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和张扬走到审讯室外的时候, 透过玻璃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况,方俊喆带着一个年轻的民警坐在那里,或许是吼了一天感到累了,这会儿里面并没有任何的动静,男人那张脸也透露着些许的疲惫。
对面坐着的严筠则看起来状况要好很多,他没有像方俊喆一样将近四十八小时没睡觉, 从个性上来说较之对方也要平和许多, 而且他笃定警方现有证据不充足, 根本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咚咚咚。
陶桃抬手有节奏的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了方俊喆一声有气无力的‘进’,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进去的那一瞬间, 就察觉到了严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和其登时就略微有些变了神色。估计就在一个月前,他想都想不到有一天两个人会分手, 然后竟然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方俊喆冲着她点了点头,略微提起了一点精气神。
“好久不见, 严律师。”
张扬从旁边拉过来两把椅子, 陶桃坐定, 微笑。
“呵……”严筠冷笑了一声, 神色讥诮:“这是什么情况,方队, 审讯靠的是技巧,可不是靠谁的嗓门大和人多。再说了,你要是想审出点什么东西来, 那对象总得做过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还是个知法守法的好公民,所以恕我直言,你们警方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纯属多余。”
“那可不可以麻烦严律师解释一下,你与黎畅的那通电话,到底是关于什么的。”陶桃笑意不减,语气轻轻柔柔。
坐在方俊喆身边的小民警暗道,这女人和男人之间就是不一样,瞅瞅人家说话这轻声细语的,今天一整天他坐在方队身边,鼓膜都好悬没被震破了。
严筠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涉及到我当事人隐私,如果我说了是违背职业道德的,当时我当事人打电话可都是有狱警在一边守着确保电话内容合法合规,现在你们却拿着录音来逼问我,合法吗?”说到这他看了屋中这几个人一圈,接着道:“我严重质疑你们办案过程的规范性,也合理觉得警方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侵害了我的人身自由权,等到这场所谓的‘审讯’结束,我会向你们上一级部门就此事申请复议。”
简而言之,老子要投诉你们。
方俊喆这个时候反而没生气,脸上竟反常的带了一点笑模样,因为他在这里守了一天了,这位严律师一直不动如山,结果却在陶桃出现还没两分钟的时候,产生了极大的情绪起伏。他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天,对方也没提复议不复议的,结果陶桃轻声细语的两句跟捅了马蜂窝似的,直接炸了。
有反应就好,最怕那种威风八面、一动不动的王八。
想来是因为陶桃是他的前女友吧?本来两个人关系和谐,地位平等,不曾想分手之后一朝不慎,此时在这审讯室中身份变得微妙起来。一个是秉公执法的警官,另一个却是疑似嫌疑人的律师……以严筠这种争强好胜的个性,肯定是受不了了。
陶桃面对严筠的咄咄逼人并不在意,神色依旧恬淡,不过缓缓的起身抽出一张纸,轻轻的放在了严筠的眼皮子底下:“严律师不想说就不说吧,还劳烦您瞧瞧这张截图,眼熟吗?”
严筠不耐的垂眼看了看,瞬间瞳孔微缩,随后抬起头直直看着她:“陶警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许我去喝茶了不成?而且我经常去这家茶馆,这一点陶警官也再清楚不过了。”
的确,他和委托者恋爱的时候,就经常光顾那一家,那家的老板也算是两个人不太相熟的朋友。这也是为什么早些时候宋鸣提到离超市一条街距离的茶馆和含糊的名字,陶桃却能瞬间反应过来的原因。
“是挺清楚的,所以我才要问问严律师,这张视频截图是案发前两天的上午十点多,你从未在工作时间进行这种消遣,当天您是去干什么了?”陶桃目光凌厉,语气中带着一股肃然。
“喝茶。”
“那这张呢?这是案发前一天上午十点多的截图,仍旧是你啊严律师。连着两天都在工作时间出去喝茶,不得不说这让我觉得相当的惊讶。”陶桃啧啧出声。
严筠却被她这幅模样给惹毛了,他压低了声音明显不高兴:“陶警官,不要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为人,这让我觉得可笑。”
陶桃没有理会他那讥讽的反击,应该说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自顾自的道:“其实我们警方一直都疑惑,黎畅这种人是怎么能和陈风华搭上线的?两个人的时间和生活轨迹根本一点重合的地方也没有,然后通过调查我们也排除了陈风华通过身边朋友认识黎畅的可能性。一开始,我的同事并未察觉到陈风华的生活轨迹有任何的异常,但是他的钱乃至于制作炸弹的材料又是从何而来呢?”
“直到我们发现了严律师你是黎畅的代理律师,你们两个又在案发之前通过电话,然后你的生活轨迹突然变得异常。”陶桃双手拄在桌子上,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陈风华是你在天雨轩无意当中认识的吧?然后呢,发生什么了?你的当事人、财神爷遭遇困难,你为了留着财神爷在身边一辈子,所以就帮助黎畅物色了制造爆炸案的人选?接着将钱和东西带到天雨轩进行交易?”
“你胡说!我告诉你陶桃,诽谤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严筠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
“我胡说?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吧!”陶桃将一沓子a4纸甩在了桌面上,俱是打印出来的视频截图:“那两天你去茶馆俱是拎着最大型号公文包,到达茶馆之后你会先优哉游哉的喝上一杯茶,然后拎着公文包进去洗手间,等到你再出来之后,公文包的体积发生了改变,且你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了,也就证明那公文包中原本放着的应该是有一定分量的东西。同一天下午,陈风华会背着自己的常背的背包进入茶馆,接着也会进入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陶桃指了指其中一张截图:“四十万现金重量约莫有九斤,陈风华那么大的背包虽然外表并未有明显的差异,但是他的背包带明显下坠了许多,走路时候的姿势也表明他背上的重量增加了。第二天,一模一样的情景。严律师,你还有什么解释?可别跟我说是巧合。”
“空口白牙,你们警方办案都是看图说话?”严筠在她长篇大论的时候,脸色一直在变,最终恢复了惯有的沉静。
陶桃嗤笑出声:“严律师放心,我也去过那家茶馆,他们家洗手间的构造我也熟悉,里面能够藏匿四十万现金和那些炸、!、弹制|作材料的地方不多。让我猜猜……”她刻意的停顿了几秒,见对方鼻尖开始渗出汗珠了之后,才继续道:“那家茶馆的洗手间不分男女,是小隔间的形势,最里面的墙上有一个废弃了的以前安置消防栓的柜子。我们这边已经派人过去取指纹了,你说若是在开关处发现了你和陈风华的指纹,总能证明一些问题了吧?”
“而且里面要是真的存放过制作炸弹的相关物品,鉴证科的同事也是会发现痕迹并且进行取证的。严筠,你若能听我一句劝,趁着现在把一切都交代清楚。还是说,你想被定性为爆炸案同谋,那个案子的严重程度和上面的重视程度,还用我和你在强调一遍吗?!”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审讯室里寂静的可怕,只能听得到细微的,人的呼吸声。
“虽然我从前就不赞同你的工作方式,但是你从未触碰到法律的底线。这次,你真的想要一条路走到黑么?”陶桃轻声质问。
半晌,严筠整个人颓废的跌坐在了椅子上,已经不复十几分钟前的意气风发,伸出手将一头梳的整齐的头发抓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个动作显示了他现在内心的天人交战。
最终长叹一口气,他开了口:“我要是说,对于全部的事情,我全部不知情,你会相信吗?”
陶桃没回答。
他脸色灰败:“我的确是接受了葛氏对我抛过来的橄榄枝,成为了葛氏那高端的律师团当中的一位。黎畅和姜峰等人和葛氏的密切关系我也一直都知道,但是直到‘年轮’被查封我才了解到那里面到底干着什么勾当,竟然还涉及到命案!”
“那个时候,你理应及时止损。但是可惜,你并没有。”陶桃失望的看着他。
严筠躲闪着她的目光,略微低垂了头:“因为葛氏给了我一大笔钱,并且明确告知我,他们不期待着能让姜峰完全脱罪,但是黎畅是无辜的,总得想尽办法捞出来。警方那个时候尚且没发现黎畅的不对劲,我也只是认为她只是单纯的被扫黄扫进去的罢了。就算是牵扯到一些,那对于我来说也不难。”
“不过就是被金钱给蒙了心,还说的那么好听。”张扬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表情也是满满的鄙夷。
严筠闻言也只是瞄了他一眼,并未反驳:“至于茶馆那件事,也是我接了黎畅的电话之后,懂了对方的意思,去私下里找到了袁建。袁建只是和我说,让我帮忙把东西带到茶馆放在指定的地点,我起先不肯,但是他百般解释葛氏正处于特殊时期,每个人都被警方盯得死死的,那些东西也只是给一个远房的亲戚,为了逃避警方的视线,才让我帮忙。说实话,就算是爆炸案发生我也完全没有把它和这件事联系到一起,直到你们今天找到我。”
“你骗鬼呢?”方俊喆对于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你可是业内出名的鬼才,这点小伎俩还能瞒得过你?你自己说说这牵强的辩解,你自己信不信?!”
“事实就是如此。”严筠摊了摊手,一副‘我真的一无所知’的无辜表情。
陶桃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了又松开,如此反复,最终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黎畅给了你什么好处?别想搪塞我,现在经侦方面正在查葛氏的底,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严筠眸光闪了闪,似是没有料到她的直觉竟会如此犀利,考虑再三给了一个答案:“葛氏百分之八的股份。”
“嘶……”在场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都没有想到这个黎畅为了脱身竟然这么舍得,百分之八听起来的确不多,但是那可是葛氏实打实的干股,她一个私生女,手里本就不见得有太多的葛氏的股份。百分之八粗略算上去一年也有大概……算了,他等屁民压根算不清。
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陶桃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怒火,看了方俊喆一眼。
方俊喆从腰上拿下一副手铐,上前给严筠拷了上:“严筠,你因承认被动参与爆炸案,被警方暂时羁押,希望你接下来能积极配合警方工作。”说完摆摆手,示意张扬和那个小民警把严筠带出去。
等到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和陶桃的时候,他终于逮到机会问道:“怎么?你不相信你前男友的这番说辞?虽然吧,我听起来也有点扯,但是逻辑上细想想,没毛病啊!”
“他是律师,你想找他的逻辑漏洞?”陶桃气到失笑:“方队,你不会真的觉得他在这所有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单纯的想要赚钱的律师吧?”
“那他今天为什么要承认自己和爆炸案相关?要知道你说的那些指纹之类的证据就算取回来,上交法庭的时候,也是有很大几率被驳回的。他不会不明白这点,如今承认了,就等于亲手把他自己的职业生涯给断送了!”
吊销律师证是肯定的,将来就算出狱,也断没有继续执业的可能。
“要是让你选,你是选择余生继续奋斗,还是拼一下之后终身富贵?”陶桃冷笑:“我敢说今天所有的一切情况,严筠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你刚刚看到的他的所有反应,每一个动作没准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方俊喆想不通:“……他图什么?!黎畅又没救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陶桃:“要是当初在超市外面,咱们全部被炸死了呢?黎畅是不是就会安安稳稳的走出三所的大门?你敢保证接手调查‘年轮’案的人能发现其中的联系吗?这样他里子面子都得了,简直美上天。”
方俊喆想想也有道理,当初要不是陶桃提前发现了那藏在车底下的炸弹,他们这群人可不都是凶多吉少的。只可惜事情发展的不如那些人的,那次‘意外事件’也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我想严筠大抵是从爆炸案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那天就开始做准备了吧。就比如他刚刚扯袁建出来,说黎畅那通电话是让他去找袁建取东西,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放在桌子上右手的食指微微弯曲了两下。这个动作他这么多年一心虚就会做,所以他找的肯定另有其人。”陶桃还是十分感激委托者给她留下的这些细碎的有关于日常生活的记忆,冥冥之中,委托者也在为侦破爆炸案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至于那个人是谁……倒是不好盲目去猜测,不过能让严筠如此维护甚至不惜嫁祸他人……答案好像也呼之欲出了,他拿了葛氏百分之八的股份,这个不会因为他进去做两年牢就被收回。到时候出来虽然没了工作但是有钱,完全不影响什么。这样一来只要葛氏的掌权人葛绍明活的好好的不出事儿,那对他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局面。”
“……卧槽……”方俊喆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奉上一句最为经典的国骂。
“感情他这是玩弃车保帅呢?舍了黎畅想保葛绍明安稳?”陶桃想通一切之后,倒是不觉得气了,她撇了撇嘴:“只可惜,他在葛氏这群人当中混了这么久,好像也没搞清楚,到底谁是车,谁是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