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怀疑地看着伊森。这怀疑并非是针对伊森,而是针对那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帮助”他们的伊芙祭司。他于是问伊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会被你说的那什么东西吃掉?”
“我说不准,但是之前在那个星球上的人都失踪了。”伊森抬起双眼,认真地看着塞缪,声音里因为回忆带出的恐惧还未消退,“我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星球上。”
塞缪看他提起此事时有些神经质的表现,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已经参加过五次赎罪,十分任务也有过一次,穿着厚重的隔热服,坐在拥挤狭窄的地下潜艇里进入三十多公里的地下回收地幔发电机。当时他们乘坐的小型潜艇在下潜过程中被一道随着岩浆流涌来的岩石群撞得严重受损,隔着已经出现裂缝的外壳和几层内壳,外面是炙热浓稠到足以融化最坚硬岩石的黑暗火海。他们五个人里有三个人都因为难以承受酷热或因为极度的恐怖出现了恐慌、昏厥甚至窒息死亡的状况,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alpha勉强维持着意识,忍受着皮肤的灼痛、空气的稀薄,通过断断续续的无线电与地面上的指挥台联系,在他们的指挥下修复潜艇。他们根本不敢去想万一在一个小时内修补不好机器会怎么样,事后他才知道一旦损毁超过临界值,还不等被岩浆吞噬,那恐怖的地下压力会将他们瞬间压成人形肉饼。
这样恐怖的情形下都活下来了,算遇上什么奇怪的外星生物,也比被关在那个黑暗狭小的熔岩地狱中好吧。
他于是半敷衍地问了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这次的五十个人里有几个是跟你一起自愿加入赎罪的,到时候到了红地球上,你们几个大概会是主导。塔尼瑟尔说如果你可以召集他们几个一起和他见个面。”
“塔尼瑟尔?是那个祭司?”塞缪挑眉,“你答应了?”
伊森抿抿嘴,“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等你们看了那段视频明白了,他今天晚上会悄悄下来。”
塞缪头疼一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然后伸出一根指头,凶狠地指着伊森,“以后你要是再这么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小心我他|妈干|死你。”
伊森耸耸肩。如果是几天前的他大概会被塞缪这种表情吓尿,但是经过了这三天,他竟然已经处之淡然了。
塞缪果然在天黑前已经与另外八名志愿者说过了,有两个人不大想合作,但最后也抱着给塞缪几分面子的心态同意晚上碰个头。这九个人中包括跟塞缪关系好的红发奥托,据说他以前是个传奇盗窃犯,不论多么复杂的个人特征识别锁、加密锁、机械锁或是智能锁都能被他打开。后来在一次潜入有名富商的家里偷一副古地球时期遗留的名画时失手被擒。由于他作案无数次,道德值终于被彻底扣没,最终被扔进禁城。
另外两个跟塞缪关系好的分别是“牧师”陈增和斯迪安.德里克。陈增本来是一门古老信仰基督教的狂热信徒,直到后来某一天突然相信自己听到了上帝的声音,而上帝告诉他,如今的世界日渐崩坏,人们失去信仰,而他是上帝派来传播旧日福音的天使,肩负着将人类从亵渎的深渊拯救出来的使命。于是他开始在络上布道,并神奇地得到了相当一部分叛逆青少年或者生活不如意的底层人民的追捧。他有一套完整的理论,甚至声称从前的人对圣经的解读都是错误的,而圣经本身在传播过程中也发生了种种偏差,于是干脆自己写了一本,在信徒中间广为流传。这本“新圣经”中有相当一部分非常暴力血腥的内容,包括认为所有生孩子只想要beta或者alpha而故意不要omega的都人应该被强行变性成omega,因为他们造成了如今星际社会的性别不平衡,所有在星际时代还声称会有世界末日的宗教都是耍流氓应该被讨伐,以及一生都没有进行过同性性行为的人可能是进化不够完全的古人类应该被关起来绝育这种奇怪又极端的内容。后来地球联盟政府察觉到他的势力发展过快,而且引起过几起小范围的流血恐怖事件,于是将他抓了起来,扔进禁城。
德里克是九个人里年纪最小的,才不过二十出头,但是他脑子聪明,沉迷于研究被地球联盟政府明令禁止的络意识合并技术,认为这样可以将最出色的人类意识合并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新的更高级的物种来。后来他尝试把自己的弟弟的意识跟他家机器狗的意识合并,造成他弟弟中度脑损伤,于是被关进禁城。
伊森听塞缪简略地介绍这三个人比较要好的人,突然觉得自己进来的理由真是太不酷炫了……
尤其是那个陈增,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亚洲beta男人,样貌平平,个头比自己还矮,看到人笑得十分友善,还带着点羞涩,怎么也看不出来是前一阵满频道报道的邪教头子。
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其他非人大都躺倒了,这九个人加上伊森爬到了货仓层高处一条比较宽的铁桥上。四周许多庞然的机器环嗣,好像怪兽一样吞吐着水蒸气一般的雾。从雾气中逐渐析出一个瘦高身影,塔尼瑟尔依旧穿着普通的航行制服,但手里拿着他的那根权杖,步履轻松地出现了。
面对着十个“穷凶极恶”的非人,他竟然没有任何忌惮之色,仍然礼貌地微笑着,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塞缪抱着手臂,略带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想干嘛,说吧。我们很忙。”
“直奔主题,我喜欢。”塔尼瑟尔也不多说,直接拿出自己的万息球,把那段十几秒的视频放了一遍。
视频结束后,现场一片寂静。过了大概十几秒,陈增忽然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呢呢喃喃地祷告起来了。
其他人也窃窃私语起来,多半是在骂脏话骂政府。塞缪忽然一抬手,喝了一声,“都别他妈吵!”然后看向塔尼瑟尔,“你的意思我们懂了,你说有办法让我们活下来?”
“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只不过或许可以救你们其中几人的性命。”塔尼瑟尔的手在万息球面前一挥,影像倏忽转换,形成了一片旋转的银河星云,“我们伊芙人由于感知能力强,所以能够感知到一些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波动。在进入星际时期以后,太空旅行另这种感知更加强烈。这种波动往往来自宇宙中两种能量的平衡和较量,一种力量是维持一切恒星天体在时空中形成的微妙平衡秩序,另一种力量是来自偶然和变数的混乱。像你们人类所说的阿波罗精神与狄俄尼索斯精神的对立平衡一样。我们的信仰也反应这两个方面的感知,我们的序神像你们的阿波罗神、耶和华神那样,是一切秩序和节制的源头,促成和保持着已经形成的一切平衡。而我们的熵神,是你们的狄俄尼索斯……”
塔尼瑟尔的语气一顿,忽然又说道,“或许另外一个神比狄俄尼索斯这个比喻更加适合,不知道你们有多少人知道古地球时流传过的邪神——克苏鲁?”
大多数人都一脸茫然,清了清嗓子,“知道,是古代一个叫洛夫克拉夫特的人编造的邪神,有章鱼一样的头和蝙蝠一样的翅膀。”
众非人都一脸看银河系外生物一样的表情瞪了他一眼。
塔尼瑟尔一脸赞许地冲他微微一笑,伊森内心深处为了这难得的一次风头暗爽,但表面上仍然十分淡定地推了推眼镜。
“我一直都认为古代的神话传说并不是完全杜撰,几千年前的某些地球人或许感知能力比一般的地球人强,也或许是从什么其他渠道感知到了熵神。看这次在视频里出现的那个东西,或许是一个熵神,一个超越我们所有种族的混乱之源。”
“你说那玩意儿是神?你们伊芙人信仰这东西?口味还真重啊。”奥托不敢置信地问道。
被人辱骂信仰塔尼瑟尔却一点也不生气,笑容却意味深长,“神是什么样子我们怎么会知道呢,说不定在我们眼里美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也一样恶心。而且……这么说吧,并不是所有祭司都同意我的观点。不然我也不用私下与你们合作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点后悔自愿参加这次任务。虽说十分是不小的分值,可是若要与那种东西面对面……还不如在禁城多待个十几二十年的好。
“我对你们的神话故事不感兴趣,我想知道我们怎么才不会被这玩意儿弄失踪。”
“如果那真是熵神,他会喜欢一些**的东西,比如腐烂的尸体、腐臭的味道、或者将死的人。如果你们在它出现的时候在身上涂抹上一些死去动物的□□,或许可以救一命。”塔尼瑟尔的手指旋动,万息球中展现的景象再次转变。
那是一片广袤的荒原横贯视野,天空弥漫着一种近似于铁锈的红色,将整个大地也晕染上了一层薄暮般的红。一颗巨大的红色太阳占据了左上角,那便是红地球的太阳——赫拉。在那微微起伏的大地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诡异深蓝色植物,大约有一人左右高,圆锥形的躯干上伸出无数棒状的似乎带有一定柔软度的枝干,根部生着一颗颗巨大的瘤状物,偶然间还会向天空喷出一道道黑色的汁液。
伊森也曾去过几个银河系中的星球旅游度假,其中大部分原本都不适宜人居住,是被硬生生改造成了居住地。但即使是那样的星球也至多给人贫瘠荒凉的感觉,而这所谓适合人类居住的红地球上,那不祥的铁锈色,那看上去有些恶心的植物,都好像是噩梦中的造物,令人莫名其妙地反感。
塔尼瑟尔转动手中的万息球,切换了几个全息照片,“根据之前拓荒者发回来的消息,这种植物在红地球上十分普遍,喷出的汁液有腐尸般的臭味。你们到达红地球以后,可以采集它们的汁液。等到’那东西’出现的时候抹在身上。另外注意远离一切看起来太过整齐规范的东西,比如前面的拓荒者留下来的基地或者田地。熵神的本能是破坏秩序,他如果到现在都没动那些基地,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的诱饵,引诱更多人类进去。”
伊森忽然插嘴道,“如果母船里那些人命令我们进去怎么办?他们不是本来打算观测那东西出现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吗?”说着,指了指脖子上的电击项圈。
“根据以前接到的那些信息质量来看,在它出现的时候似乎是会影响到微波信号的。所以至少在它出现的时候,你们有短暂的时间不受母船控制。”塔尼瑟尔说完轻笑一声,”哎呀,我好像不小心透漏了什么机密信息啊。这要是在你们地球联盟,恐怕会被减掉很多道德值吧?“
此话一出,有几个非人的眼睛都亮了。然而德里克冷笑一声,“有个毛用,很明显他们是猜到了在那东西出现的时候完全没必要控制我们,因为谁也跑不了。”
众人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伊森心想,这小孩说话还真是一箭穿心……连点希望都不给留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牧师陈增忽然问了一句,“你这样帮我们活命,需要我们为你做什么吗?”
塔尼瑟尔用他那双空灵澄澈的灰眼睛看过去,一脸的高洁无辜,“我身为慈悲女神之仆,也不过是不忍看你们白白送死罢了。”
陈增眼睛一弯,笑得人畜无害,“大家都是同行,没必要绕弯弯了吧?我称颂我主之名,是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他的赐予。我主尚且想要我们的感恩,如今你帮我们,怎么可能毫无所求?”
塔尼瑟尔将左手食指和拇指捏起,另外三根手指并拢,放在心脏附近,身体微微前倾。这似乎是他们行礼的方式。然而等到再次站直身体,他那端庄的微笑里却多了一份狡黠,“为牧者当行慈悲之事,我不过是按照神律办事罢了,但……如果你们有办法采集到一点’那东西’的样本,我会非常感激。说不定可以跟你们的涉外部门交涉,多给你们个五分当做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