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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话。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环哥儿姓贾,也是贾家的男丁,支撑门楣他也该出一份力。”探春慢慢穿着衣裳,强笑道。
“我们是庶支,可不敢说什么支撑门楣,忒不知尊卑了些。贾家的家业都是宝玉的,我们不跟他争。”赵姨娘似笑非笑的瞥了探春一眼。
果然还是在乎嫡庶,否则怎会张口闭口的提。探春心下暗叹,走到炕沿落座,推心置腹的道,“姨娘,你就同意父亲的提议吧。眼见环哥儿就要回来了,今后还有大好的前程,你总得给他一个更高贵的出身,免得他被人看轻才是。况且你苦了那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赵姨娘拿起未纳完的鞋底,狠狠戳了两针,冷笑道,“环哥儿不需要高贵的出身。他往那儿一站,谁敢说他一句不是?谁敢看轻他半分?我跟着他有无数的清福可享,不需你们施舍。正妻?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一个妾,凭环哥儿立下的赫赫战功,一样能当上诰命夫人。说什么为我好,为环哥儿好,扯白了,不过见我们飞黄腾达了想来攀附而已。呸,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我儿子的富贵是拿命拼回来的,不相干的人休想沾半点光!”
面对如此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的赵姨娘,探春心里难受的要命,红着眼眶道,“姨娘你再也不能原谅我了吗?我终究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身上流着你一半的血,你怎么忍心?你看看我现在,”她指了指扔在地上的襦裙,“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发髻,“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又摊开粗糙的掌心,“伺候父亲、老太太、太太、宝玉,每日里有干不完的活,却是把我当个三等丫头使唤呢!我今年已虚岁二十,还没找着像样的人家,前日里恍惚听太太说,要把我送给一户商家做妾,换几两银子送宝玉去参加科举。姨娘,你就忍心见我被他们糟蹋?”
赵姨娘沉默良久,喟然长叹,“我不忍心又如何?你现如今已不是我的女儿。你已记在王夫人名下,是她的嫡女。她说要把你嫁给哪个,我岂有资格干预?”
探春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呢喃道,“姨娘,你还是怨我!我已知错了,你让我回来吧,我求求你,我不想给人做妾……”说着说着便要下跪。
赵姨娘也不扶她,转脸看向窗外,一字一句开口,“探春,实话告诉你,见你受苦,我虽于心不忍,却再也不敢接你回来了。我怕你!”
她掰开手指数数,“第一次,环哥儿癔症发作被送往李家庄,你不顾我们死活劝我们快走;第二次,环哥儿打死赖大惹怒王夫人,你要与我们断绝关系;第三次,环哥儿仕途受阻,王夫人重回贾府,你立即转投王夫人,把咱们暗地里置办的家业报与她,换一桩好亲事。第一次环哥儿差点被毒死,第二次环哥儿差点被摔下山崖,第三次,环哥儿差点倾家荡产。你自己算算,你在我们身上捅的刀子还不够多,不够深么?我若接你回来,指不定下次你怎么害我们呢!”
赵姨娘垂头,直勾勾的盯着探春,“虽然你是我生的,却没有一日在我身边长大。你不像我,却是像极了自私凉薄的老太太和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只怪我当时爱女心切,不肯承认这一点。你走吧,嫁给商户做妾也好,嫁给寒门蓬户也罢,凭你的心机手腕,想来会过得如鱼得水。”
探春愕然抬头与她对视,再也无法从她眼里找到慈和的母爱与温柔的怜惜,这才确定,赵姨娘是真的放弃她了。意识到这一点,她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瘫坐在地上捂脸痛哭。
“别哭了。”赵姨娘从妆奁里翻出一套宝石头面,两百两纹银,又找来几件华贵的襦裙,用布料包了递过去,道,“这些东西你拿去吧,算我给你置办的嫁妆。今后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该想的就别想了。”
探春不肯接,更不肯起来。
赵姨娘无法,叫来哑妹跟小吉祥,半拖半拽的把她送上马车。
“三姑娘,这是姨奶奶以前替你拟的嫁妆单子,你看看吧。虽然她没有能力替你寻一门富贵无双的亲事,却也真心为你的将来筹划过。闹到今日这等地步,怨不得旁人,却是你不惜福了。望你日后珍重。”小吉祥把厚厚一份嫁妆单子塞进探春包裹里。
马车缓缓驶离,哑妹瞅着小吉祥诡笑,“姐姐,你真够可以的。把嫁妆单子塞给三姑娘,她该悔得肠子都青了。”
小吉祥脸上哪还有丁点沉痛怜惜之色,冷笑道,“她活该!”
却说探春打开嫁妆单子细看:光是压箱银子就有五千两,更有紫檀木、黄梨木、酸枣木的全套家私,价值连城的古董摆件,上上等的汝窑瓷器……虽只五十四抬,论起价值比元春九十八抬也不差多少。
有如此丰厚的家底,又有环哥儿威名震慑,日子该过得何其舒坦?只可惜自己被富贵迷了眼,蒙了心……探春抱紧小小的包裹,痛哭失声。
贾宝玉被王夫人逼着念书,身边没有丫头伺候,没有优伶环绕,日子实在难过,这天乘其不备偷偷溜出家门玩耍。
往昔的朋友见了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嗤之以鼻。他也不想去自取其辱,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寻了一间茶楼坐下听书。
说书先生坐在正堂中间的高背椅上,手里捏着一块惊堂木,摇头晃脑,表情夸张:“上回说到飞头将军一刀斩下不死将军默卓的人头,这回咱接着讲他一语道破默卓不死之谜,连发五箭射穿敌阵,杀得西夷人片甲不留。却说原来那默卓竟有两个,一个水淖,一个旱卓……”
堂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连叫好。
宝玉听了一会儿才知道那飞头将军说得竟是自己的庶弟贾环,本来惬意的心情立时有些酸涩难言。
侧旁的一桌坐着几个白面书生,很有些不赞同的道,“那飞头将军贾环也太残暴了,听说惯爱将西夷士兵的人头搜集起来做成尖塔立在边境,许多路过的人被生生吓死!且每一战必不留活口,直杀得伏尸百万、血流成河才肯罢休。我大庆乃泱泱上国,礼仪之邦,怎能如此灭绝人性……”
“你他娘的懂什么叫人性!”一名彪形大汉拍着桌子怒骂,“我是玉门人,一家老小全被西夷人杀了。杀了不算,还扒了他们的皮,掏了他们的内脏,砍了他们的头颅,做成稻草人立在院子里。我不过出门做趟小生意,回来竟叫我看见那样的场景,你们能想象得出我当时的心情吗?我他娘的恨不得把西夷人生吃了!飞头将军给边境多少百姓报了血海深仇你们知不知道?小子们,你们方才那话要是敢在西南五省去说,小心被西南人活活打死!”
不少人露出哀戚的表情,还有人高声附和,“没错,飞头将军保家卫国,你们凭什么说他残暴?有本事你们也上战场去杀敌,别坐在这里一边喝凉茶一边说闲话!一帮子吃干饭的废物!”
“跟西夷人谈礼仪,讲人性,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吧!莫说西夷人血洗了我西南多少重镇,就说前去和亲的安琳公主,被西夷人割掉眼耳口鼻和四肢,当畜生一样栓在牛棚里。这也叫人性?没见御史上表皇上参飞头将军残暴不仁,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么!你们几个有本事再说一遍,说大声点!”那人边说边挽起袖子抡起拳头,表情十分狰狞。
他身旁几人也都虎视眈眈,面色不善。看那彪壮的体格,满脸的络腮胡子和略微别扭的口音,应是西南人无疑了。
飞头将军在西南人心目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些人要么一路跟随飞头将军回京,要么从天南海北赶过来,只为看一眼他荣归故里的盛况。故而这几日,京中的西南人尤其多,听见哪个说飞头将军半句不是,不把对方打趴下绝不肯罢休。
几个书生在听闻这些人提及安琳公主的时候就知道不好。皇上和老圣人对西夷人恨之入骨,听不得半句宽待西夷的话,他们今儿就算被打个半死也无处伸冤,说不定还会被衙门治罪。这样一想,立即扔下几粒碎银,灰溜溜的跑了。
“呸,夯货!”几个西南人冲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说起闲话,“飞头将军才十七岁便如此厉害,听说全拜他那狠毒的嫡母所赐。六岁的时候,那嫡母指使一个小厮暗害飞头将军,差点没把他打死,其后更是接二连三的下毒手。飞头将军为了自保才开始勤练武艺……”
贾宝玉听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扔下银子离开,路过还贴着封条的荣国府,却见几个大汉正拿石块砸悬挂在门上的烫金匾额,正欲过去阻止,却依稀听他们叫骂‘可惜跑了,如此苛待将军,找出那毒妇定要活活打死!’
贾宝玉悚然一惊,连忙用袖子遮住脸,飞快地跑了,甫一回到破败的小院,就听母亲嘲讽道,“被赶回来了?我说你瞎折腾什么。她若回来,你也已经记在我名下,她当了正妻,你还是个庶女,你这辈子就是个庶女的命!包裹里藏什么好东西了,赶紧拿出让我瞧瞧!”
“这是我的嫁妆,你别动!”探春抱着包裹不肯松手。
“小贱蹄子,敢跟我犟!拿出来!不拿出来把你卖到勾栏院去!反正不是我亲生的,我不心疼!”一边说一边扑上去强抢。
两人瞬间厮打成一团。屋内传来贾母虚弱的呼喊,贾政不在,也不知又去哪儿借酒消愁去了。
看着眼前破败、凌乱、荒诞、粗鄙、穷困潦倒的一切。贾宝玉忽然觉得心灰意懒。
113一一三
初夏时节,天气已开始变得燥热,皇宫各大主殿均放置了冰盆,唯独熙和园,因太上皇见不得风,更受不得凉,非但没添冰盆,还将四面窗户都锁紧。昏暗的宫殿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与龙涎香混杂在一起,闻着十分熏人。
太皇贵妃却似全无感觉,玉手轻抬,一口一口喂太上皇喝药,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九皇子盘腿坐在太上皇身边,怀中抱着一个果盘,见太上皇喝完药了,立即塞一颗荔枝进他嘴里,说话的语气似个天真纯稚的孩童,“父皇吃果果,吃了果果就不怕苦了!”
“小九儿乖!”太上皇笑着拍他脑袋。
殿内的气氛温情脉脉,和乐融融,却被外间通禀的声音打破了,“皇上驾到。”
太上皇立时板起脸,朝殿门看去。
威势日盛的青年缓步而入,略一拱手算作请安,自顾在床榻边落座,问道,“父皇召朕来所为何事?”他冲曹永利挥袖,“把父皇的请安折子送上去。”
曹永利弯腰弓背,高举双手,毕恭毕敬奉上厚厚一塌折子。
太上皇指使高河去接,喝了口热茶方徐徐开口,“江南河道那桩案子,你究竟要牵连多少人才算完?斩了于文华、贺钦、袁冠南还不够,还要抄甄应嘉、孙奇,丁典的家,你这是干什么?清洗朕的老臣?朕还没死呢!”最后一句颇为疾言厉色,令太皇贵妃和九皇子双双缩了缩肩膀。
证圣帝用杯盖慢条斯理的撇去浮茶沫子,语气冰冷,“怪道最近呈给父皇的请安折子越来越多,却是那些人向父皇诉苦了。每年拨给江南河道数百万两纹银,却无一两用于巩固堤坝,全进了那些人的腰包。今年洪水滔天,江南一夜之间变为泽国,溺毙数万万百姓。朕只杀了三人告慰百姓亡灵,已算是格外容情了。”
他抬眼朝太上皇看去,唇角的笑容有些诡异,“不过父皇却也说对了,朕确实意欲清洗你留下的老臣。分明已经退位,却依然命朝臣每日递请安折子,命朕大事小事均通报与你再做定夺。敢问父皇,这天下究竟是你的,还是朕的?”
太上皇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无法相信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竟出自向来宽厚仁和的三子之口。太皇贵妃见势不妙,连忙拉着九皇子悄然退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