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峰再醒来,天色已近黄昏。在睡梦中,陈建峰迷迷糊糊地闻到一阵煲汤的清香,尽管挂着营养液,但一昼夜粒米未粘,陈建峰还真有些饿了,饥肠饿肚的,一闻此香,陈建峰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响,就此真正清醒。
病房里,俞济时不知所踪,但一看床边,陈建峰就知道俞济时为何不见了。但见床边,坐着一个明眉亮齿、青春的女子,大红的旗袍,更是将她高挑的身材衬托的凹凸有致,谁?徐雪涵!此时的徐雪涵眼睛红红的,想是刚刚哭过,看到陈建峰醒来,她同样是欣喜万分:“你醒了?”
陈建峰问:“你怎么来了?”
徐雪涵眼中的泪立马就下来了,说:“蒋先生再次遇刺的事情,全城都传开了。听说有侍从参谋为蒋先生挡子弹受了伤,我这心里就突突直跳,心说千万别是你,找哥哥一问,哥哥支吾其词,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了。”
徐雪涵握着陈建峰露在被单外的手:“很疼吗?”
陈建峰本来伤口一抽一抽的,疼痛的厉害,但不知为何,徐雪涵这么轻轻地一问,陈建峰感觉疼痛一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得只是欣喜,还有一丝丝甜美。陈建峰摇摇头,说:“原本是有些疼的,但现在不知为什么,却是一点都不疼了。我想,能和你这么手牵手在一起,即便是伤得再重一些,也是不疼的。”
徐雪涵和陈建峰交往以来,一直都是徐雪涵主动,陈建峰懵懂,两个人若即若离,关系似是而非。陈建峰和徐雪涵在一起,开始的话题多与黄埔军校的学习生活有关,后来陈建峰三句话不离枪和战争,徐雪涵不喜欢刀光剑影,但陈建峰喜欢,徐雪涵也就喜欢着。谁都看得出来,她徐雪涵对陈建峰的一腔情愫,连哥哥徐海波都是心知肚明,可就是作为局中人的陈建峰不开窍,陈建峰从未说过与感情有关的只字片语,徐雪涵心里一直都是懊恼不已,恨恨的。现在见陈建峰情不自禁地说出这番话来,尽管没有直白,但这话语中却流露出诸多爱的意思,徐雪涵只觉天旋地转,尽管眼里还是泪眼蒙蒙,她的脸上却是笑靥如花,她说:“既然你喜欢,那我就这样一直牵着你的手,直到你伤好了为止,好不好?”
即便是陈建峰再怎么对感情的事情懵懂木讷,陈建峰不是傻瓜,自是听出了那么一点意思,平时也许不觉得什么,但躺在病榻之上,自是柔弱了许多,陈建峰微微叩首。
徐雪涵欣喜万分,她说:“那我们牵手一辈子,好不好?”
此时的徐雪涵,眉儿弯弯,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有欣喜有少女的羞涩还有一丝企盼,陈建峰的心就在这一刻温柔地舒展开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什么又是两情相悦,陈建峰心里也是喜悦无比,他说:“好的。”
徐雪涵在上海读的是教会学堂,接受的是西式教育,但作为女子,她追求自己的爱情,喜欢陈建峰,再怎么也不能说得过于直白,毕竟需要保持女子的矜持,也因此她表达喜欢的方式一直都比较含蓄,但陈建峰好似不开窍,自是懊恼不已。现在一听陈建峰这次如此干脆地答复自己,徐雪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我没有听错吧,我的意思是从此以后,我可以坐一顶大红的花轿,进你陈家的门,做你陈家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陈建峰点点头,说:“我以前不懂,但今天我懂了。”
徐雪涵伏在陈建峰的床边,一时心花绽放:“真好!”
陈建峰抚摸着徐雪冰的头:“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你家里就同意你嫁入我。”
徐雪涵说:“只要我愿意,家里自然会同意的,我爸我妈都挺民主的。”
陈建峰说:“我是一名军人,兵荒马乱,人生无常,也许一不留心,就得马革裹尸,你家里也会同意?”
徐雪涵‘呸’了一声,说陈建峰这话不吉利,你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徐雪涵还说:“我哥哥不也是军人吗,父亲也不曾反对什么。”
徐雪涵听陈建峰的肚子咕咕响,说:“你饿了吧?”
陈建峰点头。徐雪涵把床头的瓷罐拿了过来,广州人都喜欢煲汤,瓷罐里竟然是乌鸡炖蛇,陈建峰笑,说:“你是上海人,竟然也会煲汤?”
徐雪涵摇头,微笑,说:“你知道我不会煲汤的,这是我让巧巧特意去大三元买来给你滋补身体的。”
徐雪涵是富家小姐,一直都是别人伺候她,她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但这一次,她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给陈建峰喂汤,有些笨拙,一不小心,弄脏了陈建峰的衣服,徐雪涵脸微微一红,说:“给他人喂汤,于我,却是平生第一遭,笨手笨脚的,别笑话我。”
徐雪涵拿来一条手巾,垫在陈建峰的下颚。徐雪涵坐在床边,陈建峰这是第一次与一个妙龄女子如此近距离地独处一室,尤其徐雪涵的身上散发着特有的少女的清香,让他有些心襟摇曳,陈建峰说:“我如何会笑话你,你不会知道这一刻我的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欣喜。”
徐雪涵说:“我知道的,我又如何会不知呢,因为此刻我的心里也是有着同样的欣喜。”
陈建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笑靥如花的女子,喜欢着你的喜欢,一时有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两情相悦和心意相通,原来喜欢是如此的美好。
陈建峰问:“我们这算不算私定终身?”
徐雪涵咯咯地笑,说:“你说是就是。反正我哥是知道你的。至于你,你什么时候将我介绍你的家人知道?”
陈建峰说:“浏阳离广州千里之遥,如何见?等我伤好了,咱们一起去照一张合影,修书一封,寄到家里,这样就算让家里知道了。”
徐雪涵有些担心:“你家里会认同我么?”
陈建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自小虽然在私塾识文断字,但一直顽劣,打架斗殴,偷桃摘李,用二踢腿炸鱼,无所不为,极不安分,没少给家里惹祸。不到十六岁,父亲非要给我说一门亲事,以此栓住我,我自是不肯,就偷偷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到县城里找到大哥。大哥最疼我,就偷偷地将我带到长沙,考了学,安分了三年,好不容易得到了父亲的谅解,若是去美利坚也还罢了,却不曾想,我又不经父母同意,偷偷到广州来投考黄埔军校,父亲是循规蹈矩之人,指不定气成什么样。这一年多来我给家里去过好几封信,但都是大哥回信与我,父亲从未回过只言片语,我想父亲肯定还在生我的气。雪涵,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不孝啊,自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让家里省心过。”
陈建峰此次受伤,只差一点就命丧黄泉,此等时刻,最想念的还是家人,想起自己这二十年来一直老违父意,让父母忧心,很是不该,陈建峰现在最想做的,还是在父母的面前,叩三个响头,跟父母亲说声对不起,即便到时真的命丧黄泉,也可了无遗憾。家里的事情,陈建峰从未向人提起,此时面对徐雪涵,他无遮无挡地说了,自自然然,觉得自己的事情就该让她知晓。
陈建峰在家定过娃娃亲,徐雪涵是第一次知道,但她不以为恼,反而有所欣喜。心说他要是安分,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老实实地呆浏阳,我又如何能在海上遇见他,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时刻和他相依相偎在一起。
徐雪涵说:“等有机会,我和你同回浏阳,一同求得父母的谅解。”
陈建峰说:“雪涵,你知书达理,可是你要想清楚,我现在是一名军人,当今中国,正处乱世之中,战事不断,不知何时会是尽头,既为军人,就得时刻准备马革裹尸、喋血疆场,这一次我算命大,下一次只怕未必就会这么幸运了。”
徐雪涵眼睛晶亮:“我早就想好了,我不怕。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陈建峰何曾听过这样海誓山盟的爱情誓言,一时有如天崩地裂,只是握着徐雪涵的手,望着徐雪涵娇美的面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许久,陈建峰叹了口气,说:“雪涵,你知道的,对于感情之事,我不善表达,你这话,让我无比感动,可是又让我惶恐。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位视爱为生命的女子。我就怕,将来我真要遭遇不测,会对你造成伤害!”
徐雪涵定定地看着陈建峰,说:“所以,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陈建峰说:“是的,为了你,我一定得活着。”
徐雪涵伸出小指:“那说话算话,咱拉钩。”
陈建峰伸出小指,和徐雪涵拉钩,徐雪涵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陈建峰笑,说:“一百年,你我岂不是一百二十岁。”
徐雪涵笑,说:“一百二十岁,那我们岂不成了老不死,那多难看啊,我可不喜欢,我情愿在我最美丽的时候死去,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的美好。”
徐雪涵站起,转动了身子,给陈建峰看自己新做的旗袍:“好看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