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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娘家如今权势滔天,能给予宝二爷不小的助力,又能压制环三爷,老太太自然是千肯万肯。”侍书忧心忡忡的开口。
探春垂头沉吟片刻,果断道,“把我私库里的好东西都取出来,咱们去探望宝玉跟凤嫂子。”
“环三爷和赵姨奶奶那里你怎么交代?”侍书踌躇不前。
“我都十八了,哪家姑娘十八了还嫁不出去?要交代,也该他们给我交代才是!”探春冷笑,走到屏风后换衣。
两人跨进宝玉屋内,就见他正趴在桌上,用一小竹管吸食一堆白色的粉末,脸上露出痴迷之态。一群花枝招展的优伶环绕身周,娇笑连连。
时下的贵族子弟均有吸食五石散的嗜好,探春不以为怪,等他享受完了才笑着开口,“宝玉,近来可好?”
“三妹妹来了,快请坐。”宝玉倒进一优伶怀中喘息。
三年里,宝玉消瘦不少,脸色亦十分苍白。虽然贾环也同样苍白,可他周身萦绕着一股森冷煞气,显得很不好惹。不似宝玉,一看就是个孱弱的。探春不着痕迹的打量他,暗暗皱眉。
五石散欲仙欲死的效果没了,宝玉这才睁眼,自顾穿上锦绣外袍,道,“三妹妹来得不巧,我与义勇亲王有约,即刻便要出府。你请回吧。”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少了姐姐妹妹就日日哭泣,夜夜失眠的无知少年。三年不来探望,这个时候再来却是有些晚了。
“那还真是不巧。”探春勉强一笑,走到门口停步,问道,“听说太太要回来了?什么时候?”
宝玉精神大振,眯眼而笑,“下月初就回,我亲自去金陵接她。”
“是么,终于要回来了,真好,届时你路上小心……”直出了垂花门,探春才从恍惚中回神,忧心忡忡往琏二奶奶院子行去。
王熙凤听说探春来访,面也不肯露就将她打发走,一应贵重礼物倒是留下了。
探春挫败而回,正心烦着,却被赵姨娘叫到房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你怎又去见贾宝玉?不记得他将你害得如何凄惨了么?是不是听说太太要回来了,又起了攀附的心思?我这里庙小,终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想走只管开口!”
“太太本就是我嫡母,我孝敬她是应该的,怎就成了攀附?”探春惊声尖叫,表情怨愤,“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了,连个像样的人家都没定下!你们不能帮我,还不许我自个儿替自个儿谋划?”
“我这不是替你找着呢么!你来看看,都是些好人家。”赵姨娘瞬间气短了,将一本花名册递过去。
“商户,秀才,小吏,乡绅……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家?你怎不干脆把我配给小厮算了?我是荣国府的三姑娘,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不是卑贱的家生子!”探春音量陡然拔高,不等赵姨娘分辨,掀开门帘冲出去,看见立在院中挥刀的贾环,冷冷一笑,“你还有闲心舞刀弄枪,不知外头传成什么样儿了么?都说你与晋亲王耽于享乐才办砸了差事,又引得他与五王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皇帝视你为奸佞娈宠之流,却顾忌你贾公后人的身份,又念在你两次救了晋亲王,这才没杀你,只阻了你仕途。而今九皇子即将登位,三王爷、五王爷日子都不好过,可再也护不住你了!没发现三王爷解除禁足以来连问也不问你一声么?三年后科举入仕,你趁早省省吧!”
贾环举起仪刀将一截两抱粗的木头劈成两半,又横向劈成碎块,这才斜眼睨她,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笑。
“你可劲儿的笑吧,多早晚有你哭的时候!”探春咬牙切齿的离开。
“来人,帮贾探春挪院子,当年怎么来的,现在还怎么出去,不属于她的,一样不许带走!”贾环轻飘飘开口。
仆役们躬身领命,即刻把三姑娘‘请’出去。
这下,赵姨娘却是顾不上女儿了,心急火燎的追问,“环儿,探姐儿说得可是真的?你当真是晋亲王的娈宠?”
“我不是他的娈宠,”贾环将仪刀舞得猎猎作响,态度很有些漫不经心,“可我们关系确实不一般。姨娘,我只喜欢男人,只对男人才硬的起来,所以这辈子根本不打算娶妻,亦不会有子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赵姨娘身子摇晃,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91九一
五月,京中的桐花开的正好,微风拂过,纷纷扬扬由枝头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四处弥漫着淡而雅致的花香,沁人心脾。若是往年,必然有状元郎鲜衣怒马而过,今年却毫无动静,连过路的行人都低眉顺眼,战战兢兢,生怕招惹什么祸端。
御林军全副武装,昼夜不停的在各处要道巡逻。一切都昭示着——大庆要变天了。
与外界的压抑气氛不同,这日的荣国府显得特别喜庆。铜质大门被擦的亮蹭蹭的,台阶扫得纤尘不染,连两只石狮子亦被水冲洗一遍。入了正门,各处楼阁都挂着大红的灯笼,更有鲜花锦簇,仆役成群,一派繁荣富贵之象。
王夫人目不斜视的走到正厅坐下,摸摸自己光滑细腻的手背,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王子腾如今执掌八十万兵权,又圣眷优渥,实乃大庆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贾政待王夫人自然与往日不同,不但亲自去金陵接人,且一路小意温柔,体贴周到。贾母强撑病体到仪门外相迎,牵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偎贴话。
婆媳两个抱头痛哭,仿似全无芥蒂。
抹掉眼泪,王夫人徐徐开口,“怎不见赵姨娘跟环哥儿?”
“回太太,环哥儿禁足院中,赵姨奶奶忧思过度病倒了,皆无法前来。”秦嬷嬷小声开口。
“原来是这样。”王夫人用绣帕掩嘴,笑道,“那便改日再聚吧,反正日子长着呢,不急。”她倒是很想立马整死这二人,只可惜一来她不敢踏足那小院,生怕又沾染什么邪门的毒药;二来有把柄在贾环手里,还得徐徐图之。索性哥哥飞黄腾达了,三王爷、五王爷与大位无缘,皇帝又因他二人厌了贾环,弄死他,也只是早晚的事。
一转念就看见隐在角落里的探春,王夫人眸光微闪,招手道,“探姐儿,三年不见,竟出落的如此水灵了,快过来让母亲好生看看。”
探春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连忙上前蹲身行礼。
“若我记得没错,你今年该满十八了吧?可曾定了人家?”王夫人拢拢探春鬓边如云的秀发。
探春苦涩开口,“回母亲,姨娘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环哥儿身上,却是没准备女儿的婚事。”
“是么,她怎能如此粗心大意。”王夫人轻拍探春手背安抚,“无事,既然母亲回来了,自然替你寻一户好人家。而今你舅舅颇有些声望,咱不需着急,只要放出话去,门槛都能被冰人踩破。”
“姑妈说得没错,都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咱贾府的女儿虽多有不及,可也同样不愁嫁呢。”王熙凤掩嘴打趣。虽说王子腾是她堂伯父,可关系到底隔了一层,不如王夫人,却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且感情十分深厚。王熙凤是个有决断的,立马抛却前尘,亦不顾贾琏的万般阻挠,与王夫人重归于好。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笑了。
探春状似羞涩的垂头,眼里却精光电闪。王夫人摒弃前嫌,亲热待她,无非又是玩得老把戏,纯为膈应打击赵姨娘而已。可只要自己过得好,嫁得好,一生顺遂,荣华富贵,她哪管那么多?反正那两人,也不拿她当回事的。
赵姨娘额头裹着一条方巾,病歪歪的躺在榻上,见儿子无动于衷,只顾着喝酒吃菜,终于耐不住了,拍桌子道,“我不管,从明日起,我就替你物色人选。你不肯出面,我就让她跟公鸡拜堂,怎么着也得把人弄进门!你还小呢,喜欢男人只是图个新鲜,长大了就知道女人的好处了!要不,我先给你纳两房小妾,叫你体验体验?”
“吃你的东西吧!”贾环往她口里塞了一个水晶虾饺。
赵姨娘囫囵吞下,觉得装病这招忒没意思,扯掉方巾胡吃海塞,化悲愤为食欲。
正当时,小吉祥掀帘子进来,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令她脸色大变。
“早说过贾探春是只白眼狼,你偏不信。劳心劳力替她相看人家,到头来却得一句‘全副心思都在环哥儿身上,顾不上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也不怕闪着舌头。有奶便是娘,够凉薄的。”贾环嗤笑,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赵姨娘目光放空,仔细回忆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发现这样的践踏、背叛、抛弃、落井下石,总是如影随形,未曾有半分改变,亦从未捂热她冰冷的心,忽然觉得万般疲惫。
“算啦,由她去吧。”她摆手。
“你这是第几次说这话,又是第几次心软回头帮她?”贾环给她倒酒。
“再没有下次了。你老娘我也是有气性的。”赵姨娘丢掉酒杯,举起酒坛豪饮。
贾环低笑,同样举起酒坛豪饮,心里却暗暗数着日子。
两月之期很快过去。这日一大早,贾环刚跨出府门,就见五王爷站在贾府对面的酒楼上,冲他招手,“环儿,上来!我有话与你说。”
解禁后看见的第一人不是塗修齐,贾环心里十分失望。禁足中不许外人探望,亦不许随从夹带私信,他已经很久未曾得到过塗修齐的消息了。
“快上来!不然我就下去逮人了!”见少年不动,五王爷拔高嗓门催促。
贾环无奈,只得踱步上楼,跨入厢房后开门见山道,“有什么话赶紧说,我忙着呢。”
“忙着去见老三?别白费功夫了,他如今是关键时刻,又与你传出那样的流言,肯定不会见你。当日他把所有侍卫派去保护你,丝毫不顾自己安危,你听得明白亦看得清楚吧?是不是很感动?”五王爷替少年斟酒。
贾环没碰酒杯,淡淡瞥他一眼。
“别装了,若不是他当日的言行触动了你,你岂能跟他走到一块儿?”五王爷见他不搭理自己,自顾把两杯酒喝了,嗤笑道,“实话告诉你,那天的事,他早有预料。他知道途中会碰见乱军和死士,知道账册会被夺,知道孟谷亮是老四的人,知道他暗中换了账册,亦知道身边的侍卫是个叛徒。但唯一没料到的,是你身手竟那般厉害,于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一个眨眼就结果了太子麾下最精锐的死士,拿回账册。当他说出‘全力保护环儿’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想到那侍卫会挟持自己威胁你,亦想到你会用账册交换他,就连你们回京后的处境,他都早有预料。”
抹掉唇角的酒渍,五王爷继续开口,“你以为他很看重那本账册?错了!他巴不得账册被抢,好顺利从这些污糟事里抽身,然后看太子一系跟老四一系鹬蚌相争。他就是那么个人,喜欢不费一兵一卒将敌人扼杀。都说我是大庆战神,可比起他来,我却是差得远了!他把太子的把柄抛给老四,又把老四的把柄抛给太子,自己隐在幕后冷眼旁观,掌控全局。他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虽然有才,却不得重用。可你看看现在,那些人都去哪儿了?在西北,在江南,皆身居要职,一飞冲天。不知不觉中,他就把大半江山拽在掌心,哪怕父皇不禅位于他,反属意老九,可只要他动动手指,这大庆就能改天换地。他算计了我,算计了你,算计了太子,算计了老四,算计了父皇,算计了全天下所有人,甚至他自己!我曾说过,他的脑子跟咱们不一样,里面有数不清的弯弯绕绕。跟他玩,你迟早会吃亏!这不,快到手的状元没了,仕途也毁了,你还要继续跟他缠一块儿?环儿,你不是那样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