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尔旦?!”
在梦里看到朱尔旦, 柳青玉说不惊讶是假的。
他满头黑线的想,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进别人的梦里。
朱尔旦脸色尴尬,挠挠头, 眸内充满歉意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柳青玉很快调节好了心情,摆手平静说:“倒不至于, 只不过在此见到你,心中有些许惊讶罢了。”
“那就好。”朱尔旦笑了笑, 笑容给人一种憨厚朴质的感觉,注视着柳青玉的目光澄澈若青溪。
柳青玉只看了一眼便知道, 是真正的朱尔旦回来!
他由衷的为朱尔旦感到高兴,不知不觉也弯眸笑开了颜。“是从前的朱兄你吗?真好!”
面对柳青玉真挚的笑容,朱尔旦脸庞显现出了羞愧的神色。“前一阵子做了不少不好的事情, 我是来与你道歉的。”
只要一想起换心后干的那些恶心事, 恢复了真我的朱尔旦就觉得自己该千刀万剐。
“我相信,换做是现在的朱兄你, 就算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以命相挟,你也绝不可能做出挖人眼睛那些丧心病狂之事。我不承认,前段时间披着你皮子的是你朱尔旦。”
一切罪恶错误的源头,来自于陆判偷拿换进朱尔旦身体的心脏。
心亦有黑白好坏之分,此刻柳青玉大抵可以猜到,陆判塞进朱尔旦胸膛的那颗心文气是足够的,不过心脏的原主人可能是秦桧一流的有文无德之人。是以,这颗心脏甫一进入朱尔旦的身躯, 便侵蚀污浊了朱尔旦的心灵,引诱他堕入黑暗。
柳青玉更明白,对于已经摆脱了心脏影响的朱尔旦而言,拥有这一段不堪的记忆,此刻内心亦是备受煎熬的。只怕,他还恨不得杀死自己一百次。
所以,柳青玉才将拥有玲珑心和没有玲珑心的朱尔旦,当成两个人看待。
朱尔旦听了柳青玉的宽解之言,非但没有感到轻松一点儿,反而愈加内疚了。
他微微红了眼睛,声音干涩道:“尽管玲珑心是陆判趁我晚上睡着时给换的,并不是我主动要求。但如果不是我抱怨自己愚笨,他便不会生出换心的念头。而且,其实那晚上他换到一半我便痛得醒了过来,如若当初能够坚定的拒绝就好了……”
又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不应该去十王殿背判官雕像。断了跟陆判相识的源头,比多少次拒绝都有效。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而今不管有多么的懊悔,不管说多少个“如果”、“或许”亦是无用。
朱尔旦压下从心底涌上嗓子眼的苦涩,“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承担大部分的错。还有,柳兄,非常的对不起。”他真庆幸自己死了,没有残害更多的无辜人士,以致满身罪孽洗都洗不掉。
柳青玉叹息了声,拍拍他肩膀说:“你并没有伤害到我不是吗?最多只是受了一些白眼冷语,根本不痛不痒。真正需要你致歉的是冯兄,还有那位受害的姑娘。”
朱尔旦急忙说明情况,“此前我已经入过冯兄梦境,取得了他的原谅。我害他遭受失目之痛,甚至于险些丧失了前途。没想到,他居然不怪我。”
实际上,冯灵萄不光没有怪罪他,还特地对朱尔旦表示了感谢,言明是朱尔旦让他得到了蜕变成长。否则,拥有宝眼能力的他,来日也极有可能跟得到了玲珑心的朱尔旦一样,变得面目全非,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那会子闻听冯灵萄的肺腑之言,朱尔旦一面羞愧得无地自容,一面手足无措,感动得直流泪。
现下回忆起来,朱尔旦仍不禁泪光闪动,打定主意下辈子给冯灵萄做牛做马。
“对了,地府对陆判的处置是什么?”
灵机一动想起陆判,柳青玉好奇他的下场。
朱尔旦心情复杂地开口:“革除判官之职,抽筋剥皮,油锅烹煮……待尝尽了地府十大酷刑,投入畜生道,世世任人役使烹宰,永不可再世为人。”
终归陆判害得无辜女子魂飞魄散,擅自偷取阴间心脏、以阴魂之身扰乱人间秩序等罪行固然罪大恶极,但较之前者,还算是轻了的。
君不见,朱尔旦虽也要受刑,却只不到陆判的十分之一重。
柳青玉回想日间慕云行随口透露出的,有关于地府境况的一句话,推测出地府近日动荡不小,便有感询问:“处置陆判的过程不容易吧。”
“十殿阎王其中的两位阎王爷意图包庇陆判,魏判一怒之下直接告上天宫,后查出了他们背地里的许多罪行。几日间,两位阎王被撤职,成百上千的鬼差被抓了起来,连金华的城隍、土地亦未能幸免。”
到如今,地府的刀山火海,依然挨挨挤挤的全是受刑的鬼魂,导致朱尔旦的刑罚延误到了今夜子时。
朱尔旦还想多说一点儿,然而时间不等人,子时将至,朱尔旦不得不长话短说。
“魏判只给了我半柱香的时间,子时前我必须回到地府受刑。时间不够,我恐怕不能入妻子的梦境了。还请柳兄代为转告拙荆一句话,是我对不住她,让她寻一良人改嫁,莫要被我这混账东西耽搁了人生。”
“柳兄,我们有缘再相见。”
他带着遗憾,语速飞快地恳请柳青玉帮忙。话音才停落,梦中便不见了朱尔旦的身影,留给柳青玉的唯有白蒙蒙的一片。
“朱兄!”
柳青玉大喊朱尔旦,却因此脱离了梦境,惊坐起身。
看着熟悉的寝房和慕云行,柳青玉知道梦已经醒了,朱尔旦亦回归了地府。
他长叹息一声,然后又唇角上扬,勾出了欣慰的笑容。不管怎么说,朱兄变回来了总是一件好事。
愿他早日还完己身罪孽,投身到一户好人家,重新开始。
怀揣着对朱尔旦的美好祝愿,柳青玉含笑躺下,眼皮下合,盖住了一对儿明眸。
然而下一刻,他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闪电般睁眼。
等等,他适才看到的是……慕先生?!!
柳青玉神情呆滞地眨了一眨眼睛,而后噌的一下坐了起来,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瞪着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
慕云行慢慢悠悠侧身换睡姿,泰然自若回望柳青玉的瞪视。“你们聊完了?”
“你怎在我的床上?”柳青玉压抑着声音低吼。
“我们是夫妻,睡在一块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慕云行疑惑反问,从被子下面抽出一本讲述夫妻之道的书籍,再道:“况且上面写了,夫妻就是要常一起睡感情才会好。”
柳青玉满脸懵逼,发出惊愕两连问。“我们什么时候成的夫妻,我身为当事人怎不知我与你成婚了?”
慕先生不会将梦境里他的脱口而出的“媳妇”之言当真了吧,那他岂不是残害了人家昆山片玉一般的青年?真是造孽啊!
慕云行见柳青玉不看自己拿出来的书,还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看了他一眼,这才不紧不慢收起了书籍,淡定开口帮助柳青玉重现记忆。“神界青阳殿,天道见证,你我结了魂契。”
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慕先生的确抽了自己的一缕混和他的融结在了一块儿。
仔细去追溯记忆,他依稀还记得慕先生的话语中,还有“生死一体”、“功德”、“继任神位”等几个关键词。
难不成抽魂相融便是慕先生那儿的成婚仪式?!!
而他,则是在梦里,糊里糊涂的卖了自己?!
柳青玉不断重复张嘴又闭上的动作,如此第十次之后,他才终于不哑巴了。“所以,你是神仙?不是什么擅于蛊惑人的妖精?”
柳青玉心中千百个疑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问最关键的“夫妻”问题,偏从嘴里蹦出这么个蠢问题。
问出口的一刹,他险些没忍住给自己一巴掌。
星眸轻眨,慕云行与柳青玉四目相对,唇缝溢出了一字音。
“傻。”可以说很惜字如金了。
他声音太轻了,柳青玉没听清。“你说什么?”
慕云行垂下眼帘,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过,只从善如流地言明了仙神二者的区别。“不是神仙,是神,仙在神之下。”
能骗过他家千年树妖姥姥和疑似龙的余德先生,他早该想到了的。
可是一个神,怎么看上了他一个凡人,选择跟他结了魂契成夫妻?
柳青玉毫不掩饰自己心里头的疑问,尽管并未开口说出来,可他眼睛就是这么问的,便连脸上亦是这么写着。
“你同我一般是神尊,你我之间,乃天道定下的缘分。”慕云行点到即止,扬手捂住柳青玉的眼眸,道:“睡吧,别想太多,明儿还要赶早去书塾的。”
柳青玉还不想睡,然而就在此刻困意阵阵来袭,一阵比一阵重。
十息不到,他便撑不住软倒,身体轻轻落入了慕云行怀里。
翌日睡醒,柳青玉左看右看,床上房内,任何一个角落俱搜寻不到慕云行的身影。
他轻轻哼了一声,简单用完早膳,乘车出门。
“柳兄,看我手臂,疙瘩没了!”
书塾里,柳青玉漫不经心地翻动书籍。冯灵萄进门发现他的身影,立马化作疾风奔了过去。
听见呼唤声,柳青玉双眸右瞥,望见冯灵萄平整的手背,便知他已恳请老鳖收回了眼睛的能力。
“对了,昨天晚上朱尔旦的鬼魂进了我梦里对我道歉,我谅解了他。”冯灵萄笑容明澈,不含一丝阴霾。
柳青玉合上书籍,点头沉声道:“我也梦见了,他来不及同自己妻子道别,托请我带几句话给她。因而黄昏下学,我们须去一趟朱家。”
朱家一片愁云惨淡。
柳青玉一行抵达目的地,站在门口敲了许久的门,方有人应声而出。
开门的正是朱尔旦的妻子,她整个人被悲意笼罩,背脊略弯,似乎被失去丈夫的痛苦压得直不起腰。
“诸位是……”她声音沙哑,仿佛用砂纸抹过千百遍。
柳青玉几人当即表明了朱尔旦同窗的身份,紧跟着直截了当地转达了朱尔旦让她改嫁的话语。
她紧抿双唇,好似要把沉默坚持到底。
柳青玉他们不好多待,站了半晌,见她没有什么要说的,遂告辞远去。
转身走出一百多步,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嚎哭。众人心里平白生出了几分惆怅,索然无味地在街上走来走去。
不知走到了哪条街,忽见街角一拨人认议论纷纷。
“哎呀!居然只长了一只眼睛!你家母驴差点难产身亡,就生下这么一个怪胎!忒的不吉利了!”
“缺了一只眼的幼驴,养了也是白费粮食,倒不如宰杀了,叫嘴巴尝尝驴肉的滋味。”
刚出生的驴子似听明白了主人要宰杀它,嗯昂嗯昂叫着,声音好不可怜。
冯灵萄于心不忍,快步走过去,扬言要出银子买回家中养大了干活。
这时候柳青玉耳边响起了慕云行的声音,“那是朱尔旦,投胎为畜,还他所欠的债来了。只有还完了,方可再生为人。”
追想慕云行说过的,陆判现身书塾门口那日,他隐身跟了自己一整天的话。柳青玉哪里还不明白,慕云行如同那日一般,打今儿早晨便跟在了他身边直到现在。
柳青玉悄悄往旁边踢了一脚,不出意料,踢了一片空。
别人隐身,只能让别人的眼睛看不见自个儿,身体却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倒好,里里外外融进了空气里,成了一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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