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每每回到家中,那就是尹广泉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那这一日尹广泉比往日那是更加享受了,简直都有点儿“白日放歌须纵酒”的意思了,走路都是虎虎生风。
孔氏也看出来了,瞧着他眉飞色舞地进房来,孔氏赶紧放下手里的绣花针,起身取过尹广泉退下的官服,又投了个热帕子递过去,一边含笑问道:“老爷怎得今儿回来这么早?还这么高兴?”
“这不是遇上了一桩顶开心的事儿,这不就想着早点儿回来告诉你吗?”尹广泉胡乱擦了把脸,然后就伸手拉着孔氏坐下,满脸笑意地将今日在皇后宫中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尹广泉一声叹息,“有皇后娘娘这话啊,压在咱们心底多年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能搬开了。”
是啊,可不是块大石吗?都压得他们夫妇两人都喘不过气儿来。
他们两人这辈子都是没得选,注定要为皇后娘娘驱使、做牛做马的,他们也都认了,毕竟能够拥有彼此、能够有缘做这一世夫妻,就算是付出这样的代价,他们两人也是甘之如饴的,可是,这不代表,他们就心甘情愿把闺女也给牵扯进来啊?
一直以来,皇后娘娘为了拿捏尹广泉,就没少拿尹若兰的婚事儿敲打,就因为皇后的缘故,尹广泉跟孔氏都不敢自作主张给尹若兰张罗婚事,所以才把尹若兰给耽搁下来了,每每想到这个,尹广泉跟孔氏都愁的不行,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们可以不顾自己这辈子是不是过得舒坦自在,甚至可以不顾生死,可是作为爹娘,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女因为他们之故而受苦呢?若是若兰这么一味儿拖下去,只怕就要枯耗闺中,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这还不是最坏的结局,嫁不出去不是还有他们做爹娘的养活疼爱着吗?尹广泉跟孔氏最担心的就是皇后娘娘给尹若兰指婚,什么远嫁和亲啊,有什么给劳什子将死的老头儿冲喜啊,孔氏都不敢往下想,一想就会胸闷心慌,旧疾复发。
说起来,孔氏这病恹恹的身子,至少有一半的病根儿就在这事儿上。
如今皇后娘娘竟然大慈大悲松了口,让他们可以自主为兰儿择婿,而且皇后的意思是,但凡是他们瞧上的,中意的,皇后娘娘都愿意为他们指婚?
“老爷,这……这是真的吗?”孔氏又觉得胸闷心慌了,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了,孔氏死死地抓着尹广泉的手,指甲都要掐进肉里去了,她也浑然不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尹广泉,颤声又问道,“皇后真的……真的许我们给兰儿做主婚事?”
尹广泉被夫人掐的生疼,却也没吭声,由着孔氏掐,他知道孔氏肯定是激动坏了,就像他当时在皇后宫中一样,不是也因为激动都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
“真的,是皇后娘娘亲口跟我说的,”尹广泉看着面前眼泪簌簌而下的妻子,自是心疼又感慨,他伸手环住了孔氏,轻轻拍着孔氏瘦削的后背,一边柔声宽慰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了。
只要他们的女儿能够幸福平安、能够嫁给良人过上安生日子,那不管他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真的也不算什么了。
只要尹若兰能过得好,对他们而言,所有的苦难煎熬就通通都过去了。
孔氏忍不住在尹广泉怀里放声大哭,这么多年的压抑忧愁、提心吊胆,在这一刻,齐刷刷地都宣泄了出来,孔氏哭得实在厉害,喘息都不利索了,她身子本就不好,是经不起这么情绪大起大陆的,尹广泉很是担心,就要起身去给孔氏取通心丸来,却被孔氏死死抓着衣裳,怎么都不松开。
“我不走,就是去给你拿药,再给你倒杯水,”尹广泉哄着情绪激动的孔氏,声音异常柔和宠溺,“你现在情绪太激动了,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好,听我的,不要胡思乱想,来,跟着我一起呼吸……”
对于怎么调整孔氏的心绪,尹广泉是驾轻就熟,这就是他多年来做惯了的,可是孔氏这一次却没有听他的,还是一个劲儿地哭,伏在他的怀里,死死环着他的腰,哽咽得厉害:“都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一直拖累着你,要是……要是没有我,你这辈子也不会活的这样累了……”
是啊,要是没有她的拖累,尹广泉固然不可能那么轻松地坐上太医院院首之职,却也不会一直被皇后死死拿捏、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所以啊,真的都怪她。
当初是她胆小,不敢违背皇后之命,别有用心搭上了尹广泉,后来也是她贪心,尹广泉对她太好了,给她的这个家也太好了,好的让她……让她舍不得死,就算明知道自己在拖累尹广泉,是在害他,还是狠不下心自我了结,反而还一直默默期待着,期待着明天的日子会不会更好、也更甜……
她真的是太贪心了。
“傻瓜,”尹广泉轻轻叹息,低头在孔氏白皙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将哭个不停的孔氏抱得更紧,“若是没有你,我这辈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尹广泉从来都没有想过,若是那年没有遇到孔氏,自己后来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因为,对他来说,那是毫无意义的,他的所有喜乐哀愁、酸甜苦辣,都是来自这个女人,因为有了孔氏,他的日子、他的人生才有了滋味儿。
不然的话,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尹广泉从来不怪孔氏,是真的不怪。
孔氏的眼泪还是停不下来,却不再呜咽了,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难得的是,这一次没有服药,孔氏却愣是挺了过来,也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适,连尹广泉都感慨:“可见你这病根儿全在若兰那丫头的婚事上,那从今往后,你这病根儿可就算是去了,日后再用不着喝那起子苦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