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长沙福寿堂药店的东家一看是许克祥的副官亲自陪陈建峰给蒋母看病,自是不敢怠慢,亲自会诊,东家给蒋母把脉,开方子,让药房的伙计把药配好,现场给蒋母煎熬了一副药,东家宽慰陈建峰,说老人家这是伤及攻心,卫气虚弱,由此造成营卫不和,再加上这些天舟船劳顿,有些伤风感冒,吃几副药,调理调理也就好了。东家交代蒋母,关键是静心。陈建峰心想这福寿堂的东家倒也不是庸医,不问已知七成,有几把刷子。可这种时刻,想要老人家静心静气,谈何容易。
就在陈建峰陪同蒋母于福寿堂看病之时,蒋民云和朱有良见机行事,已经外出联系花轿之事,副官本来想随蒋民云同行,陈建峰笑,说:“学弟,此等事情让他们去办就成,哪还用得着你我前往,放心吧,民云和我同在湖南公专三年有余,相信在长沙城还不会迷路,告诉他们在何处可找到轿夫就成,你就不必亲往了,喝茶就是。”
副官其实也是做做样子,其之所以任何事情都愿亲力亲为,目的就是想巴结陈建峰。副官还能不明白,虽然同为黄埔军校的学生,但他这个第六期生是徒有虚名,只是在长沙分校入了学籍,还未毕业,与陈建峰蒋民云这些正宗的黄埔军校一期生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陈建峰俞济时胡宗南他们这些人,整天与蒋介石朝夕相处,为蒋介石信任,虽然都尊蒋介石为校长,但蒋介石看重的还是前四期,像他们这种六期生,而且还是分校,蒋介石只怕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副官琢磨,如果能藉此次机会与陈建峰套上近乎,得到照顾,今后肯定可以飞黄腾达。既然陈建峰让自己袖手旁观,副官自然也是乐得轻松,他笑,说:“既然如此,那我就陪学兄喝杯茶。”
副官告诉蒋民云,长沙的苦力一般都在下河街一带,副官对蒋民云同样客客气气,说有劳学兄了。蒋民云笑了笑,说小事一桩,稍等片刻就是。
蒋民云和朱有良在下河街走了一圈,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几名农运骨干藏身之地,农运的骨干许多都是苦力出身,有一人本来就是抬轿的苦力,像这种装扮轿夫的事情简直轻而易举,找来一乘花轿,这事情就算成了,这四人好安排,但是剩下的两名湖南省委的人,就不太容易蒙混过关,一来怎么看都不像苦力,二来一乘四人花轿,总不能安排六名轿夫吧,蒋民云将早经准备的军装拿出,让其换上,军帽一戴,驳壳枪一背,武装带一扣,倒也很像那么回事,十几人的队伍里,多了二人,如果不去细数,倒也不宜为人察觉。
这边准备妥当,一行人回到福寿堂。蒋母刚刚趁热喝完一碗药,陈建峰一看蒋民云回来,挤眉弄眼,知道事情已经办妥,对副官一笑,说:“学弟,天色近晚,也该起身了。”
副官说:“学兄不妨于城中留宿一宿,明天再赶路也不迟。”
陈建峰说:“早一日动身,早一刻让先云的尸骨入土,如此才心安。”
副官肃然,说:“学兄说的极是。”
陈建峰向东家道谢,然后搀扶着蒋母走出福寿堂药号,早有农运骨干将花轿的帘子打开,蒋母上了花轿,一行人朝码头走去,陈建峰蒋民云包括胡长发他们都是有马的,新增的湖南省委的二人无马,为免引起副官注意,陈建峰和蒋民云将自己的马交与他俩牵行,胡长发乖巧,顺势牵过副官的马,陈建峰蒋民云和副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副官对蒋介石的事情感兴致,陈建峰就说些蒋介石的轶事,副官听得津津有味,哪里还会去在意人群中去时比来时多了二人。
有许克祥的副官陪同,一路通畅,没有任何波折,一行人出了小吴门,守卫对其他进出之人严加盘查,但对陈建峰一行,熟视无睹,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予以放行,出了城门,陈建峰请副官留步,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吵扰了学弟这么久,学弟的这份情,我陈建峰记着了。”
副官其实约了牌局,早就心往他处,只是与陈建峰亲近事关前程,前程自然比牌局重要,现在听陈建峰此言,副官一时有些迟疑不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好人做到底,将陈建峰送至码头,只是如此一来,轮船起航之前,总有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要做,免不得要耽误一二个时辰,如此一来,牌局只怕早就散了,副官举棋不定,陈建峰尽收眼底,陈建峰笑,说:“想来学弟与人有约,佳人还是牌友?”
副官笑,说:“牌友。”
陈建峰笑,说:“三缺一的滋味可不好受,不用想就知道,其他三人此刻只怕早就暴跳如雷,骂娘不已,行了,就到这了,咱是军人,直来直去,用不着婆婆妈妈,咱们后会有期。”
副官不再坚持,呵呵一笑,说:“都说学兄为人大气,不拘小节,看来真是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咱们后会有期。”
“这就对了。”陈建峰与蒋民云上马,追赶先行一步的蒋母而去。
陈建峰本来有意在长沙留宿一宿,但因了朱有良此事,只能临时改变计划。回到码头,轮船早就准备妥当,陈建峰和蒋民云一上船,轮船立马起锚,离开长沙这是非之地。
轮船逆水而上,江水哗哗,船至长沙远郊的暮云镇,朱有良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陈建峰此时才知道,在被拯救的人中,有一人为工人运动的领袖,夏发。夏发比陈建峰年长三五岁的样子,换下军装的夏发精瘦精瘦,三七分头油光水亮,纹丝不乱,给人一种古板严肃、不苟言笑的感觉。朱有良着重介绍,说夏发与润之先生为同学。
陈建峰一听夏发与毛泽东同为同学,自是热情万分,说自己与毛泽东多有接触,自己上黄埔军校投考,在上海与毛泽东有了一面之缘,后来在广州,与蒋先云接受毛泽东的邀请,同为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军事教官,与毛泽东多有接触,多次聆听毛泽东的讲座,毛泽东对中国时局的分析,精辟独到,对中国革命的未来更是充满了必胜的信念,让自己受益匪浅,终身难忘。陈建峰热情洋溢,夏发却是表情淡淡,只是听闻陈建峰竟然与毛泽东如此熟络,有些意外。但夏发也只是‘喔’了一声,说没想到陈建峰竟然和毛泽东认识,幸会幸会。
夏发礼节性地与陈建峰握手,此后再无多话,待陈建峰说完,夏发点点头,径自走到船头,迎风而立,看着滔滔江水沉默不语。朱有良不好意思,说夏发一直都是这样,寡言,让陈建峰勿怪。陈建峰不以为然,让朱有良不必解释,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毕竟是初次见面,不可能人人都能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不是。朱有良一笑,说百闻不如一见,陈建峰就是大气,这次救大家于危难之中,他代表大家谢谢陈建峰的侠义相救。陈建峰拍了朱有良一下,说:“人与人之间,能够相识就是一种缘分,举手之劳的事情,谢个屁。”
船再行一段,天色渐暗,两岸黑漆漆地一片。陈建峰问朱有良如何安排,是找个地方停靠呢,还是随自己一同前往新田先躲过风声再说。朱有良告诉陈建峰,反动派屠杀了我们这么多的同志,血债必须血来偿,他们是不可能到新田当缩头乌龟的,必须斗争到底,这次他们一行七人之所以要离开长沙,长沙城整天血雨腥风是其一,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省委准备开展武装斗争,计划组织农军,攻打长沙。陈建峰说长沙城防坚固,光靠农军的梭镖长矛,攻打长沙城无异于以卵击石,希望朱有良他们量力而行。朱有良摇头,说现在的牢笼里囚满了我们的同志,城头上挂着烈士的头颅,每天都有同志流血,即便是以卵击石,也要冒进一回,不然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牢笼里的同志被屠杀。这个陈建峰还真没法回答,看着自己的同志被屠杀,心如刀割的滋味是不好受,但让手无利器的农军去与全副武装的军队拼杀,同样不可取,毕竟于事无补,纯属白白送死,打与不打这还真是两难。
陈建峰叹了口气,人家的事情自有安排,自有主见,用不着自己这个外人指手画脚,陈建峰不再多说只问朱有良准备在何处下船。朱有良说渌口。
渌口位于湘江边,与渌水相连,属湘潭管制,靠近醴陵浏阳,为湘江水路要道,陈建峰点点头,朱有良这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陈建峰要是从新田回转,有时间浏阳陈家湾去看看的话,说不定彼此还能在浏阳遇上。陈建峰笑,说自己此去新田回转,回不回浏阳得视情况而定,但山不转水转,只要彼此有缘,迟早会遇上。朱有良呵呵一笑。
第二日上午,船靠渌口,朱有良夏发一行七人上岸,陈建峰索性好人做到底,送给朱有良和夏发二支驳壳枪,以备不时之需,知道七人囊中羞涩,陈建峰还另送一百块银元。即便夏发不苟言笑,陈建峰的慷慨之举,还是让夏发心存感激,连说了两声多谢。
“见外了不是。”陈建峰一笑,说,“在家靠兄弟,在外靠朋友,举手之劳,何必客气。”
陈建峰还笑言,他陈建峰虽然挂着少将军衔,但自己从不克扣军饷,只能尽微薄之力,让夏发朱有良别嫌少。朱有良笑,说有此一百元,路上的温饱无忧了,感激不尽。
陈建峰笑,说:“行了,赶路要紧。”
陈建峰将朱有良一行送上码头,看着一行七人消失在小街的街口,这才回到船上,继续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