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半,井上直人给我打来了电话。他主动提出了见面的请求。见面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地点则是我与他初次见面的快餐店。
我这次伪装成了与之前都不同的样子,提前十五分钟,以普通顾客的姿态进入店中。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点,然而井上直人却没有现身。我一边警觉地注意周围,一边伸手探入了有意加深的口袋里,暗中抚摸着短刀。我想起了都灵医生说过的话。之前她在我的请求之下,重新鉴定了这把短刀的功能。
鉴定的结果是,这把短刀,它的真实功能并非“克制超速再生”,而是“反灵能”。
也就是说,它有着破坏灵能的功能。如果我用它去攻击灵能护盾,就能够比正常情况下更加容易地对灵能护盾造成破坏;而如果是用它去攻击被灵能强化过的物品,破坏起来的难度也会比以前更低。上次的无貌杀人魔之所以会被阻止超速再生,只是因为它是精灵而已。精灵的身体全部是由灵能组成的,所以会被“反灵能”所克制。它其实也没有什么超速再生的异能,只是由灵能组成的身体本来就能够以相当快的速度恢复伤势而已。这点不止是精灵,亡灵也都有着差不多的本领。
遗憾的是,“反灵能”看似强力,实则很难在与灵体战斗之外的地方帮助到我。
在与灵能者为敌的场合中,我本身就能够以武术技巧让力量强行穿透灵能护盾,去攻击灵能者的内脏,短刀无非是把“内脏攻击”变成了“穿刺攻击”而已。至于多出来的这一小截攻击距离,若是拿来与无貌杀人魔这种对手打打也就罢了,与花样百出的灵能者相比较就显得很不够看。以今年与我对决的特级灵能者举例,无论是暴烈还是徐盛星,都有着百米以上的攻击射程,如有必要,甚至能够强势狙击数公里以外的目标。
相比之下,“血之力”对我的帮助才是真正巨大的。一直以来困扰我的最大劣势,便是“攻强防弱”。而它则为我弥补上了这块致命的短板,大大地增加了战斗中的容错率。就是不知道它是否还能够修复重要器官,假设能,那么我今后便再也不会出现“被灵能者摸到”等于“败北”的超危险局面了。只要没在第一时间死去,我就能够设法再生自己的伤势。
我正在思索着,这时,井上直人进了店里。
我主动地走上前去,“你迟到了。”
井上直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才迟疑地问:“无面人?”
“是我。”我说,“为什么迟到?”
“你有意见?”他这个带刺的回应,很明显是在模仿我上次迟到时的态度。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他很快就败下阵来,小声嘟囔了什么话,然后消极地解释道:“是去处理我母亲的事了。”
“是那个因为不小心阅读到禁忌知识,而变成了植物人的井上光?”我问。
“对。她最近在郊区的私立医院里躺着。那是个由某些本地富豪出资运转的医院,医疗条件未必比正规医院好到哪里去,但是胜在幽静,有更多特权,而富豪们也更加喜欢这种调子。只是住院费用相当昂贵。我父亲在两个月前将她转入了那家医院,但他现在已经死了,并且因为他那些人体实验的丑闻……”他欲言又止,“总之,现在我只能将母亲转回正规医院里。而且钱也不多了。”
“井上仁太没给你留下多少钱?”
“他本来有很多钱,但为了运转人体实验,非但把自己的钱赔了进去,还欠了不少债务。如果他把公款挪用到实验里那倒是好说,不过那也不是好让明面上的资金流进去的项目。”他说,“现在的我既没有继承他的遗产,也没有继承他的债务,全部都得靠自己。母亲在医院里的费用也必须靠我自己解决。”
“你看上去倒是洒脱了不少。”
“差不多吧。”他平静地说。
三言两语过后,我们进入了正题。
“我追踪到了蚁群藏在郊外的总部。”他郑重地说,“蚁之主有两个亲信,留守在那总部里。”
“蚁之主自己呢?”
“他自己从来不去总部。”他摇头。
“这也能叫总部?”我反问。
“总而言之,如果一定要说哪里是总部,那就只能是这里了。”他说,“如果能够设法逮住这两个亲信,我就能够以灵媒技术强行从他们的脑子里挖出情报来。前段时间我对那些蚁群基层成员就是这么做的。”
“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为什么?”他愕然。
“你以为他们就没有设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被灵媒摸到吗?蚁群可不是上次的‘神秘组织’那样的新手犯罪组织,而是在河狸市里潜伏了足足八十余年,在此期间从未被摸索到过领袖真身的黑暗地下组织。我实在无法认为事情能够那么顺利。”我一边说,一边想到:但换个角度来说,蚁群作为组织的强度依然是有限的。如今更是被某些“大人物”从白名单中移除,估计已经陷入低谷期了。不管再怎么强盛,终究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帮派。即使效仿黑暗河狸无视规矩地膨胀,也只会落得个众叛亲离而已。
“那该怎么办?”他问。
我思索了几秒钟时间,然后说:“我有办法。”
“你要怎么做?”他好奇地问。
“很简单。”我说,“拷问。”
*
井上直人对我的思路并不看好。在他想来,蚁之主的亲信们必然都是能够忍耐任何拷问的专业人士。“水刑”也好,“睡眠剥夺”也罢,这些连业余人士都能够知晓的所谓酷刑,专业人士恐怕也早有对策(虽然我也无法想象是什么对策)。除非我的专业程度凌驾于其上,否则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的看法是值得重视的,如果亲信没有针对拷问的对策,蚁之主肯定也无法对其放心。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我从某处藏匿物品的地点,取出了自己的“拷问工具”,然后坐上井上直人的汽车,前往蚁群总部。
说是汽车,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档车,就是一辆看着就很廉价的白色面包车而已。井上直人说是租的。据他补充,他自己没有车子,而他父亲收藏的几辆高档车则都判给债主了。河狸制药的公子如今落魄至此,想来他的熟人们看到了,八成都会大跌眼镜吧。他自己也窘迫,上车以后变得沉默了。我本来想要安慰他,但是作为无面人,却很难说得出口。如果是以徐福的身份在活动,倒是可以用鼓励的口吻这样告诉他: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河狸公安难得一见的灵媒,那些所谓的公子哥跟你比起来,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
“你当时为什么会以为徐全安就是蚁之主?”他忽然这么问我。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一开始也是因为无貌杀人魔的刺杀活动而怀疑起徐全安的。不过,这确实相当可疑,如果徐全安等于蚁之主,为什么蚁之主还活着?如果徐全安不等于蚁之主,那么无貌杀人魔又为何执意刺杀徐全安?它最初又是如何追踪到蚁之主,并且实施刺杀的?它刺杀蚁之主的动机又是什么?
谜团,谜团,尽是谜团。
“徐队长也跟你一样猜错了。如果只有一人猜错也就罢了,但你们两人都猜错了。我怀疑事情没那么简单,搞不好徐全安真的就是蚁之主。”他说,“或许他并没有真正死亡,只不过是以某种方法转生了。”
“你的意思是,他像是奇幻故事里的反派一样,有着被杀死以后,在远处复活的办法?”
“是的。”
“这种方法的确是存在的。”
“真的吗?”他精神振奋。
“但是——”我说,“‘转生’的难度虽然比‘起死回生’略低,但依然是相当困难的。要么必须发动强大的力量,要么必须满足苛刻的要求。徐全安身为一般人,只能去满足后者。这你是否明白?”
“我第一次听说。”他老实地说。
他恐怕只学习过对自己有用的灵能知识吧。我一边想,一边说:“一般人能够发动的转生仪式,通常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转生体必须是自己的直系血亲;第二,转生体距离自己必须很近,至少不可以超过十米远。还有就是必须消耗大量的昂贵材料,用以布置转生仪式。”
换而言之,徐全安当时如果要转生,就只能够转生到同样在场的徐盛星和我的身上。徐盛星身为特级灵能者无法被一般人当成转生体,我就更不用说了。更何况当时徐盛星和我距离徐全安都超过了十米,周围更是没有任何布置转生仪式的迹象。
“对了,你上次说过,蚁之主最近有两个与蚁群利益无关的项目正在运行,到底是指什么项目?”我问。
他直接回答了,“其中一个,是向一家叫‘缄默’的地下科研组织,出高价购买某些产品和服务。但具体是什么产品,什么服务,我也不知道。至于另外一个……”
说到这里,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另外一个是什么?”我追问。
“是买人。”他说,“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从某些地下商人的手里,像购买小白鼠一样,买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