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48、第 48 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永安元年十二月八, 大雪。

这日清早, 柳经历便来求陈大胜, 说是金吾后卫人手不够, 求他在东门照看半个班。

陈大胜去了,便又开了一回眼。那一架一架看不到边的牛车,拉着满满的的冰块,从百泉山往宫内运, 不断车流整整的运了一上午。

这时候他才知道,有钱人家的夏天是用冰的,而冰必须是在大雪这天,从河床上凿下来的才能入库。

却原来这世上有很多节气,单只是给体面人过,从前他也只知道个过年, 可现在却知宫内光是大雪这日,便有七八种讲究。

今日皇爷要起早, 要带着皇子们去祖庙祭祀, 今日还不能扫雪, 体面人或多或少都得食一碗热粥应应节令。

如此, 在岗上的陈大胜便与自己的兄弟们,吃了小太监送来的热粥。

送粥的几个小太监提着食盒从御膳房一溜烟的过来,他们穿行了大半个宫, 裝粥食的盖盆取出来竟是热气腾腾的。

陈大胜探脑袋一看,好家伙,食盒最底的小铜盒里烧着木炭保着温呢。

如今这日子过的……

他也从不知道, 一碗粥里竟然可以放那么多东西,豆是五颜六色的,米也是,还有桂圆红枣核桃碰在一起,沙沙甜甜粘粘稠稠的好吃极了。

陈大胜连喝了两碗,还告诉小太监,晚上还要吃这个,小太监笑眯眯的应了。

没错,陈大胜现在在宫里,已经具有了点菜的资格。

当然,就是让他点菜他也就会点个肉菜,只知道肉好吃,要不是跟着他的先生每天混饭吃,他都不知道世上好吃的东西有那么多!干瘪果子现在他是看不到的,水分充足的梨子还有果儿,他能随便吃。

皇爷还得找人试毒,他不用,抓起来就啃,一气儿能吃十多个。只先生不让多吃,说,这些东西来历艰难,每一个都是步步血泪,后他就不怎么吃了。

佘伴伴心疼他,自己有的好东西,都给他留着……

当然,陈大胜也心疼自己的先生,每天他都起的很早,赶在大臣们进宫之前,就去小院里接先生。

他先生脾气硬,不肯坐宫里给配的滑竿,现在雪大,他就背着先生去前殿当值,等他下了岗,他就去接人,再给背回去。

后来他先生心疼他,到底开始坐滑竿暖轿,他就跑着跟随,不管多冷,什么天气都无关紧要,反正是要去接送的。

娘子说了,要把先生当成老子孝顺。

这对师徒就坦荡荡的照顾对方,都用了全身最大的力量。

这爷俩觉着自己就是师徒,可宫里却不这么认为,就连皇爷都觉着陈大胜是佘伴伴认下的儿子。毕竟佘伴伴那人目下无尘,自己又傲气,也不是没人想给他做儿子,人家那是看不上的。

然后某天陈大胜进宫,就发现那些太监开始喊他小祖宗了。

陈大胜跟佘伴伴唠叨过几句不习惯,佘伴伴也不让喊,可是皇爷却好像故意拧着一股子劲儿,迫切想把某个名份定下来。

陈大胜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进了某个圈子,又是某一天,他竟发现自己能进后宫了,而那些女官跟宫女们,竟也开始私下里喊他小祖宗了。

太后郑娘娘常喊他过去,去了也不说话,总看着他掉眼泪,就像第一次,老太太都哭的抽过去了。

现在呢,就是常喊他去问佘伴伴的起居,还让他好好孝顺佘伴伴。

孝顺是肯定要孝顺的,可外人说郑太后认下他这个侄孙子了,这事陈大胜不认,先生更不让他认。

反正,他先生从不去郑太后那边,就是下了懿旨他都不去,抗旨抗的毫无顾忌。

陈大胜现在也想争取这个权利,那老太太眼泪总是没完没了,丁点不像外面说的那般刚硬。

不到一月的功夫,陈大胜每天都在开眼,就像现在他才下值,才走了没多远,那管着后宫尚服局的孙典仪就带着两个老嬷嬷把他拦在路上了。

陈大胜满面无奈的伸开手臂,俩老嬷嬷就给他从头到脚量了一遍尺寸。

孙典仪看下尺码就笑:“小祖宗最近胖了些。”

陈大胜摸摸自己的肚子,无奈的摇头:“别喊我那个,我才多大!不胖怎么着?哎,这里面每天都是好东西填着,不胖对不住那些好吃了吖!”

孙典仪笑了起来:“那还不好,要是老祖宗知道您胖了,不知道多高兴。”

陈大胜无奈的放下手臂:“先生才不喜欢我胡吃海塞,你们?今儿又是什么由头?”

孙典仪又笑:“这不马上小年了,接着又是大年,今年又是咱大梁的第一个年,您说呢?”

也是啊,大梁的第一个新年,宫内宫外都暗自出力,势要办出个体面气象来。

等到孙典仪收拾好东西行礼要走,陈大胜少不得又嘱咐一句:“平常布料就可以,莫要做丝绸的,我的份例在亲卫所那边,你们去那边支银子。”

嬷嬷们互相看看,就一起笑了起来,回头说知道了,但是肯定不去,几套布衣而已。

这个小祖宗特别好伺候,从不为难人,给啥吃啥,对于穿戴他也就一个要求,穿布的,不管做的多精致多好看,多奢华的锦缎丝绸的衣裳,他都会原样退回去,不穿就是不穿,跟他干爹一样倔!

人就是这么实在,还生就一副甜瓜样儿,看谁都笑,也不仗着老祖宗的势力给任何人脸色瞧,更不提为难人了。

如此,他便成了六局一司最爱的人。

所谓六局一司,便是大梁宫后宫女官们的地盘,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

一宫两套班子,太监一套,女官们一套。

陈大胜继续往前走,他现在去下陛下办公的东明殿,那就跟打仗过暗哨一般艰难,莫名其妙就会蹦出一个太监跟他拉关系,套近乎不说,还有这样的……

陈大胜距一个障碍物半丈远的地方,就开始喊人:“江老三!江老三?”

没多久,管着秋兰庭的老太监江德便从角落飞奔过来,边跑边喊:“我就说今儿早起喜鹊叫,闹半天是要见贵人了,来了,来了!小祖宗,您老怎么来我这破地方了?”

陈大胜记忆好,宫里不管什么地方,他认一次,绝对不会认错,人更不用说了。

看着一头汗的老太监,陈大胜便让他喘喘气:“绕个近路,你先别着急,缓缓气儿。”

老太监笑眯眯的喘息几下后问:“哎哎,还是您心善体贴,那小祖宗有啥吩咐?老奴保证,一定给您办的利利索索的,我保您……”

陈大胜现在已经会拒绝人了,便指着面前的雪地说:“我没事儿给你办!是那个,你捡起来,看看是谁的?还给人家。”

江老三一看顿时就笑了:“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呢,得了,得了!这就给您捡起来,我捡起来……哎呦,这手艺,还有鸳鸯呢……”

老太监过去捡起一个绣的极精致的荷包,等他抬头想再巴结几句,陈大胜已经躲瘟疫般的跑了。

老江德笑的不成,左右一看,便看到秋兰庭角落飘过水葱色的裙角,他就面露讥讽的冷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咱老祖宗什么人,小祖宗什么人?呸!想得美!”

他们背后早就商议好了,绝不让那些贱人染指他们小祖宗。

他一招手,又过来俩小太监口称爹,这江老三就让他们去找人,要是新进的就交给各自的嬷嬷教训,要是前朝的就撵出去。

这宫里女人多,偏偏还是男人的就没几个,于是这小祖宗就成了新目标了。

好在他这人脾气特别古怪,见到什么女子都不抬脸去看,路上要是遇到什么帕子荷包,那是绕的远远的看都不看,实在没办法,也是一脚就迈过去。

后来路上的东西实在多,他也厌烦就彻底戳穿,谁丢的就让人还回去,好绝了那些女子的念想。

可事情就未必如他想的那么简单,只是没人告诉他罢了。

他还真以为就还回去了呢。

再后来,这事儿便成了后宫娘娘们的闲嗑儿,都觉着有意思,可……心里都却是佩服的,果然是人品贵重,佘大伴到底会挑人儿。

那前朝多少勾搭搭的花样流传下来,皇爷都中过几回套子,后宫就多了三美人……看看,这世上总有君子不是。

陈大胜真是一路翻山越岭,好不容易到了东明殿外,先生今天又加班,陈大胜也不急,就要了个小桌子躲到避风的地方,取出先生写的佛经,开始照着抄录。

这些佛经上的字儿他是认识了的,就先生对着佛堂给他念过几次,他背下来,再找了一张做字帖,边背边写,一来二去便会了,只是这字儿七叉八叉的着实难看。

可他先生不在意,每次他写好,先生就欢欢喜喜的拿去焚烧。

陈大胜没有进殿资格,抄写的地方就是个殿檐,不过他也不冷,身边有小太监给端了火盆。

大约写了四五张,那边殿门便有人出来。

先生说,人得知道自己的重量,才能到外面去称量旁人,他其实就是个六品小官儿。能去东明殿直接面圣的,随随便便都比他高好几级,所以面上的礼节必要走到。

陈大胜端正行礼,却不见出来这人再动弹,等到他纳闷的抬起头,眼神便微微一缩,心道,你终于来了……我都等了你很久了。

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如今就是过的再好,也不能忘了他身边曾经有一千九百九十三条冤魂再~添个羊蛋!

他等啊,等啊,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陈大胜在心里演练过千遍万遍,如此便按照演练的那般,他恭敬而肃然的又行礼道:“末将~拜见老将军!这么大的雪,万想不到您会进京来……”

这人是谭二他爹,太子少师开国候谭守义。

只上次见到这老头,他还是满头青丝意气风发,而这次却已经是白发苍苍,面露悲容了。

他双眼也红肿着,显然,这是在皇爷那边哭了一场了。

谭守义自然知道陈大胜是谁,甚至他今日进宫也是两个目的,一是来见见陛下,凭着二小子生前与陛下的交情,再表示一下忠心。

这二来,就是来找陈大胜等人,想了解一下他二儿去世那天晚上的情形……不是他自信,凭他的二小子,这世上若有排名,连江湖人算上,他二小子必然在前十。

可是二小子下葬,竟连个全尸都没有?

谁能杀他?谁又能把他的身体砍……砍的补都补不全?

这段日子,谭守义一个完整的觉都没有睡上,他一合眼,便是二小子血淋淋的站在高处,无言笑着看他……

他的儿啊,儿啊!

真疼死他了!

不管面前这个人曾经是不是他家的契约奴,如今人家已经攀上了这帝国最大的高枝之一,做了那佘青岭的干儿子。

如此,问话便不能如从前一般,还得客客气气的请教。

只他绝对没想到,这个他根本没印象的老刀,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并且相当客气的施礼,还按照谭家军的习惯,称呼他为老将军。

这是没有忘本?还是心中有鬼?或~在掩饰什么?

一生半辈与人勾心斗角,谭守义却生就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双眼便又红了。

问陈大胜:“你,想必就是陛下新封的城门侯,陈经历了吧,你~竟记的老夫?”

陈大胜肃然答:“怎会不记得?长刀营建成,入营那天老将军来过。那天将军与您喝了不少,一连几日脸上都是笑的……将军那人,很少笑的……最后那次是去年四月二,将军生辰,老将军您来送酒,又跟我们二将军坐了一会,您走之后,咱们将军~就在营门口站到天亮……”

谭家的事情,再没有比在谭家军里呆过的他更熟悉了。

谭二最后是真疯,他不是装疯,他是已经摒弃人性化为狂魔,才彻底没了人性。

而这魔!就是面前这人,还有他身后的那些人一步一步逼迫而成的。。

他怎么能忘,怎么敢忘!

谭守义心口针扎般疼,他捂着心口位置好半天才说:“却不知~陈经历此刻可当值?若忙,老夫便宫外等你。”

陈大胜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不当值,老将军可有事?”

谭守义点头,看着他道:“想,借一步说话,不知~陈经历可愿意?”

这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当朝从一品的大员,他手里掌着陛下的重兵,却依旧能制怒,对自己客客气气的。

而自己又算什么?

陈大胜点头,左右看看便道:“那您这边请。”

他不预备与这人在宫外有任何接触,他现在就是皇爷的人,如此便坦荡的指了一个方向,准备众目睽睽之下与谭守义交流。

捎带么,也向他亮一下自己这个年入不到两百石的爪子,准确的说是年入一百二十石,而对面这老头,他年入两千三百石。

相差十倍。

陈大胜指了地方,谭守义便迈步向那边走去,这么大的年纪,冒雪从邵商过来,一路车马劳顿,又面君奏事,可他的步态却丝毫看不出半点疲态,走的是虎虎生风。

陈大胜在他身后让半步跟随。

谭守义找自己到底有何目的呢?

他最近读书,跟着先生是从增广识文开始的,先生并没有从一般蒙学开始教,却说增广识文最适合他,那里面写的是做人的经验,他的学习就得从学做人开始。

增广识文是一本实在书,不像一般蒙学那般能轻易鼓励起人的凌霄之志,它会明明白白的把人性人心刨开给你看。如现在,他就想起那句:知己知彼,将心比心……

先生说,这句话是用自己的心去体谅别人的心,可他又说也可反着意会。

如此,若他是谭守义,他会怎么想?

一个大世家的宗族头领,如果他进京,是把儿子的死亡真相放在前面呢?还是把家族稳定放在前面?

自然是稳定的,谭家从来不是谭二的,更不是谭守义的,在这个姓氏背后,有着二百石,三百石……直至更多的,更多的凶手。

所以,他不过就是问问,想让自己心安?

哼!休想!

一处外廷角落,有亭四面漏风,陈大胜带着谭守义过来,立刻就有小太监抱来遮风的棉帘子盖了三面。

两盆上等的松香炭被迅速摆到角落,亭中鼓桌铺上了锦缎的桌布,鼓凳上了锦缎棉垫。一壶热茶,两个宫造山水彩绘鼓肚杯,三碟尚食局制的小点心,具都被悄然无声的铺排好,那些人便悄悄的退下了。

即便是从一品,谭守义在宫里也没有这个体面,如此,他便再次打量了一下陈大胜。

陈大胜却恍若未见,倒是提起茶壶,帮谭守义斟满水杯,又双手举起送到他面前说:“天气凉,您老先暖和暖和。”

“劳烦陈经历了。”

“应该的。”

看着谭守义缓缓喝下热茶,陈大胜想,如此,我便与你来个将心比心吧。

雪越下越小,衬的宫内造景甚美,陈大胜坐在谭守义对面,却谁也没看谁,都安静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三杯热茶过后,陈大胜便有些莽撞的道:“其实,老将军便是不来,我也是要找您的。”

谭守义闻言一愣,扭头看下陈大胜:“哦?陈经历此话怎讲?”

陈大胜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若似深思,又若是忍耐一般……最后他到底年轻,到底是忍不住便说:“末将觉着,我们二将军可能是大将军害死的!”

一只茶杯从谭守义手里跌落,就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谭守义本来想立刻站起来,怒斥面前这个奴才瞎说,放屁!简直胡言乱语!

然而杯子落地的破碎声,却令他冷静了下来。

这是宫!这里不是谭家,这是宫!而它背后的支配者之一,却是这小子的干爹……

四个小太监跑过来,安静的打扫,安静的换了一套瓷器,又安静的转身迅速离开。

陈大胜站起来,又帮谭守义倒了一杯茶道:“我知道老将军不相信,可不止我这么想,我跟兄弟们私下里也说过这事儿,就觉着,虽然不可思议,可这世上若是想我们将军死的人,第一个就是大将军没跑了……”

谭守义这次没有丢杯子,却眼神恍然了一下,到底是压抑住了脾气强笑道:“陈经历,言过了!他们兄弟是有矛盾,可是要士元想让士泽死……这怎么可能?”

陈大胜伸手拍拍自己的大腿,好像是记忆起很多事情般,他的表情又是悲愤,又是忍耐,好半天才说:“是啊,您怎么会信呢?这话说出去谁信呢?可,偏偏就很多人知道啊,不止我。”

谭守义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也学着陈大胜的样子,把手放在大腿上拍了一下道:“老夫好奇,陈经历为何有这样的想法?还说很多人知道?老夫就想问问陈经历,此话何来?可有证据,可有证人?”

心境修炼的真到位呀。

陈大胜静默片刻说:“那话,就长了……”

“老夫有的是时间,却不知道陈经历?”

“没事儿,末将现在吧,也就是闲空多点!”

“那就愿闻其详了……”

陈大胜点点头,坐在那里好半天才说:“老将军怕是知道末将的身世了,对么?”

自然是原原本本从根上盘查到了现在,他的二儿死无全尸,怎么可能不查?

谭守义点点头认了这事。

陈大胜倒是无所谓的笑笑说:“就是那样!末将出身寒微,全家大小被人骗着跟人签了契约,又被人反手卖到谭家成了契约奴……”

谭守义要插嘴,陈大胜却一伸手给他填满茶水道:“您喝着,听我说。”

谭守义端起杯子点点头。

“……其实,大将军早晚弄死二将军这件事,谭家军里面恐怕除了您,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

“是么?”

“恩,这话要怎么说呢?哦,还是从末将开始吧。末将家出身寒微,几番波折被人卖到谭家军……乡下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世上的男人,还能娶两个老婆,三个老婆,四个老婆……”

耳边的茶壶与杯子碰撞了一下,陈大胜抬眼看看故作平静的谭守义继续道:“一直到末将被分到长刀营才知,同样是男人,有人一辈子娶不起老婆,可有人却能娶很多……而同样是儿子,有的人天生大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有的人,却生来下贱!您知道么,下贱这个词儿,我是从大将军嘴里听到的,他经常说,下贱人养的贱种……说的就是我们二将军……”

谭守义拿茶杯的手开始发抖。

“那时候末将想,哦!原来,儿子跟儿子也是不一样的!那时候末将就寻思,若是,若是您明明知道他过不好,您又何苦,何苦生他……您知道么,其实我们二将军他早就~疯了!”

又一个杯子落地,摔的四分五裂,谭守义一动不动。

有小太监要过来,却被陈大胜摆手阻止。

“……一个谭家军,几道木栅栏,一边吃不饱,一边就杀猪烹羊夜夜长歌。那时候,二将军只要立功,不用多久,您那边的大太太就会写信来,然后我们二将军读了,便得去大将军帐前跪着背孝经……大将军那时候可得意了,他会用马鞭抽我们二将军,会拿冷水大冬天泼他,叫他~下贱种子!”

不知不觉,谭守义已然泪流满面。

……从前我不知道您家太太写的是什么,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是,末将最近~也是有了见识的,想来不过是您家那位太太,拿二将军的娘威胁了……大将军什么都要,粮草,骡马,武器,甲胄……最后没办法,谭家军的长刀营就只能不着甲……”

身边好半天没有声音,到底这是个爹,他得护着,他的心裂成八瓣儿了,他也得当着外人护着。

谭守义终于说:“可,士元怎么也不会害死折儿,他们,他们到底是亲兄弟啊……”

陈大胜没有附和,却说:“最后攻入这宫那天,我们已经两天没有拿到该有的粮草,大家都饿着肚子,还是二将军杀了马,我们才吃了一顿饱的……哦!那马是您送的吧?”陈大胜抬头问谭守义:“我记的呢,是您送的!”

谭守义张张嘴:“是!去岁他生辰,老夫就高价从关外给他寻了一匹马王。”

他没有说的是,自己儿子短暂的一生,仔细想想,他送的似乎也只有这匹马了。

陈大胜笑笑:“……我们二将军对那匹马爱若珍宝,让那马跟他睡一个帐子,那后面给马上个马掌,他都要在旁边看着……可他却亲手杀了那马给我们吃了……然后……”陈大胜指指自己的脑子:“将军就有些不对了。”

又是一阵风寒静默,最后谭守义颤抖着声音问:“那,后来呢?我的泽儿,他……为一匹马疯了?”

陈大胜回忆那天晚上道:“那晚,我们一直等大将军的增援,可是大将军总是不来,就那样~北门响了,西门响了……我们二将军就疯了,他第一个冲了进去,我记得……南门那边,整整齐齐排了洪顺最后的黑骑尉,整八排……我们是老对家,不会认错的。

人家那边也不想活了,人家想殉国呢……我们就跟着将军冲了进去,就那么几个人,大家被冲的四分五裂,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将军到底这么没的,我也不知道……所以说我们将军,算被他的哥害死了,这话就是这样!他要来,我们将军死不了……他不来,我们二将军得有多绝望?都死了!都~回不来了……”

两行眼泪从陈大胜眼里掉下,他为自己哭,为死去的那些兄弟们哭,其实这场恩怨极可笑,说到底就是一个愚蠢的男人纳了一个妾,生了一个优秀的儿子罢了。

他站起来,单手捶胸给谭守义行了军礼后道:“老将军!自我们二将军没了,我就一直想,仇我给他报不了了,因为前朝没了,幽帝埋了……您想过要是我们二将军活着,谭家会如何吗?

我们将军一直随着皇爷鞍前马后立下赫赫战功,又与皇爷有兄弟之情,就因为您家有个嫡庶……呵~这话,我憋了许久,总算说出来了!坐在我二将军拿命换来的位置,他谭士元也睡得着?

今日,我也是最后认您是老帅,老实话,您家那位大爷,我还真看不起他!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同殿为臣,我对您心有不满,可您是我二将军最在意的爹,可对大将军,我就……就是看不上!”

他对谭守义抱抱拳道:“这事儿,其实陛下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您要早有心,就去好好打听下吧……下官告辞,您保重!”

陈大胜说完,利落转身离去。

到底,是起风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五胡之血时代你老婆掉了终末忍界绝对一番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玄尘道途反叛的大魔王奸夫是皇帝信息全知者
相邻小说
穿书后我把反派弄哭了洪荒之瘟疫漫天全球影帝犬夜叉之蛮骨[犬夜叉同人]锦岁群兽争霸欢喜农家科举记穿到明朝考科举第一科举辅导师!重生之我的1992
同作者其他书
蚌珠儿 提前预知的情 贺岁书 老鬼 乐医 十里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