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面。
在地道里，任何声音都可以传很远很远。自斯隆听见可疑的沙沙声到现在他们已经飞奔了快一分钟，黑影在墙壁上闪烁，红色光晕像坠落的太阳。绕过这处拐角，欧林能模模糊糊看见隧道尽头晃动的人影，还有箭矢划破空气的尖啸。
斯隆的随行战士反应迅速，撞开欧林直向前冲。他跌坐在地，待所有人都从他身上跳过去后才有空站起来，成为落在队伍最后的人。
“坚持住！”斯隆在前面喊，那儿是一处通往外界的洞口，非常狭窄最多容纳两人并肩站立，若是要挥舞武器的话就只能站一个人。他被挡在后面压根看不清前方战况，仅能靠聆听他们间断的话语声判断局势。
“那帮阉牛带着去质器！”有个声音喊，然后是兵器与墙壁摩擦的嚓嚓声。欧林被站在正前面的弗雷德里克撞了一下，这才明白大家在后撤。
“我们必须在这里解决，不能进去！”
那是伊莲娜的声音！除了有一些沙哑，和离开前别无二致。欧林提着的心刚放下来，又因混乱的场面被吊至空中。通道太窄了，他们如同一条巨蛇，被困在猎户的陷阱里。
“你到后面去，还有你！”
人群一阵骚动，接着一枚身影从墙壁缝隙里挤了进来，瘫坐在地。前面斯隆和伊莲娜边对抗波维顿人的箭雨边就战略部属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让人揪心不已。
“伊莲娜。”他喊：“听斯隆的吧，我们躲回去！”
她没有回应，恰好一枚箭矢擦着洞壁顶端划过，很难想象正前方受到的冲击有多么猛烈。欧林弓着腰借肢体之间的缝隙和红石火把的猩红光亮查看洞口情况，目中所见唯有模糊如云的影子。
“弗雷德里克！克里斯蒂安！”斯隆突然喊：“带着欧林和菲利普回去！”
队伍靠后的两枚身影行动起来，挽住欧林的胳膊。“不，伊莲娜！”他叫道，想说些自己能帮上忙的话，但直到被拽过拐角也没能说出口。
他们沿来时的路往回赶。弗雷德里克扶着菲利普在前，假肢克里斯蒂安隔着些许距离跟在后面。欧林夹在中像被押送的犯人。他无法不惦记伊莲娜，念及她强撑的样子就隐隐不安。
“劳驾，我能走。”经过又一个拐角被撞到头后菲利普说。
“我们没时间等你。”
菲利普无奈地接受这一事实，目光瞟见欧林。“她可真固执。”
欧林思绪重重没注意听，他倒不介意，自顾自地继续讲：“她是自己要来的，是吧？害得你们好生苦找。唉，我没找着玛尔斯，他被带到下界去了，这帮保皇党机灵得很，早早知道咱们要来。”
欧林想起燃烧的酒馆。“火是你放的吗？”
“只有沼泽夫人知道火是怎么点着的。”
他们的对话内容仅限于此，剩余时间都是无聊且漫长的奔行。弗雷德里克记路是把好手，如此多的岔口分布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石道中，他竟然没有弄错一处，把他们安全带回发现地下网络所在的房间。破门外边依旧阴冷萧瑟，唯一不同的是酒馆的火光已能隐约看见轮廓了。
欧林为此焦虑，担心大火蔓延阻断前往东边山坡的必经之路。弗雷德里克催他走时还额外重复了两遍。
“啊，珊妮儿，奥塔……”菲利普在战士背上呻吟。“……跑啊……”
“他神志不清了。”弗雷德里克道：“加把劲，雷电小子，我们与干扰镇外驻兵的斥候只约定了一个小时。”
“超过了会怎么样？”
“别想。”他说，一抬腿溜出去四五米远。
来时因为主要任务是寻找，虽然步履匆忙但总会停下来寻觅线索，如此也休息了双脚。现在改成与时间赛跑欧林很是难受，每迈一步腿内肌肉就划过一道闪电。对比起来，前面的弗雷德里克背着明显不轻的菲利普都能健步如飞，后面的克里斯蒂安就差和他撞在一起了。
三人以如此不协调的队形穿过镇子边缘，掠过大火烧灼的天空。号角声不再长鸣，波维顿士兵们的尖叫和怒吼取代了一切。夏虫疯狂嘶叫，仿佛这个世界即将走向尽头。在缓缓隆起的田野上无数夜禽腾翼而飞，羽毛和翅膀拍打他们的脸颊。越是接近目的地，欧林的心跳就越快。他脑海里想着太多东西，对伙伴的担忧如一块巨石悬在头顶，即便抵达山坡上可以逃离的隧道口也不会消失。
爬坡的过程欧林记得不甚真切，记忆碎片中满是摇晃的天空和静默而舞的层层林冠。原地守卫的约瑟夫没有点灯，要不是克里斯蒂安及时拽住他非得冲过山脊跑到另一边去不可。
“没回来？”嗓门粗的约瑟夫问。
“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弗雷德里克边安置昏迷的菲利普边说：“距离牵制队回来还有多久？”
“十分钟。”
弗雷德里克踱步喘气，杂乱的人声和火声在黑暗边缘闪烁。
“十分钟后必须离开。”他说。
欧林累得没力气说话，但他还是尽力用嘶哑的咳嗽声表达了反对意见。让人惊讶的是，弗雷德里克竟然听出来了。
“牵制队回来就意味着波维顿人也会跟过来，到那时可无路可逃。”
他闷闷低下头。刚跑了那么久，身上出的汗与雨水浑淌，是又黏又热极为难受。人在糟糕条件下脾气或多或少会变得暴躁，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不现实的想法，比如冲弗雷德里克大喊大叫表示他必须等伊莲娜回来，或者干脆冲回去找他们，如此等等，一个比一个疯狂。
等待比长途奔行更让人煎熬。就在他忍不住要将不切实际的想法付诸行动时，约瑟夫忽然叫了起来。
“他们在那！”
欧林看向树林稀疏分布的火山口山坡，远远地能看见下方的黑色田野里有几枚赤红光点在晃动。他心里一阵狂喜，眼瞅着就能结束这场灾难般的格伦镇行动，去往安全的地方了……
“……啊，糟糕。”某人的声音。
他眨眨眼，再仔细一瞧，从腰际至脖颈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如果说靠前的那些赤红光点是伊莲娜与斯隆的话……
……那在后面紧紧咬着、如坠落繁星的鹅黄之光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