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人马风风火火钻到方志敏身后。为首一个独臂的红军,中等个子,长布衣衫,腰扎皮带,别着一把小手枪,左边袖管空空荡荡的来回摆动。风纪扣整齐扣着,头戴一顶红星八角帽。他就是刘畴西。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在讨伐军阀陈炯明的第一次东征作战中负伤截去左臂。一个跟随朱德周恩来参加南昌起义的老革命,194年1月被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上月份,也就是十一月份,原红七军团到达闽浙赣苏区后进行整编,任红十军团军团长。
“方主席!”刘畴西向方志敏举起右手敬礼。
“寻师长的第十九师还是请求换上他们到主攻阵地,你看怎么样?”方志敏开门见山地说。
“这个寻淮洲,搞什么鬼?不是都安排好了吗?现在还要变动?”刘畴西忿忿地说道。
“他们进攻有经验一点……”方志敏试图解释。
刘畴西很利落地把右手一挥:“我们这两个师都是大刀长矛为主,一旦被敌人火力压制,还有爬上来的可能吗?顺势从高处往下冲锋还可以。寻师长怎么不明白这一点?”
“唔!”方志敏沉默
“这样说吧,十九师装备好一点。断敌退路是最好的。若敌军被我们打了往后跑,必定拼死突围,这个时候,没有更好的装备怎么行?……”刘畴西振振有词。
“唔!”方志敏摆手阻止了他再说下去。
“方主席!我看是寻淮洲被中央撤了职,心怀不满才故意添乱。”站在刘畴西后面的军团政委乐少华,一直以来就与寻淮洲不合,有机会就诋毁他几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方志敏迟疑着,不能决断。踌躇间,天色已大亮,一个背插大刀戴斗笠,衣冠褴褛,但行动敏捷的红军指挥员快速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方主席!方主席!白匪过来了!
“白匪过来啦?”一群人急忙远眺察看。
雾霭消退了些,隐隐约约可见山峦轮廓和树木草丛,偌大的山间静悄悄的。远远的传来嘈杂的声音,时间越往后,听得越清晰。
苍黛色的山间,一支穿黄泥制服的敌军懒洋洋并排出现在下面蜿蜒的公路上。如同两条刚出洞的黄蟒蛇慢慢游弋,见首不见尾。因为没料到被撵着跑的红军会在这里设伏,他们毫不经意,行军也是慢吞吞的,队伍线拉得很长。那些个国民党兵一边走一边相互说着粗话,得意处,不时发出一阵怪笑,嘈杂的脚步声,以及马匹的嘶鸣声,枪械的撞击声,还有当官的吆喝声,士兵南腔北调的说话声,一时间倒也热闹非常。
方志敏眼看着寻淮州派来的侦察员郝剑,低声命令道:“这事到此为止。敌人过来了!你回去告诉寻师长,就说是我方志敏说的,就地待命,准备战斗!战斗打响后,马上抢占污泥关高地,断敌退路。”
“是!”郝剑转身复命离去。
寻淮州最后的努力就此告终。
几千红军设伏的山岙空气都骤然凝固起来。
眼看着过一会敌军整个先头部队就全进入伏击圈,后续部队接着跟进。红军指战员既兴奋又紧张,个个摩拳擦掌,严阵以待。
突然,不远处一声沉闷的枪响惊飞起白雪盖住的树叉上的两只不知名的鸟儿。
方志敏的心“咯噔”一下惊得差点没跳出胸口。顾不上自己的病痛,望着枪响的方向。不知道是二十师设伏的位置还是二十一师设伏的位置。
“怎么回事?”刘畴西脸色大变,低着声音厉声问。
没人回答他。
“不好!有人走火!”军团参谋长粟裕这时候匆匆赶来。一个中等身材,偏瘦,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后来排名共和国十员大将之首,人民解放军中著名的常胜将军。
“有人走火?”方志敏望着他问。
“有人走火!”粟裕迅即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尽管他没有见到实际情况。
意外的情况使方志敏等人都不知所措。谁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红军埋伏暴露,歼灭敌人的计划就落空了。从枪响的位置看,是负责迎头痛击的二十师阵地走火惊敌的。没几根破枪,还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有可能是没怎么见过这样场面的战士太紧张,手指头不小心扣动枪机。也可能红军的枪械太破旧,战士不知道弄它就响枪了。历史常常是瞬间改写的。改写的原因也就是意外。对于个人的命运来说,他的结局往往可以不是这样,但偏偏就是这样,也是因为意外。
“方主席,您说怎么办?”众人都看着方志敏。
“你们说怎么办?”方志敏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能保持镇静,体现出一个职业革命家的良好素质。他回过头来,先是问刘畴西,然后询问的目光看着粟裕。粟裕是他信得过的军事将领。接手先遣队之后,一路走来,方志敏已采纳了他好多建议。
“现在我们必须马上出击,坚决打击敌人,不然就来不及了!你们看!”粟裕手指了指下方的公路。
众人朝山下看去,但见敌军后续部队已经停止了前进,进入伏击圈的人马迅速沿公路两侧展开,一部分队伍则去抢占最近的高地,埋伏在那里的红军枪弹齐发,已经和敌人接上火了。
“好!马上出击,坚决打击敌人!”方志敏斩钉截铁重复粟裕的话,等于下达了作战命令。
刘畴西见精心策划的伏击战功亏一篑,又气又急,但战机不可失,听了方志敏的话,挥舞着那条完好的独臂高呼:
“射击!给我狠狠地打!”
“砰!砰!砰!”三颗信号弹腾空响起。
沿公路几公里两侧山上红军突然开火扫射,枪声大作,一时间倒也把敌军打了个手忙脚乱,晕头转向。
乌泥关战斗仓促开始了。
这个时候如果趁势发动冲锋,不给敌军喘息的机会,冲下山把它截为几段,扬长避短,贴身肉搏,使敌军充足优良的武器失去作用,战况也许会是另一番光景。
但正如寻淮州所担心的那样,担任主攻的二十师和二十一师由一个多月前还是隶属于闽浙赣苏区的赤卫队、游击队组建而成。可以说就是老乡百姓,缺乏临阵经验,只顾打得痛快,没有能趁乱发起冲锋截断敌军。很快地,弹药补给不上,枪声由密集而渐渐稀疏,又相隔一段距离,对敌军根本形成不了有效的杀伤力。装备稍好的寻淮洲十九师部署在路南的悬崖地带,出击地域狭窄。就是隐蔽在公路的下面,战斗开始后进攻敌人等于要仰攻,兵力一时无法展开,耽搁了进攻的良机。
国民党补充一旅的指挥官王耀武是黄埔二期,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打仗能做到身先士卒。先头部队突遭伏击,忙而不乱,他在很短时间内就判明了战场局势,缓过神来,迅速命人占领了污泥关隘口的高坡地等几处制高点,发现公路下洼地设伏的红军向上运动,立刻予以压制。他看出了占据路北山坡地带的二十师战斗力较弱,南边控制战场的制高点,火力也不强。只要占据了这两个制高点,就掌握了战场的主动。王耀武于是集中旅里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向两处阵地进行火力覆盖,阻止二十师、二十一师试图发起的冲锋。同时命令部队转守为攻,攻占制高点。王耀武妄图就此咬住红军,一口反吞。
敌兵开始洪水泛滥般朝几处矮小的山头涌动。
红军精心策划的一场伏击战打成了遭遇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