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叶在这一点上有点像小市民,却又和真的小市民有细微的差别。和“诺提科斯家族”划开界限以免被卷入什么事情,是明显的明哲保身行为——虽然不知道这在废土之上有什么意义——而之前趁着流心感到孤独和对她心软的时候占便宜这点也很狡黠,然而真正的小市民在对比流心的[curfew]给她带来的好处和流心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危险之后,最后的选择恐怕还会是讨要一点物资就离开吧……就像流心一开始以为的那样。
[anchor]对生存的保障给了双叶一点底气,但正如之前所说,它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依然是个谁都不敢去摸的红线。即使如此,双叶也还是留了下来,那份自信和魄力或许正是末日给人带来的唯一的好处。
从会客厅往大楼深处进发的两人穿过了一条短短的走廊,刚拐过弯就撞上了进来后遇到的第二扇门。幸而这门甚至没有拉上,只是虚掩着,双叶没有回头询问流心的意见,径直推开了它。
——门的另一边是巨大的天井。
空调和供水系统正常运行,天井正中央的花坛里,一棵四层楼高的苹果树枝叶葱茏……甚至结出了几十颗苹果。负责给它施肥修剪的人已经不在这儿,自由生长的树冠几乎戳进两边的过道里;前几年成熟的果子无人采摘,和落叶一起落在土里腐烂,变成了第二年的肥料。
“空调和供水都正常,有这棵树在,养活几个人应该没问题吧?说不定里面还有留下来的人呢。”
“那他们为什么不把树上的果子摘下来,集中到更容易保存的地方去?就这么任由它们挂着,落到地上砸坏了可就是大大的浪费啊。而且你看,地上那么多烂了一半的苹果,说明上一轮乃至更早结出的苹果也基本没被人动过。”
“欸,说得也是。”
双叶有些遗憾地仰头观望那些苹果。
“但他们为什么没把空调和供水模块拆了带走?军工级的能力引擎,最注重的就是模块化和便携化了,这么大一幢楼的空调,只要有两个普通男人就能搬走,还能在路上供暖。”
……这个问题的确绕不过去。四年前末日降临虽然是一晚上的事,但只要当晚没有遇难,就没有什么匆忙撤离的必要了,反正跑到哪都一样冷。
设想一下吧——某天早上,这间研究所的恒温集体宿舍里,从睡梦中醒来的全体研究人员和职工不经意间从为数不多的窗户向外看去,猛然发现世界已经天翻地覆……食物有限,很快就会消耗一空,他们需要找到一个提供庇护的官方避难所。
但所有人都对此毫无头绪,只好把当年苹果树结出的所有果实都采摘下来当口粮,打开紧闭不知多久了的围墙铁锁,把温暖的房间和干净的水源都抛在身后,向门外物是人非的的冰冷世界——
“——双叶,去那边的联络室里头,看看这四年间的通讯记录,还有携带式信号发射器有没有剩。”
“那是什么东西?”
“……呃,类似电话、对讲机,或者GPS一类的东西吧。我也不确定。”
流心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那是真的,未免过于残酷了,也过于……过于有末日的氛围了。
并非是研究人员们主动抛下了捉襟见肘但仍算是勉强能够活下去的环境,而是某个地方向面临食物危机的他们发来了模糊的支援讯号……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呢?
无法确认那是不是真的,又不可能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以理性自豪、站在人类智慧最前端的他们——他们通过某种方法选出了一个人,带着定位装置出去寻找那个信号源?的确,这样即使那个信号是陷阱或bug,牺牲也不会太大,不至于全军覆没……相反,说得现实一点,留下来的人口变少,食物储备也能坚持得更久些。
然而那个人最终并没有回来,也没有找到避难所,信号点停在地图上的荒野中再也没动过……于是,一个接一个的人被派了出去。
时至今日,曾站在这个天井里的研究所所长究竟有何考量、又做出了怎样的决定,流心只能从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里追溯——而那样恐怕也还是无法还原当年的事情全貌吧,何况探寻被风雪掩盖的真相并非两个流浪者的本分。
“在末日里谈个人爱好和兴趣吗……有点奢侈的感觉,挺开心的。”
这里没有山穷水尽的幸存者因嫉妒和本能而发狂并扑过来袭击她,可能会揶揄的双叶也听话地去通讯室调查线索了,她的嘴角“哼”地咧开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弧度,轻声嘀咕道。
需要为死者悼念吗?不是幸存者对遇难者的带有侥幸的叹息,也不是旁观者对当事者的带有试探的安慰,而是恰巧看到遇到并触景生情,于是心疼一下、感慨一下、暗自庆幸一下,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大家其实都半斤八两啦,就不要刻意表现点什么来显得自己多高尚多情感丰富了,反正在这个世界里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只是去那里的时间有早有晚而已。
“有一条从西边几十公里之外发来的救援信号,不过双方没有进一步交流;还有零零碎碎不少对讲机发回的定位,分布在研究所和信号发出点之间的地图上。同款的GPS对讲机有个专门的柜子存放,不过几乎是空的,只剩这三个还留在抽屉里,估计其他的都被带到野外去了。所以这个情况的意思是——”
双叶手上捧着三部黑色的手机型对讲机回来了,流心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接过她的战利品看了起来。
“所以这里的人们每人带上几颗2551年产的苹果和一部对讲机,以上个对讲机彻底停止移动为起跑信号,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这里,往那个真假不明的幸存者聚集地进发了。最后留下的,只有这个名叫马力扬的通讯组组长……和他的苹果树。”
三部对讲机握柄侧面分别贴着【研究员0104张恕文】、【通讯组组长马力扬】和【器材室助理林郭】的标签。拨开开关,三部对讲机全部正常启动,然而只有属于马力扬的那一部电量不是满格。
“而饿死的人,喝水能拖延一个月,大抵在死前是有那种恐怖的期限来临之感的,来得及在彻底脱力前回自己房间床上躺下。因此,即使我们真的在楼里找到了人,……这里的气温大约二十多摄氏度,庆幸宿舍房门是紧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