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陈建峰已经决定随蒋先云去广州,但当天,他还是认认真真地于课堂听课。直到上完这一天的课程,陈建峰才去和杨卓新先生告别。依蒋民云的意思,到了傍晚,偷偷溜走就是,没必要让杨卓新知晓。陈建峰对此并不认同,说杨先生待我不薄,我无论如何得跟先生当面道别才是。
这天晚餐过后,回校舍收拾好衣物,陈建峰将包裹交与蒋民云拿着,让蒋民云先到大樟树下去等,自己去跟杨先生话别,随后就到。
陈建峰来到杨卓新的住处时,杨卓新正在修改教案。看到陈建峰,杨卓新还以为陈建峰与家里商量好了去美利坚一事,杨卓新问:“家里回信了?怎么说?”
陈建峰说:“先生,这次让您费心了,我想我不能去美利坚留学了。”
杨卓新一听,有些吃惊地放下手中的笔,问:“怎么了?家里有困难?别泄气,咱想想其他办法,争取长沙开明绅士捐助。”
陈建峰不想杨卓新为自己的事情忧心,他告诉杨卓新,这次不去美利坚,与费用无关。杨卓新奇怪,问:“既然与费用无关,那与什么有关?”
陈建峰看着杨卓新那充满关切和期待的眼睛,决定不再掩藏,说:“先生,哈佛大学虽好,却不是我想去之处。”
杨卓新看着陈建峰:“那你的理想之处是哪?”
陈建峰说:“广州,黄埔陆军军官学校。”
杨卓新震惊:“建峰,你这是要投笔从戎?”
陈建峰点头,说:“是!”
杨卓新问:“想好了?”
陈建峰说:“早就想好了,先生。我也曾想过要实业报国,可当今中国,军阀割据,民不聊生,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何来实业?更无从报国。我思来想去,觉得报国之路,唯有投笔从戎这一条。可湖南讲武堂这类旧式武校,一直不为我喜,现在广州终于有了这么一所新式军校,我想去试试。”
杨卓新叹了口气,有些伤感,说:“我一直要求你学英文,我是从心里认为你该去美利坚国去看一看,学习人家的先进科技,将来为国所用,可当今乱世,安心做学问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你既然心意已决,我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是无话可说,只是你这一去,当今中国自从多了一名职业军人,而少了一个学贯中西的大家。”
陈建峰说:“我有负先生厚望了。”
“何来此言,人各有志,况且你的选择不能说是错,只是感到一丝可惜罢了。”杨卓新拍了拍陈建峰的肩膀,“什么时候动身?”
陈建峰说:“这就动身。”
“这么快?说走就做走!这么说你这是来向我辞行的了。”杨卓新同样有些惊讶,他深思了一下,说:“建峰,想来广州之行,应属匆匆忙忙,没有和家人商量吧?”
陈建峰摇头,说:“没有。”
杨卓新说:“就没有什么需要和家人说的?”
陈建峰说:“已经修书一封,尚未来得及投递。”
“那就交由我好了。”杨卓新叹了口气,说,“我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陈建峰很是感动:“先生——”
杨卓新摆摆手,说:“走吧,我送送你。”
校外的大樟树下,蒋民云背着布包正翘首以待,看到杨卓新与陈建峰走来,赶忙迎了上来,并向先生问好。
杨卓新点点头,拿出四块银元,塞给陈建峰和蒋民云,说:“我除了书,根本就没有多少积蓄,身上就这么多了,拿着当盘缠,路上用。”
陈建峰和蒋民云知道杨卓新全靠薪金养活一家四口,而且杨卓新好藏书,日子也就过得清贫,一下子拿出四块银元,他这个月的日子就没法过了。俩人坚辞不受,杨卓新坚持要给,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自己真要过不下去了,还可以预支些薪金,要是陈建峰和蒋民云在路上需要钱救急,人生地不熟的,那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所以如论如何得拿着。
真情实意,陈建峰的眼泪只差一点就流下来了,他只得接过。
陈建峰和蒋民云向杨卓新鞠躬,谢谢先生这三年来的照顾。陈建峰说此一去,再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也许就是生死两茫茫,但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定不会让先生失望。杨卓新说,别说不吉利的话,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还会在这棵樟树下相见。
杨卓新一指蒋民云:“你也一样,偷懒可以,但得给我好好的活着。”
陈建峰说:“先生您也多加保重。”
天色渐暗,时候已经不早了,陈建峰蒋民云与杨卓新挥别。杨卓新看着俩人朦胧的背影朝湘江边走去,拐入一条小径,看不见,杨卓新还是那么一脸忧郁地站在树下,久久不愿离去。
湘江边,有一条舢板在江边撒网捕鱼,一看陈建峰和蒋民云跑上河滩,舢板靠了上来,蒋先云从舢板上跳了下来。#160;
蒋先云警惕地看了看来路,干脆利落:“上船!”
陈建峰和蒋民云跨上船,蒋先云推动舢板,然后轻巧地跳上船尾。陈建峰看了摇橹的那人一眼,蒋先云介绍:朱有良,长沙船厂的工友。
朱有良纯熟地摇着橹,朝陈建峰点点头,陈建峰回以微笑。
湘江渔火点点,舢板轻巧地绕过橘子洲头,随后到了湘江的对岸。陈建峰与朱有良握别,跳上江岸。朱有良舢板一摆,顺流而下。
陈建峰整了整背包,问蒋先云:“现在去哪?”
蒋先云一笑:“清水塘。”
清水塘,因有几亩小小的方塘而得名。
在一间极具湖湘特色的院子里,何叔衡正在看陈建峰所写的《试述报考黄埔军校之志愿》,陈建峰在文中慷慨陈词:革命不成功,国家不强盛,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吾辈学子,徒坐寒窗,有何益哉?国一日不一统,则家一日不安宁,而驱除鞑虏,打倒军阀,光书生意气,能奈其何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唯军事武艺在身,方可为大丈夫,一扫天下不平。
何叔衡击掌叫好,说:“先云说你心忧天下,为不可多得的将才,看你文章,足可见心有大气大义。”
陈建峰说:“有感而发而已。”
何叔衡说:“发乎于心。方可见一个人之本质。”
蒋先云笑,说:“何公,初试通过了?”
何叔衡笑,说:“明知故问。”
何叔衡拿出一份公函和名单,告诉蒋先云,这是湖南初试合格的名单,请务必亲自交给毛润之先生。何叔衡说‘务必’两字时,加重了语气。蒋先云点点头,表示明白何叔衡的意思,蒋先云知道这份名单之上,都是湖南的共产党员和积极分子,一旦名单落入军阀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何叔衡之所以将这份重要的信函交给蒋先云,而不给他人,一来蒋先云尽管年轻,但沉着冷静,二来还因为蒋先云是毛泽东器重的学生,蒋先云的入党介绍人不是别人,正是毛泽东。
陈建峰在一旁默不作声,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跳,毛润之?不就是毛泽东先生么!
待蒋先云将公函和名单小心收好。何叔衡拿出三张早就准备好的船票:“时候不早了,先上偏房休息,明天一早,从长沙乘客轮经汉口、九江到上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