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晨晨一起回到病房,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此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眼泪,但是脸上依然是一片戚容。她对我说:“小冯,先前他醒来的时候说要见你,现在他睡着了,我把他叫醒吧。”
我没有反对,因为我不知道老主任在这生命的尽头前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我很担心他就这样一睡不醒,那样的话不仅对他本人,而且对我来讲也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我点了点头。
老太太去到老主任的身边,俯下身去,轻声地呼唤:“老李,你醒醒,小冯已经来了。”
一连呼唤了好几次,老主任在缓缓地睁开了眼。我急忙也去到他身旁,俯下身去。
他的双眼没有多少光泽,让人感觉他是在奋力地让自己睁开着眼睛。他双眼里面黯淡的目光似乎正在寻找、辨认……忽然,我发现他双眼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清亮起来,很显然,他发现了、认出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我了。
他即刻挤出一丝笑容,奋力地在朝我伸出手来。我急忙去将他的手握住。
可是他却在摇头,嘴里在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小,小冯,你扶我,扶我起来……”
这一刻,我顿时想起一个故事来——
据说,在康德离开人世前一个星期,他的身体已经极为虚弱。一个医生来探望他,他不但努力起身相迎,用已经不太清楚的口齿表达对医生抽空前来的感谢,还坚持要医生先坐下,他才坐下。等大家都落座,康德才用尽全身力气,非常吃力地说了一句话,竟然是:“对人的尊重还没有离我而去。”
这一幕让闻者动容,因为它体现的不但是对人的尊重,更是高度的自尊。也正因此,在启蒙思想家那里,甚至将礼貌等同于人性。
所以,就算最初造作刻意,到后来也有可能固定下来而成为行为模式,要知道“姿态是可以变为习惯的”。
等到礼貌成为习惯,它便将化入人生,成为“人性”的一部分,处处动人。
我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变得湿润起来,心里充满着感动,还有对他的尊敬。我去将他的身体扶了起来,随即在他的头部垫上枕头让他处于半卧的状态。
他伸出手来将我的手握住,随即又去看着晨晨,将他的另一只手在朝她伸去。
晨晨明白了,急忙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此时,老主任的双手分别与我和晨晨的手在相握,我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量,而且同时发现他的双眼变得明亮了许多。
“小冯,我不行了。”老主任终于再次说出了一句话来,而且他的这句话非常的清晰。
我急忙地道:“老主任,您没事的。”
他在摇头,依然在看着我,“小冯,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假思索地道:“您请讲,我一定做到。”
他点头,眼里是慈祥的目光,他去看了一眼晨晨,随即又将眼神转到了我的脸上,“小冯,我把晨晨交给你了。她还年轻,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现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希望你能够照顾好她……”
当他说到“她”这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声了许多,我忽然感觉到他握住我的手也在这一刻变得软软的,刚才让我感觉到的那种力量感在这一瞬间骤然消失。
他的双眼缓缓地闭上,我急忙去看输液器,发现透明的输液管里面的液体已经停止了流动。我心里猛然地一沉,急忙伸出手去试探着他的鼻息……
这一刻,我内心的悲痛顿时倾泻般到来,眼泪禁不住一涌而出,“老主任……”
老太太和晨晨顿时明白了,病房里面在这一瞬间一下子被悲泣声充满……
老主任的葬礼由我全程在帮忙处理。不过我实在是太忙了,很多细节的事情都是我委托小隋和我的秘书小徐在具体办理。
追悼会是省招办住持的,我也参加了。商垄行确实很会为人,她不但结清了老主任医疗费用的个人承担部分,还以单位的名义补助给了老主任的家人一笔丧葬费。
我知道,她这完全是出于对老主任的尊敬,同时也有一部分是看在我的面上的缘故。
老主任的墓地是我出钱购买的,在我父亲墓地同一个地方。我对老主任的老伴和晨晨说:“我能够有今天,这与老主任曾经对我的帮助和教育分不开。我不知道该送给老主任什么,不过我想,现在他可能更需要一处可以安静休息的地方。”
老主任骨灰下葬的时候,我特地吩咐放了一瓶茅台进去。这瓶茅台酒也是我亲自提供的,绝对的真品。
这天,当我们在老主任的墓前向他做最后的道别后,我独自去到父亲的墓前,当我跪拜起来后才忽然发现晨晨正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站着,她在那里看着我。
我急忙朝她走了过去,她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红色。我对她说:“我父亲的墓也在这里。”
她看着我,“我可以去拜一下他老人家吗?”
我怔了一下,心里顿时有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当然可以。我,我带你过去。”
很快地,我们就站在了父亲的墓前,我身旁的她缓缓地跪了下去,然后磕了三个头。她在我父亲墓前什么话都没有讲,但是她刚才的这个举动传递给我的信息却早已经让我激动不已——她这分明是已经接受我的表现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些过于的小心翼翼。此时,当她从地上跪拜完我父亲站起来后,我竟然顿时就有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时候,我听到她轻声在对我说道:“我们走吧。”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冲动,“晨晨,我现在孩子的妈妈也埋葬在这里,我也想去看看她。你去吗?”
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对我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这一刻,我的心里顿时一下子轻松起来,刚才内心中的那种小心翼翼和紧张顿时烟消云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