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天气出奇的好, 风和日丽,阳光像透明的琉璃一般洒向大地, 小鸟也早早的在窗外叽呱鸣叫, 只要不是伤痛病残, 二十年自动早起晨练的裴县尊,竟然是天光大亮时才睁开眼睛,依依不舍的从被子里爬起来。然后,自己迅速而细致的洗漱后,他就在一畔,非要给对镜梳妆的媳妇画眉。
好在, 裴县尊自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间画作还被县尊太太相中裁来做了花样子, 虽然因此俩人还发生过激烈的争吵。但如今倘事态重演, 甭说是把画作裁了,就是把裴县尊的脑袋裁下来,只要人还能活,裴县尊估计也没什么意见的。
裴如玉有一双修长精致的手, 这双妙笔生花的手在捏着青雀头黛的时候也灵巧轻盈, 只是将白木香的眉形变了一下,画的略弯了些,衬着白木香圆圆的脸,显得人多了几分柔软。白木香美滋滋的在镜中左右端量片刻,说,“虽不及我画的好, 也还成。”
“头一回画,没经验,多画画就好了。”
“你看我簪哪支钗好看?”
“这只比翼双飞的蝴蝶钗就很好。”
等白木香打扮好,两人一起用过早饭,裴如玉也不骑马,与白木香一起坐车到府衙,裴如玉去面见府尹大人述职公务,白木香去内宅给知府太太请安。待白木香带着小财要跟知府家引路的婆子去内宅前,裴如玉还勾着白木香的小指,轻声说一句,“一会儿我出来等你。”
白木香点点头,迈着很稳重的步子跟着引路婆子往内宅去了。哎,这得小心着哪,以前听村里的大娘婶子们说,前三个月可要紧了,走路说话都得小心。
知府太太今年秋见过白木香一面,因为白木香年纪小,瞧着跟她小闺女一般的岁数,故而印象比较深。这次白木香跟着裴如玉到府城来请安,知府太太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让她坐在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话。既是年前过来请安问好述公干,自然没有不带礼的道理。
白木香把礼单奉上,笑着说,“是我们月湾的一些土物,还有我们作纺新织的布,是棉布,做衣裳还成,我给您带了些过来。”
知府太太拍拍白木香的手,“我倒是听说先前有新伊这边的人往月湾卖棉花,就是为了织布用么。”
“是。以前在老家,我家就是织布的,到了北疆,还是忘不掉这本分,就办了个作坊。用的是我自家的织机,这里头的宽幅布是今年刚织出来的,市面儿上还没有这样的料子。”白木香同知府太太介绍着自己家的布。
“那可真是了不起。”
“不敢不敢,别的上头不敢跟人比,也就在棉布上,大江南北,我认第二,不信有人敢认第一。”白木香一向自信,刚还谦虚着哪,说话间就拌擞起羽毛来。
知府太太一听她这口气,倒是另眼看待,白木香进来时她就瞧见白木香身上水红色的衣裙很精致,细看才发现,并不是上等绸缎的雅光。知府太太用手摸了摸白木香的衣袖,入手软而挺,“这是布的?”
白木香点头,“这是从帝都带来的料子,还是以前织的。来北疆收棉花的时候我才发现,北疆的棉花可真好,上等的大棉桃不比我们老家的差。在北疆,多有骑马的时候,绸缎娇贵,我就是穿布穿的多了。”
知府太太的儿媳也跟着摸一把,说,“母亲,我瞧着倒是跟家里今年给咱们送来的说是帝都特时兴的木香布有些像。”
“还真是。”
知府太太笑望着白木香,白木香眼神明亮,说,“帝都那就是我家的,我小时候父亲过逝的早,我娘织布拉扯我长大。我看我娘织的布松塌塌的也卖不上钱,就改了改织机,织出的布果然更好。后来三乡五里的乡亲们都学了我的新织机织布,我闺名木香,老家都是叫名字的,我改的织机,他们就叫木香机,织出的布,就叫木香布。大家叫熟了,就一直这样叫着了。”
白木香自幼鬼心眼儿就多,虽然她娘完全是靠她养的,可对外得给她娘留面子,所以,白木香也很会给她娘添光彩的。
这位大奶奶道,“我听说你家的布被选为贡品了,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们离开帝都前倒是有内务司的官员去问过家里的棉布,还没确切的消息下来,我就跟老爷来北疆了。要是能入宫进上,也是我家的体面。”白木香眉眼弯弯的说。
“这可真不得了,太贵重了。”知府太太说,“你刚刚说那宽幅布外头都没有,那岂不是还没进上用过,你年轻,我就多说一句,这可不大妥当。”
白木香眼珠微动,就明白了知府太太的意思。白木香想想,编个理由,“新料子出来,原也不能立刻就卖的,都是亲近的朋友们都穿一穿,试一试,看有没有哪里不好。待没问题,再放到市面儿上来。眼下新织机刚造出来,我想着,您见多识广,就想请您帮我看看,若哪里不好,您跟我说一声,待我改得更好了,自然是要先进上。”
大奶奶帮着劝道,“母亲,我看裴太太心诚,咱们也不是外人,您帮着看看也好。”
其实大家都知道,白木香大老远送来的,当然是好的,只是得寻这么个说辞罢了。如此,知府太太就笑着收下了。不过,对白木香能改织机的本事也很佩服,寻常闺秀,会织布倒是常见,能改织机的,知府太太暂且只见到白木香一个。而且,人家织出的棉布料子是真的细致优良,不然也不能被内务司选为贡品啊。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
知府太太就说嘛,裴家系出名门,虽较自家门第还略逊一筹,但,名门就是名门。去岁在邸报上看到裴状元高中榜首的消息,又从家书上看到裴状元娶妻的消息。裴状元娶妻能成为新鲜事出现在家书上,就是因为,裴状元娶的这媳妇委实……呃,有些奇特。
据说是娃娃亲。
新娘子寒门出身。
成亲之前之后都闹出不少笑话,传的半个帝都城都知道了。彼时知府太太还觉着奇异,裴状元这样的纵横天姿,按理家里不当给安排这样一桩亲事啊。果然,传言多有误。秋天那次见白木香,知府太太就觉着,姑娘生的挺灵秀,一双眼睛里透着满满的灵性。
都说裴老相爷人老成精,没点本事,能做他家嫡长孙媳?
果然人家就有旁人没有的本领。
知府太太何等见识,转眼间已经明白白木香这改织机的不得了之处,她拉着白木香的袖子就不放了,细打听白木香这布来,知府太太道,“织布的事儿我不大通,可这料子好坏我看得出来,棉布可是少见有织的这样细的,我摸在手里,不比上等绸料差。”
白木香就从种棉花开始说,从棉花的品种说到棉桃的好坏,纱线的品质,织机的性能,中午知府太太都没放她走,留她在家里吃的饭。知府大人便留裴县尊在前头用饭,今天裴县尊过来也说了说明年县里的规划,县城的路不大好,得修一修。还有城墙也有破损,更得修一修。
知府大人对裴县尊治理县城的精神还是提出表扬与鼓励,问了问县城冬天的情况,还有就是县城收棉花的事。这事知府太太都知道了,知府大人没有不明白的理。裴如玉如实说了,“内子以前在老家就爱织布,到北疆来也改不了的习惯,办了个织布作坊。招了几个妇人织布,平常有卖棉花的人过来,县里冬天也热闹一些,再者,卖了布还能纳些商税。大人也知道我们月湾县,平时百姓多以种田放牧为生,日子过的很贫瘠。我看月湾百姓于纺织之事不大熟悉,先让他们学一学,以后倘能传扬开来,月湾离新伊近,新伊常有客商采买各类货物,棉布也是一项不小的贸易。倘能由此致富一方,也是一件好事。”
待妻子那里传话来说留饭,知府大人也就留裴县尊用午饭,待裴县尊告辞而去,知府大人晚上回内宅,才知道人家月湾县这么有底气的收棉花果然是有人家的道理,知府太太把白木香拿来的木香布给丈夫细瞧一回,“先时家里来说,大嫂还特意送了我半匹木香布,说是今年帝都新时兴起来的,宫里都选为贡品的布。就是裴太太织的!”
“倒是个手巧的妇人。”
“不只是织布,织这布的织机也是人家自己改过的,以前哪见过这样好的料子。”
知府大人浓眉一挑,“还会改织机?”
“裴老相爷挑嫡长孙媳的眼光,这能有差?”知府太太笑着感慨一句,把这料子让丫环收起来,想着年前做新衣有些赶,年后一定用这新料子做两身新衣穿。
出了知府衙门,裴如玉在车里问起知府太太留饭的缘故,白木香就同裴如玉讲了。裴如玉笑,“我说怎么突然留饭了。”
“知府太太真是懂许多官场门道,她一听说这宽幅布还没有进上,特意给我提个醒,说进上后再送人比较好。还知道我们木香布被选为贡品的消息。裴如玉,知府太太一定好出身,她家大奶奶一看我身上的衣裳就认出是木香布了。她们婆媳定是见过木香布的,在帝都,用得起这木香布的可不多,我们这上等布出产不高。”白木香也是个聪明人,叽哩呱啦问了裴如玉一堆的事。
裴如玉握着她的手在掌中,“知府大人姓唐,现在六部之一的工部尚书唐尚书就是知府大人的嫡亲伯父。他家打前朝就是豪门中的豪门了,本朝仁宗皇帝景宗皇帝,唐家连出两代相辅,现在还不是他家最显赫的时候。”
白木香正听的入神,就听外面一阵车马喧嚣,她掀开车帘,正看到陆侯骑一匹深色名驹,后面数名威武随扈相随。阳光照在陆侯身上,勾勒出他矫健的身躯,深邃的五官。也只是车马相错的一瞬间,陆侯带人驭马远去,白木香奇怪,“陆侯怎么在新伊?”
“这有什么奇怪。陆侯原就是北疆封侯,钦封的镇北大将军。”裴如玉拉回白木香探出窗外的长脖子,扳正她的脸,摸了两下,直视着白木香一个劲儿还想往外看的眼珠,轻轻落下一个亲吻,白木香总算回神,裴如玉揽她在怀里,“孩儿他娘,看你男人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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