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程季恒用“以身相许”这种方式报恩,陶桃只好答应他代替自己去医院照顾奶奶的请求,但她还是坚持让他在家休息一天,等到周一再去。
无论是否休息,陶桃都起得很早,周日这天早上六点钟的闹铃一响,她就睁开了眼睛。
本以为程季恒还在睡觉,然而当她洗漱完、打开卫生间的门时,程季恒房间的门也在这时打开了。
他也起床了。
陶桃不禁有些诧异:“你怎么起这么早?”
“觉少。”其实是因为睡得轻,他从来不会在陌生的环境中安然入睡,门外有任何小动静,都能将他从浅睡中唤醒。
但这并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他自己的问题,所以他没有说实话,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觉少”两个字后就把这个话题跨过去了:“早安。”
“早安!”早起并不影响陶桃的活力,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爽甜美,“我去做饭了,你洗漱吧。”
“嗯。”
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陶桃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程季恒问:“你有什么特别讨厌的食物么?”
程季恒无奈一笑:“你都给我做了半个月饭了,现在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
“那不一样。”陶桃理直气壮,“那时候你还在住院,只能吃清淡的,现在你可以吃点带油的东西了。”
清淡的食物不用放很多调料,食材也很简单,大部分人都不会讨厌。
程季恒想了想,回:“不吃肥肉。”
陶桃:“没了?”
程季恒:“还有葱姜蒜和香菇。”
“……”
你不吃的,还真是多。
陶桃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跟小孩一样呀?”
程季恒眉头一挑:“谁规定成年人不能挑食?”
陶桃:“……”我竟无言以对。
她特别无奈,拖长语调回了个:“知、道、了。”然后走进了厨房。
程季恒笑了一下,去了卫生间。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后,他也去了厨房。
陶桃刚把大米淘洗好,正在把锅往灶台上放。
灶台前有一扇窗户。
夏季太阳升得早,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毫无保留地照进了这间小厨房,将一切都笼罩在泛着金色的光线中。
水蜜桃般的少女身上穿着一条粉色的睡裙,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盘在脑后,背影窈窕纤细,看起来既美好又温柔。
程季恒背靠门框,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眉宇极为舒展,处于一种彻底放松的状态。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甚至已经忘了上一次这么轻松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把锅放好后,陶桃开了火,然后开始切菜。可能是觉得气氛太过安静,也可能是觉得太无聊了,她主动和程季恒说起了话:“医生说你手上的石膏要再等三个星期才能拆掉。”
程季恒:“嗯。”
陶桃:“我今天晚上买几个猪蹄回来,炖汤喝。”
程季恒:“嗯。”
除了“嗯”之外就不能多说几个字么?陶桃微微蹙起了眉头,扭脸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
程季恒很配合:“为什么?”
陶桃:“因为吃什么补什么。”
程季恒:“嗯。”
“……”
这是奔着把天聊死的架势来的吧?
陶桃气闷,没再搭理他,专心致志地切土豆。
程季恒注意到她切菜时下刀的力气比刚才大了不少,剁得菜板咚咚响,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发泄脾气,无奈一笑:“我怎么你了?”
陶桃头也不回:“别理我我现在不想说话。”
刚才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
程季恒:“……”
原来他只听别人说过女人是一种特别奇怪的生物,她们生气的原因千奇百怪,男人压根捉摸不透,想要哄她们消气,最好的方法就是认错,没有底线和原则的认错,哪怕这不是你的错,你也要认,不然休想获得原谅。
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因为他从来没找过女人。现在遇到了,他也不打算另辟蹊径,以免节外生枝,乖乖地选择认错:“我跟你道歉。”
陶桃不为所动:“你道什么歉?你又没错!”
程季恒:“……”
看来道歉也不管用。
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回想了无数遍刚才的对话,他总共只说了六个字,三个“嗯”和一句“为什么?”,这句“为什么?”还是顺着她的话问出来的,所以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错了?
总不能是因为话太少了惹她生气了吧?那也太没天理了!
但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继续认错;二、据理力争。
认真考虑了一下,他决定选一,因为二的风险太大——就算他从来没找过女人,也知道不要和女人讲道理,不然相当于自寻死路。
“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第二次道歉,他的态度比上次还要卑微许多。
陶桃微微扭头,板着脸瞧了他一眼,感觉他道歉的态度确实非常诚恳,姑且决定原谅他,但是她绝对不会直接说出“我原谅你了”或者“我接受你的道歉”这种直白的字眼,不然就好像是在逼着他认错一样,所以她用了另外一种方式接受他的道歉:“你想不想吃煎鸡蛋?”
程季恒舒了口气——终于不生气了。与此同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面对这颗傻桃子的时候,他不仅毫无防备,而且耐心和忍耐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以前从来没有人能让他变成这样。
“你到底吃不吃煎鸡蛋?”一直没得到答复,陶桃又问了一遍。
有了前车之鉴,程季恒这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吃,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
算你实相——陶桃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她的眼神中还隐隐地闪现着几分小傲娇和小得意。程季恒看出来了,忍着笑意,叹了口气:“你就欺负我吧。”
陶桃瞪着他:“谁欺负你了?”她看起来理直气壮,其实莫名有些心虚。
从小到大,她从来不会欺负人,也不会无理取闹,尤其是父母死了之后,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尽数收敛了自己的小脾气和小性子,在谁面前都会表现出一副懂事知理的样子,绝对不会任性妄为,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奶奶。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资格任性,所以逼着自己懂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程季恒的时候,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
但是,她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在欺负他。
“我可没欺负你!”她信誓旦旦。
程季恒不依不饶:“你这么凶,还说没有欺负我?”
陶桃:“我说没有就没有!”她简单粗暴地下了逐客令,“你能不能不要在厨房里面待着?影响我做饭。”
程季恒:“我站在门口也影响你么?”
陶桃毫不留情:“影响心情。”
程季恒:“……”
他又一次的被这颗傻桃子嫌弃了。
长叹了一口气,他道:“我看明白了,你就是想欺负我,没有理由。”
是的,没有理由,就是想欺负。但是陶桃没再搭理他,切完土豆丝之后,开始切胡萝卜丝。
程季恒看她不理自己了,又开始没话找话:“你准备做什么饭?”
陶桃言简意赅:“土豆饼。”
程季恒:“还有呢?”
陶桃:“米粥。”
程季恒:“听起来不错。”
陶桃没理他,一心一意地切菜。
程季恒无奈:“你就不能多跟我说两句话么?”
陶桃:“你刚才不也是这么跟我说话的么?”
程季恒:“……”
真是因为话少生气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立即解释:“我没有故意不理你,我……”但是才刚解释到一半,就被她打断了——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么?”
“……”
说得少生气,说得多也生气。
行,老子闭嘴,从现在起你休想再听见老子说一句话。
程季恒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换了别人,敢这么对他,早被他收拾老实了,却唯独拿这颗傻桃子无可奈何。
她在他的人生中,开拓出了一个又一个例外。
程季恒噤声后,陶桃也没主动搭理他,心无旁骛地做饭,而且没了程季恒的干扰后,她做饭的速度都加快了。
切好土豆丝和胡萝卜丝后,她从橱柜里拿出来了一个不锈钢盆,将刚才切好的菜丝放进了盆里,又将之前准备好的面糊到了进去,最后又打进去一个鸡蛋,加盐和胡椒粉,用筷子将盆里的食材搅匀。
开火,平底锅加热,倒油,放入生饼,小火慢煎。
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飘满了香味。
将最先煎好的两张土豆饼从锅里夹出来后,陶桃没再往锅里放生饼,而是看向了程季恒:“你要不要尝一尝?”说着,她还从筷筒里拿出来了一双筷子。
程季恒一言不发地朝她走了过去,接过了筷子,夹起一张饼,对着吹了两下,尝了一口。
“好吃么?”陶桃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虽然刚才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但面对着她的这种目光,程季恒的决心瞬间分崩离析:“好吃。”
陶桃笑了,程季恒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狡黠。
那一刻他明白了,这颗桃子是故意的。
她早就看出来了他在跟她赌气。
果然不能小瞧女人的第六感。
无奈地叹了口气,程季恒心累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人。”
“我本来就是。”陶桃一脸傲娇,重新拿起了不锈钢盆和小勺,继续往锅里放生饼。
程季恒站着没动,依旧立在她身边。
火和油锅散发着滚滚热气,姑娘白皙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白中透粉的脸颊也变成了白里透红。
她周围的一切都很老旧:使用了多年的抽油烟机发出巨大的噪音,却排不出去油烟;热气腾腾的油锅里不断发出“滋滋”的声音,时不时还有油星溅出;灶台和橱柜已经在常年的烟熏火燎中泛起了焦黄色,哪怕平时经常擦拭,也无法抹去岁月留下的暗淡。
这实在不算是一个优雅的环境,甚至说得上糟糕。
但程季恒却忽然有了种享受的感觉。
享受站在她身边的感觉,享受这种人间烟火气,享受最简单的生活,也是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陶桃忽然问了他一句:“你不热么?”
程季恒回神:“还行。”
“你还是去客厅等着吧。”陶桃迅速地将煎好的饼夹入盘子中,“这儿太热了。”
程季恒不想走。如果是晚上,他还能用怕黑这个理由,但是大白天,他该用什么理由留下来?
思考了好几秒钟,他才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我想跟你学做饭。”
陶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在这儿站了大半天,就是为了偷师?
程季恒面不改色:“我以后不想点外卖了。”
陶桃并没有怀疑:“好吧。”
程季恒趁热打铁:“以后你做饭,能不能都让我站在你旁边?”
这学习态度还挺好?陶桃被逗笑了:“行。”
程季恒谦卑有礼:“谢谢。”
陶桃:“不客气。”
……
吃完早饭,陶桃就去了医院。
家中只剩下了程季恒一人。
他独居多年,早就习惯了孤独,但陶桃离开的那一刻,他竟然开始无聊了。
之所以决定留在云山县,就是因为感觉这颗傻桃子好玩,傻桃子不在身边,他的乐趣不见了。
一通电话打破了家中的安静。
手机铃声是从他房间里传出的。
这个手机和号码是他在住院期间办的,用来和季疏白保持联系。
听到手机铃声的那一刻,程季恒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了东辅。
云山县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生命中的插曲,包括那颗傻桃子,东辅才是他的人生。
接通电话后,他开门见山地询问:“有情况了?”
季疏白也不喜欢说废话,直奔注意:“赵秦有问题。”
赵秦是程季恒的助理,沉默少言,会察言观色,办事干错利落,每次程季恒交代给他的任务,他都能圆满完成。
虽然程季恒也怀疑过赵秦,但怀疑度不大。
没想到真的是他?
不过就算是他,程季恒也不会感觉失望或者悲愤,毕竟人性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可靠,他很少会将信任全部交出,哪怕赵秦真的背叛了他,他也只是有点儿意外而已。
不过该了解的情况还是要了解:“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季疏白:“上周赵秦在东海湾买了两栋别墅,三天前又买了一辆保时捷卡宴。”
东海湾的别墅,最小的一栋也价值千万。
赵秦只是一个助理,待遇再好也不该这么有钱。
程季恒:“还有么?”
季疏白:“暂时只有这么多情况,但足够我们怀疑他,后续我也会一直派人盯着他。”
“嗯。”程季恒又问:“程吴川呢?”
季疏白:“放心吧,没死。”
程季恒顿时愉快了不少,人没死就行,这老家伙要是在他回去之前死了,他会遗憾一辈子的。
他可不想失去折磨程吴川的机会。
季疏白:“你那边怎么样?”
程季恒言简意赅:“挺好。”
季疏白:“真有人收留你了?”
程季恒:“我说过,有个小傻子愿意收留我。”
季疏白忽然特别好奇:“男的女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程季恒刚要实话实说,但话到嘴边,却不受控制地变成了:“跟你没关系。”
季疏白很了解程季恒——他在逃避问题,所以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向来慵懒的语气中带着上了十足十的诧异:“你不会……”
程季恒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
现实和消遣,他分得很清。
他和那颗傻桃子在一起的时候是挺轻松,也很享受,但这只是消遣而已,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但他不可能一直清闲下去,迟早会离开云山。
他也不可能带着她回东辅,她活得太天真,他们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更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爱情这种东西听起来太美好,而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美好的东西。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一颗傻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