了多少次吗, 我邮箱都要爆了。”
邱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好好学吧。”钟豫幸灾乐祸：“你在店里惹几个投诉无所谓, 回头去那什么厨艺大赛，就要在几十万人面前丢脸了。那可怎么办。”
“不会的。”邱秋生气，糖在脸颊上戳出一个小鼓包：“我做饭那么好吃。”
***
话虽如此, 邱秋还是警惕了起来。
他每天都要看书看通宵，直到人造恒星升起。
此刻，天幕像被无形的手倒上颜色，而后虫鸣鸟叫响起。
邱秋高兴地推开窗户，探出头，脑袋旁边突然冒出一串刚开的牵牛花，蓝蓝紫紫的挤在一起，特别热闹。
邱秋看了一会儿，直到天光大亮，便去卫生间敷衍地洗了个脸，准备出门。
已经入了盛夏，除了夜里就没有凉快的时候。
但钟豫经常有事，有时车也不在家，不能每天接送他。三零知道以后，亲手做了一把大阳伞送给他。
邱秋对这把阳伞简直爱不释手，恨不得抱着睡觉，钟豫要送他去店里他都不肯。
因为阳伞太好看了。
邱秋坐在晃晃悠悠的小金鱼上，抱着他的伞，由衷地想：这就是秦傲天用过的“华盖”吧！
“华盖”是把水母造型的伞，因为是三零特制，比市面上的伞要大一倍，能把小金鱼的头都遮住。
伞面用了新型材料，模仿真正的水母，做了厚厚一片，软软弹弹，半透明的浅蓝色中有器官纹路，像发着光。
邱秋晃了晃他的华盖，伞周垂下来的须须和珍珠的装饰便跟着晃荡起来，碰撞出清灵声响。
太威风了！邱秋想着，从金鱼肚子里抽出夜里没看完的书，继续看起来。
到达恶魔食府时，还不到七点。
邱秋很熟练地开店，等定好的食材通过自动投递系统到来，将它们放进保鲜柜里。
想想比赛在即，时间紧迫，便去小金鱼肚子挑了一本书，坐着看起来。
过了一会儿，店里突然现出一道蓝光，而后凝成了人形。
邱秋抬头，惊讶道：“啊，你好。”
微微透明的蓝光人有点懵。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t恤牛仔裤，脸是伊甸系统随机的大众脸。本来他这么设定，追求的就是一个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安全感，谁知站在这家随意跳转进来的店铺，他怎么一点安全都没感觉到呢……
相反，简直有种被众目睽睽扒光了！
店主只是看了他一眼，见他应了声“你好”就没了下文，便没有继续攀谈，自顾自低下头看书。
蓝光人僵硬地找了个位子坐下，迅速低头看终端。
没看错啊？
店里足足有四十七个edener呢！
这在没上排行榜的小店里，已经算多的了好吗。所以那些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片刻后，蓝光人恍然明白过来，迅速点了隐身。
熟悉的安全感它终于回来了。
店主见他消失，似乎见怪不怪，连头都没有再抬一下。
空气十分安静。
蓝光人也不知道大家都在看什么，抱着找寻其中玄机的念头，摸遍了屋内每一寸墙壁，甚至爬上二楼转了一圈，啥也没发现。
他是个很少开启匿名模式的观众，这会儿晃了一圈，忽然体会到一点隐身的乐趣，大摇大摆靠近店主，想来个近距离观察。
比如蹲下来看看他到底在看什么书，看得这么投入……嗯？
蓝光人眨了眨眼，又看。
《从0开始下厨房——新手奶妈奶爸们的福音书。》。
副标题：《傻子都能学会哦！》
蓝光人呆住。
便见这位店主正站起来，随手把书合上，放在柜台上。
这下所有人都看见了。
四周文字泡忽然像爆炸了一般涌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黑店】【不愧是黑店】【黑店从来没让我失望过】【靠，原来你真的是从0开始的吗！】
蓝光人：“……”
蓝光人心想，我难道误入了行为艺术分区？？？
邱秋看到文字泡们，立刻不高兴了：“我听说了，有人投诉我。”
弹幕们刷过一串感叹号。
一人感动地发了一排小人儿哭泣表情：【你终于知道了啊！我就说绝对有！】
邱秋瘫下脸，冷漠坐回去，翻书。
片刻后，不知道身后的弹幕经过了怎样一番斗争，刚刚那人又转到邱秋眼前，大字加粗发了一条——【但今天那个人没来！】
“这样啊。”邱秋惊讶。
【嗯嗯，我们刚数过了，现在在店里的人都没有投诉你！[流泪]】
邱秋眼睛一弯：“那你们可真好。”
弹幕们心虚地洒花。
妈的，黑店店主有毒。
“对了，”邱秋又道：“我听人说，店铺要经常给老客人们发那个，粉丝福利。谢谢你们一直支持我，我给你们发代金券吧？以后过来，可以打折。”
刚刚还在撒花的文字泡们又一次全体消失。
邱秋：？
“邱秋——”店外有人喊他名字，邱秋应了一声，跑出去。
阎小雨插着腰喊道：“今天要去抽签了！你没忘吧！？我奶说一会儿就该走了——你咋还在看书啊！？临时抱佛脚，我考试都不怎么干了！”
“这是小白给我列的书单，有插图的，”邱秋说着，把书递给阎小雨：“你拿着学习，我去关店。”
再过两晚便是夏日美食节了，今天，南区会场终于搭建完毕。
应主办方要求，邱秋他们要去会场抽签确定自己的店铺位置，以便明天运送食材，布置店铺，迎接庆典之夜。
奶奶本来也要去的，但今天为了接一个送食材来的老朋友，去星港了。于是派了阎小雨给邱秋搭把手。
邱秋回店里，气泡们都疯了。
【我的天！黑店店主要去比赛！】【危燕区，牛逼】【回来记得告诉我们结果啊……】【评委会哭吗？？？】【我决定了，到时候要是有全网直播，我一定要看！】【赌一赌能毒到几个人……】
文字泡们闪得太快，邱秋看不清，愉快地冲众人挥手。
“这两天不开店了，后天见。”
大家便齐刷刷地刷起来：【加油！】【努力！】【好运！】【前程似锦！】
邱秋带着众人的祝福，坐上小金鱼，撑开水母华盖。
阎小雨抱着书爬到他身后，两人便沐浴阴凉，往南区会场飘去。
危燕区发展落后，人口却不少。
因而虽然没什么做大做强的本土连锁品牌，单论餐饮店的数量，在联盟还算多的。
为了避免参与者天热中暑，主办方采取了分批次室内抽签的做法。
邱秋和阎小雨刚进小礼堂，就因为扛着的巨大水母伞受到了众摊主瞩目。伞太大了，就算已经收起来，仍像根大棍子，又因为伞面有厚度，棍身超乎寻常的粗，乍一眼以为扛了根钢筋。
邱秋浑然不觉，在礼堂门口登记了姓名，把伞送到墙角靠着，然后拉着阎小雨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了。
邱秋邻座坐了个男的，看着是差不多能叫“少年”的年纪。他戴运动头箍，黑色手环，满脸写着“天好热我好烦妈的不爽”。
邱秋礼貌问候：“你好。”
少年心道礼堂那么多空你个奇葩偏偏要挤到我身边热不热烦不烦……嘴上一言不发，只翻了个白眼。
礼堂三面都嵌着光屏，这会儿抽签还没开始，里面播放着那天邱秋在钟豫车里看过的柠檬汽水广告。
放了一会儿，进入新闻时间。
这次是比较正经的播报类新闻，邱秋没看到漂亮的女主持人菲菲。
“日前，王梧先生代发的评论文章《梦鲤乡：只存在于梦中的体验》一文，在联盟掀起轩然大波。作者陆雯女士在其中讲述了自己的一次用餐体验，内容真挚细腻，引起了无数网友共鸣。记者采访作者陆雯女士，对方称自己只是一名非常普通食客，文中所有内容均是真实，只因幸运得王梧先生相识，才得以被众人所知。她道……”
画面里，出现了陆雯的采访画面，虽然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能看见她虽然害羞但努力挺直的腰背。
相较于那晚，好像变得敢说话了一些。
“啊，陆雯。”邱秋指指光屏，对阎小雨说：“我给她喝过酒。”
阎小雨嫌弃道：“靠，你请人美女喝杯酒，有啥好炫耀的！是你的荣幸懂不！”
邱秋不懂，表示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身边少年怪异地瞥他一眼。
“……许多网友分享自己的糟糕用餐体验，社会学家甄棋路、杨叙等人表示……”
“……各大点评网站均发表声明，未来会改进算法……”
“……梦鲤乡遭遇信誉危机，经理汤奇思召开发布会向陆雯女士道歉，赔偿经济和精神损失。同时停业三天彻查此事，目前以将涉事厨师、服务员、等共六名员工罚款并开除。经理称：‘我们将会加强管理，重视员工企业文化培训……’”
“……十三日，梦鲤乡已与陆雯女士达成和解，重新开始营业……”
“不是这样的。”邱秋看着光屏，说道：“这是整家店的事，不是开除某个厨师，某个服务员就能解决的。”
阎小雨似懂非懂：“啊？为啥？不是那厨师瞎做菜，服务员态度差吗？开除都不行啊？”
邱秋摇摇头。
“王梧大师说，某一种现象发生，必然与整体环境有关。梦鲤乡如果选择开除某个员工，就是选择了敷衍大众的路，是……”邱秋回忆了一下：“下下策。不真诚。”
阎小雨道：“那大师说怎么才真诚了吗？”
邱秋道：“他说、”
“嗤——”身边那少年听不下去了，发出声音打断他：“吹牛逼还吹出花儿来了，做梦呢吧，该醒醒了哈。”
邱秋转头，疑惑道：“我醒着啊。”
“……”少年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王梧大师说，王梧大师说，大师哪本书哪篇文章说了？大师出的所有书，发表过的所有文章我都看过，还能背下来，里面没有哪条是你吹出的牛。”
说着，少年往旁边让了让，头拧到一边，不想沾到他似的：“……还是他梦里跟你说的？”
说罢，少年等着邱秋跟他对线。
他可是大师的狂热崇拜者，说能全背下来有点夸张，但最有名的几篇确实能背得一字不差。
要是身边这个吹牛不打草稿的东西敢跟他掐，他就有信心当场把这人脸打肿。
少年得意地在心里畅想一番，半晌觉得不对劲，好像过去挺久的。
这人怎么还不接话？
他挣扎了一下，没忍住回过头。
邱秋正指着屏幕和阎小雨说：“大师说……”
少年：“………”
操！他到底懂不懂吵架的规矩！少年脸色爆红，把脸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