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人来人往,作为商人交汇之处倒也是繁荣之地。
镰仓、室町、江户三代幕府的创始人,其中以足利尊氏的能力最弱,源赖朝从血统、名望、功绩上做到征夷大将军的这个位置上可以说是众望所归,而德川家康用武力结束战国乱世则可以说是实至名归,唯有足利尊氏在初期即拥有实力、又拥有名义,作为镰仓幕府仅此于北条家的二把手,在黄金开局中却让幕府一直处于崩溃的局面。
不论是观应扰乱、正平一统,都差一点让室町幕府一代而亡,如果不是二代将军的儿子足利义诠撑住局面守住基业,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收拾山河,统一天下,足利家的衰亡早就开始了。
如果说镰仓幕府,是大将军源赖朝作为天下武士的共主,武士们都是将军的家奴(御家人),赐予武士们的土地(御恩)获得武士的忠诚,而室町幕府则是守护大名们的联合政权,足利家的将军只是大名们的盟主,因此室町幕府相比镰仓和后来的江户幕府,权威先天就不足。
黑川清隆所处的关东武藏国,就是足利尊氏留给后代幕府将军的伟大“遗产”。
之所以说是伟大遗产,那就是关东并不属于室町幕府直辖,关东自己也有一位足利家的将军,有一个微型的幕府政权,镰仓府,最初的首脑是足利尊氏的第四子,镰仓公方又被关东人尊称为关东将军。
镰仓御所的组织模式和室町幕府几乎完全相同,镰仓御所拥有关东八国以及伊豆、甲斐十国守护以及关东管领的任命权,同时和室町幕府的将军一样都是足利尊氏的子孙,按理来说作为室町幕府派出机构,作为将军亲族的镰仓御所,是室町幕府最核心也是最信任的支持力量。
实际上镰仓的历代公方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总是和室町幕府对着干,非要和室町幕府的将军过不去,因此镰仓公方就遭到了来自幕府的打压。
室町幕府的将军对于自己镰仓的这位亲戚的心思心知肚明,不就是坐拥关东,又同姓足利,对于征夷大将军的宝座有着想法,几十年前的永享之乱,更是以幕府大获全胜为终结。
镰仓公方的实力彻底衰落,真正掌握关东权力的那就是关东管领上杉家。
上杉家通过关东管领一职辅佐镰仓公方管理关东,另一方面又分别担任各地守护,控制地方,山内上杉家世袭上野国和伊豆国,扇谷上杉家则世袭武藏国守护,有时候兼任相模国守护,越后上杉家世袭越后国守护,犬悬上杉家世袭上总国守护。
因此镰仓公方想要顺利行使自己身为公方的权力就必须获得上杉家的支持,然而主弱臣强的结构更是让镰仓公方忌惮,权力机构已经产生太阿倒持了,最关键的是上杉家一直是室町幕府将军派过来辅佐镰仓公方的,不仅要辅佐,更要监视,同时还要遏制镰仓公方的势力过分膨胀。
镰仓公方一旦和京都的将军发生矛盾,管领上杉家总是坚定不移地支持着京都一边,因此关东管领才是整个关东的支配者,也正是忌惮上杉家的大义和实力,因此黑川家即便是获得了武藏国守护代的位置,也一直和江户城主太田道灌那样自称上杉家的家臣。
清河镇,来自森木家的武士不停地巡逻着,手里拿着画像检查着过往之人的踪迹,虽然时间还短,但是森木家的武士失踪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了城主的耳朵里。
黑川清隆打扮得就像是落魄的武士,他不敢像鹤姬那样打扮成农妇一样,打扮成农民,因为战国时代等级深严,农民是不允许佩刀的,如果他身为农民大大方方带着一把剑横行,搞不好就会有一位自诩出身“高贵”,自己曾经就是农民的武士看不顺眼,认为农民带刀冒犯了武士的权威,直接一刀砍下去,黑川清隆压根就没有地方说理去。
即便是一名流浪武士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出现有些显现,也总比放在武器,装扮成农民,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别人好许多。
“是那里吗?”
黑川清隆看着远处的一个馆子,一辆牛车停靠在镇子附近,战国时代还是保持着来自平安时代的风俗,公卿乘牛车,武士骑马,贵族坐轿,森木家身为武士家族,不可能乘坐轿子出行,更不能骑着慢悠悠的牛车打仗。
牛车拴着双轮独辕,系着一头牛慢悠悠地慢慢走,对于习惯言谈举止都从容不迫,奉行优雅的公卿贵族而言,牛车是彰显他们身份和礼仪的道具,而对于商贸货运而言,乘坐牛车毫无意义。
关东是没有公卿的,只有阴阳师,这些出身于贵族的阴阳师才会保持着这一个传统。
“尊贵的客人和小姐,想要吃点什么,里面做吧。”
餐馆的老板见着客人站在门口赶紧热情地迎了上来,在他的视线中是一位腰间带着刀的少年武士,不像是森木家的武士,倒更像是一名浪人武士,可是身上的料子却是不俗,不像是失去了主君儿落魄的武士,他的身边还站在一位农夫打扮,脸上不知道抹了泥还是什么,一副蓬头垢面的少女。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人的,牛车的那位客人在哪里?”黑川清隆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向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外面的牛车问道。
“您是说,你要找北条大人吗?”老板惊异不定地问道。
“告诉我他在哪里就行了。”黑川清隆质问道,下意识用了一声虎威,这是学自老虎的气势压迫,非常有用的战斗技巧,对于弱小的存在,能够一瞬间震慑住不敢动弹,对于强大的存在则可以抵消对方的气势,互相危险。
“在里面!”中年老板看着面前的少年,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生物,此时的受了惊吓一般用手指指向一处幽雅的房间。
黑川清隆点了点头,带着鹤姬就向着那位置前去,中年老板见着黑川清隆走远,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一般小动物即便是被老虎的虎威震慑,也不至于在一瞬间的惊恐下身子僵直大腿发软,就算不会战斗,该逃跑的一样会逃跑,只有灵长类的人类才会在内心生出恐惧,加大效果。
北条泰安正在喝着酒,听见有人推开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些惊恐,见着黑川清隆的到来,将一瞬间的惊恐收回,平静地说道,“这里还有菜,请用吧。”
黑川清隆将武士刀放在一旁,鹤姬温顺地坐在身边,看向这位身穿白色狩衣,手里拿着折扇的老人。
黑川清隆细细打量着面前的阴阳师,佛教的僧人例外,他对于法系职业充满了好奇,就算是现代投奔舅舅之前,关于阴阳师这个职业也早已经在电影、动漫中传得神乎其神,他对于这个职业既有好奇,也有憧憬,以至于对北条泰安这位阴阳死感到好奇。
就算是在京都附近,阴阳师也是一个稀缺的职业,只会岀仕于朝廷或者幕府(主要是幕府)侍奉天皇和大将军,哪怕应仁之乱后,阴阳师也不过是在京都附近处在大名手底下当客卿,关东这种偏僻之处竟然也能够遇到阴阳师,不得不说黑川清隆的运气实在不错。
北条泰安用筷子夹了一根青菜,黑川清隆对于他充满了好奇,他同样对于这位被黑川家放逐的少年同样感到好奇,能够在秋山正亮这位大妖怪的手下成功地活了下来,并且一路逃到现在,失去了一切竟然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成为天下人,这可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对方是心有大志,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北条泰安目光打量着少年坚毅的眼神,相貌出众,自有一股英气,如果是他的子侄的话,他恨不得直接将其收为养子,继承自己的一身所学,然而面前的少年竟然是一位武士。
“森木家受到了黑川家的胁迫,到处都在通缉你,你现在竟然敢进城,你是真的不想要命了。”北条泰安将手中的筷子放在桌子,掏出手绢擦拭自己的嘴角冷漠地说道。
“我不是有大人你作为我的盟友吗?既然有大人在,我为什么要害怕。”黑川清隆轻笑着说道,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青菜。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盟友了?”北条泰安问道,心里感到莫名其妙,他固然不想得罪面前看起来大有气运的少年,同时也不想真心投靠他,去得罪黑川家以及黑川家背后的大妖怪。
“那么说,大人你就是我的敌人了。”黑川清隆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自己的剑柄,用着冷漠的语气说道,不论是多么强大的阴阳师,只要是法系职业,只要被武士近身,一刀砍下脑袋,就必然活不成。
北条泰安额头上冒出冷汗,看见少年握住自己的剑,杀气顿时冒了出来,此时的少年就像是一头随时都要扑向猎物的猛兽,当即说道,“我可是帮了你一把的。”
北条泰安心中苦涩,他终于知道自己心中那危机感究竟出现在什么地方了。
“敌人或者是朋友,鲜花和剑,任凭大人选择其一,大人身为黑川家的客卿,没有向着森木家的家主暴露我的行踪,就已经证明了你对森木家没有忠诚,这是对于森木家的背叛,既然已经背叛了森木家,那么对于没有约束的大人您而言,暴露我的行踪,想杀我,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如果大人不愿意接受我的鲜花,接受我的好意,那么我不可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大人面前,那就只能杀了大人你。”
黑川清隆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是在决定今天吃的年糕究竟是吃咸的还是吃甜的。
北条泰安心中气急,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如果我要出卖你,早就出卖你了,你还能现在跑到自己面前来蹦哒,不知道被森木家的武士赶到哪里来。
“我对于你的态度可是善意的,我甚至帮你隐匿了行踪,你以为那老夫妇干的事就能瞒过城主的猎犬。”北条泰安解释道,然而黑川清隆对于他的解释无动于衷。
“朋友和敌人,大人你只能选择一个,自古以来中立的,是首先就会被人解决的。”黑川清隆威胁道,阴阳师毕竟不是神仙,刀架在脖子还能胜券在握,砍掉了脑袋是不可能再长的。
“你可知道,附近就是藩主的府邸,只要我在这里大喊一声,马上就要森木家的武士追过来,上百名武士的刀锋之下,你以为你能够活命。”
“我能不能活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人您算是死定了。”
“你.......”北条泰安用手指指向黑川清隆,随后收回自己的手,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无奈地说道,“说吧,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冒着风险来见我,究竟是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想要给大人您一个光辉的前程,如同大阴阳师土御门有世,吉备大臣那样的光辉前程。”黑川清隆一本正经地说道。
安倍家有三大阴阳师,安倍家第一人安倍晴明,预言平家灭亡,号称不败的安倍泰亲,以及让安倍家获得土御门家名,是安倍(土御门),帮助大将军足利义满占卜胜利,第一位晋升为公卿的阴阳师。
吉备大臣,是吉备真备,历史上第一位依靠自身才学打破氏族对于朝廷官位的垄断,以地方豪族的身份成功坐上了正二位右大臣的位置,堪称前无古人,同是他是阴阳道名义上的祖师,正是因为他留学大唐,才将阴阳道的知识从大唐带到曰本来的。
土御门有世所做的事情,以及吉备真备的功勋和地位,别说是他来,就算是曾经的安倍晴明都做不到,而面前的少年,竟然说能够让他和吉备真备、土御门有世一样。
“荒唐可笑,你以为你是足利义满,还是足利义尚(现任将军)。”北条泰安忍不住哭笑道,“我只是听到你说你想要成为天下人,为你的少年的天真可笑,放你一马,谁能想到你竟然如此荒唐。”
“荣西禅师,赴宋朝求法,带来禅宗前,人人都讥讽他身材矮小,他将自己以齐国相晏婴自居,汉高祖刘邦见到始皇出巡,说出自己想要取而代之。一个人在没有成功前,谁能妄加断定他心中的志气不能实现呢?”
黑川清隆一脸严肃地说道,“哪怕是后世恶名昭著的芦屋道满都还想要扶持藤原显光,诅咒藤原道长,最后还不是被安倍晴明识破了。”
“你认为佛法能够动摇这个天地的运转吗?”黑川清隆追问。
“当然不能。”北条泰安回道。
“阴阳师的法术呢?”黑川清隆压低声音,眼神更加具有压迫感。
“当然也不能。”北条泰安坦然回道
“那么武士能够让这个天下改头换面吗?就如同昔日镰仓殿那样。”黑川清隆追问,北条泰安此时却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无法回答。
“能够撼动天下的,既非佛法,也非术法,在当今王法不存的时代,能够撼动天下的是天下人,然后还是天下人,天下会变成怎样,这是由天下人来决定的。然而天下人的力量总是在沉睡着,难以唤醒,那么谁能引领着天下人,当然是武士中的佼佼者,天下第一的武士,天下第一的人,而我正有志于成为天下人。”
黑川清隆的话语说的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天下人更是用的一语双关,既指天下的人,也指坐拥天下的人。
“臣,阴阳师北条泰安拜见主公!”北条泰安当即向着黑川清隆跪着身子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